晚秋信

“今日，逯氏独子逯昂之正式入职逯氏科技CEO一职，这位刚从国外留学归来的逯氏少爷是否能继续集团的辉煌呢，让我们拭目以待！”

深棕色的真皮沙发陷下去一小块，逯昂之半倚在上面，指尖夹着的雪茄燃着猩红的火点，在昏暗的客厅里明明灭灭。

电视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财经频道的女主播正字正腔圆地念着这篇不足为奇的新闻报道，背景是他那张上周被记者抓拍的侧影照，西装革履，一丝不苟。

他嗤笑一声，舌尖顶了顶腮帮，吐出的烟圈慢悠悠飘向屏幕，正好罩住那个“新任CEO”的头衔。

“关掉。”

声音懒懒散散的，尾音带着点没睡醒的沙哑，却让站在一旁的管家瞬间挺首了背。

遥控器按下去的瞬间，屏幕暗下去，只剩下雪茄的火光在他眼底跳动。

“陈叔，”他把烟灰弹进水晶缸，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告诉那帮老头子，明天九点的会，我未必起得来。”

“好的少爷。”

“嗯。”

手机在茶几上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父亲”两个字让逯昂之眉峰几不可察地挑了下。

他捏着雪茄的手指顿了顿，还是俯身划开了接听键，声音里那点刚睡醒的懒意瞬间收了大半，只剩公式化的平淡：“喂。”

“明天上午的董事会你要是敢迟到，就自己去跟董事们解释。”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顿了顿，又添了句，“还有，晚上七点，锦绣阁包厢，忱伯伯家的女儿也在，穿正式点。”

逯昂之扯了扯嘴角，把快燃尽的雪茄按进烟灰缸，火星滋啦一声灭了。

“爸，我刚接手集团……接手集团就不用谈婚论嫁了？”

对方打断他，语气里带了点不容反驳的强硬，“忱伯伯是看着你长大的，人家女儿也是名牌大学毕业的，知书达理，你必须去。”

他对着忙音“喂”了两声，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声，忽然低笑一声，随手把手机扔回沙发。

“陈叔，”他站起身理了理微皱的衬衫，“推了。”

管家刚应了声“是”，就见他又转回头，指尖在下巴上敲了敲，眼神里闪过点玩味：“算了，去看看也好。

省得某些人又说我不懂事。”

逯昂之的思绪又不自觉的飘回了十七年前……走廊尽头的门没关严，八岁的逯昂之缩在楼梯转角，指尖攥着刚画好的全家福，彩笔的颜料蹭得掌心发黏。

门里的争吵像淬了冰的碎片，扎得他耳朵发疼。

“他才八岁！”

是爸爸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带着他从未听过的颤抖，“你怎么能说走就走？

就为了那个男人？”

妈妈的声音很轻，却像针一样扎进心里：“正因为他才八岁……他的病不能耽误一辈子。”

她顿了顿，语气里有说不清的疲惫，“跟着你，跟着这个家，他这辈子都要被框住。

我不能看着他这样。”

“所以你就跟别人跑了？”

爸爸的声音陡然拔高，“你把他扔给我，这就是你说的不耽误？”

后面的话逯昂之听不清了，耳边嗡嗡作响。

他低头看着画上笑得灿烂的妈妈，忽然觉得那抹红色的唇彩刺得人眼睛疼。

原来妈妈走，是因为他的病。

是他不好，是他拖累了她。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闷得喘不上气，熟悉的眩晕感铺天盖地涌来。

他腿一软，顺着楼梯滑坐在地，全家福从手里飘出去，落在冰冷的地板上，被眼泪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圆点。

他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出声，只觉得浑身发冷，连带着那扇虚掩的门里传来的最后一句“我走了”，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冻得他指尖发麻。

窗外的夜色漫进客厅，逯昂之指尖的烟燃到了尽头，烫得他猛地回神。

烟灰簌簌落在昂贵的西裤上，他却浑然不觉。

方才那段回忆像沉在水底的碎玻璃，被某个不经意的浪头翻涌上来，依旧带着刺骨的锋利。

八岁那年楼梯间的寒意仿佛还黏在骨头上，妈妈那句“他的病不能耽误一辈子”在耳边反复回响，比任何时候都清晰。

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己能面无表情地处理集团里最棘手的危机，能在觥筹交错间游刃有余，可只要一想起那个下午，想起掌心融化的颜料和地板上晕开的泪痕，心脏还是会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以为时间早该磨平这些褶皱了。

可没有。

那点因回忆而起的钝痛，像缓慢渗透的毒药，从心口蔓延到西肢百骸，连带着看向窗外的眼神都染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沉郁。

他扯了扯领带，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将烟蒂摁灭在水晶烟灰缸里，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像极了当年自己跌坐在楼梯上时，那声被死死憋在喉咙里的呜咽。

次日，逯昂之如约赴宴。

锦绣阁的旋转门刚在身后合上，逯昂之就皱了眉。

包厢里隐约传来的寒暄声像细密的网，缠得他有些烦躁。

他侧身避开侍者引路的手，指尖在口袋里摸出烟盒，转身拐进了消防通道。

楼梯间里光线偏暗，烟丝被打火机点燃的瞬间，橘红色的火光映亮他下颌线紧绷的弧度。

刚吸了两口，上方的台阶就传来脚步声，伴随着一道清冽的女声收尾：“……知道了妈，我己经到楼下了。”

逯昂之抬眼时，正撞见对方收起手机抬头的动作。

女人穿着一身月白色旗袍，长发松松挽在脑后，露出纤细的脖颈。

视线撞上的刹那，她明显愣了一下，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眼底飞快掠过一丝惊讶，随即是掩饰不住的局促。

是忱璟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