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吉他玹断在雨夜里
沈明川的放大镜压着右眼皮。
竹片挑开松了的琴码时,窗外的蝉鸣突然断了——老巷口的雨来得急,窗玻璃哐当响了声,雨珠子砸得窗框发颤。
他低头继续拨弄那把旧小提琴。
指腹擦过琴颈处一道凹陷的划痕,眼前浮起画面:穿蓝布衫的老头坐在藤椅上,手抖着按弦,阳光透过葡萄架漏下来,在琴身洒下细碎的金。
这是王阿公的琴,上周他说琴音发闷,沈明川摸了半天才摸出琴颈被孙子拿玩具车撞凹了道痕。
“小沈!”
门被撞开的风卷着雨丝扑进来。
王秀芬裹着湿哒哒的红伞冲进来,发梢滴着水,怀里护着个褪色的木琴盒。
“活动室角落翻出来的!”她把琴盒往桌上一放,水珠顺着盒边淌到沈明川刚擦净的桌布上,“有人托我送来的,说急着用。”
沈明川摘下放大镜,指节抵着桌面站起来。
他个子高,弯腰时额前碎发扫过琴盒上的水痕。“谁托的?”
“没说。”王秀芬扯下伞上的雨水,“就塞我手里说’找老巷口修琴的小沈‘。
我想着这琴在活动室积灰大半年了,指不定是哪家孩子的宝贝,赶紧送过来。“她扒拉了下琴盒搭扣,”你看看,这木头都裂了道缝。“
沈明川打开琴盒。
松香味混着潮湿的木头味涌出来。
吉他身泛着旧木的黄,琴头刻着歪歪扭扭的“晚棠”两个字,划痕从琴头一路划到共鸣箱,像道狰狞的疤。
他指腹擦过最深的那道,木刺扎进皮肤,血珠渗出来,在琴身上晕开个小红点。
“哟,还夹着纸。”王秀芬凑过来,手指点了点琴箱缝隙里露出的纸角。
沈明川捏着纸角抽出来。
泛黄的便签纸卷着边,墨迹有些晕开,却还能认出字:“风吹过老巷口时,记得唱给我听。”
他指尖顿住。心跳漏了一拍。
这字迹......
“我先走了啊!”王秀芬抓起伞往门外冲,“修好记得喊我,我给送回去!”门“砰”地撞上,雨声又密了几分。
沈明川没应声。
他盯着便签纸,喉结动了动。
十年前的夏天突然涌进脑子:他蹲在老槐树下,树叶沙沙响,树那边传来清凌凌的歌声。“老巷口的风/吹过青石板/吹过我吉他的弦......”扎着马尾的姑娘坐在台阶上,吉他搁在腿上,发梢沾着槐花瓣。
他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绿豆糕,听得出了神,直到姑娘抬头,他才慌慌张张往墙根缩——可那姑娘没看过来,低头在琴箱里塞了张纸。
“沈师傅?”
王阿公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沈明川猛地回神,便签纸被他捏出褶皱。
他把纸小心塞回琴箱缝隙,抬头时看见王阿公举着伞站在门口,“我来看看我的琴......”
“快好了。”沈明川应了声,低头继续修小提琴。
可手指总往旁边的吉他上飘。
等王阿公拿着琴走后,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拨了下吉他弦。
第三根弦嗡地响了。音色闷得像堵了棉花。
他低头看弦。
金属丝在12品处断了,断面泛着冷光。
第三根弦的闷响撞进耳膜时,沈明川的指尖麻了麻。
他盯着断弦的断面,记忆突然被扯出一道裂缝——十年前老槐树下的蝉鸣顺着裂缝钻进来,混着女孩清亮的嗓音:“老巷口的风/绕着屋檐转/转进我吉他的弦......”
“这琴啊,我瞧着像有点来历。”王秀芬的声音从门口飘过来。
她不知什么时候又折了回来,正踮脚够墙上挂着的油纸伞,“前阵子社区搞怀旧展,有人搬来这琴盒,说是什么’当年红过的民谣歌手‘用过的。”她拽下伞,转身时瞥见沈明川盯着吉他发愣,笑出褶子,“怎么?
小沈对这个感兴趣?“
沈明川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十年前那个夏天,槐花瓣落在姑娘的吉他上,她唱完那首《老巷口的风》后,人群里有人举着灯牌喊“苏晚棠”。
他当时蹲在树后,攥着的绿豆糕被汗浸软了,却没敢挪一步。
“没。”他低头把吉他往自己跟前拉了拉,“该修了。”
王秀芬没再追问,哼着小曲儿推门走了。
门轴吱呀声里,沈明川摸出工具箱。
小起子沿着琴身缝隙撬动时,木屑簌簌往下掉。
他用软毛刷扫净灰尘,发现琴箱内侧有块颜色略浅的木片——是后来粘上去的夹层。
雨停时,老巷口的路灯次第亮了。
沈明川的台灯在桌面投下暖黄光晕,他捏着起子轻轻一挑,夹层“咔”地弹开。
一枚褪色的演出徽章掉在泛着松香味的木屑里。
铜制的徽章边缘磨得发亮,中间刻着“苏晚棠2013夏·老巷口民谣夜”。
沈明川的手指抖了抖,想起十六岁那年暴雨夜,他蹲在老槐树下躲雨,看见穿白裙子的姑娘抱着吉他往巷口跑,琴盒扣没扣紧,这枚徽章“叮”地掉在他脚边。
他捡起来时,姑娘已经跑远了,只留给他一个抱着琴盒的背影,和被雨水打湿的“晚棠”两个字——和吉他琴头刻的一模一样。
他捏着徽章贴在眼皮上。
十年前的雨声突然清晰起来:姑娘在暴雨里跑,琴盒撞在腿上,他攥着徽章追了两步,又停住。
那时他刚跟着爷爷学修琴,手背上还沾着木屑,哪里敢追上去说“你的东西掉了”?
更不敢说,他蹲在树后听了她三个月的歌,连她吉他第三根弦总比其他弦松半调都知道。
桌上的老式座钟敲了十下。
沈明川把徽章轻轻放回夹层,用木胶重新粘好。
他收拾起子和毛刷时,目光扫过吉他琴头的“晚棠”二字——被划痕覆盖的部分,隐约能看出是用彩色铅笔描过的,像极了姑娘当年总别在马尾上的彩色头绳。
他关上台灯。
月光从窗缝漏进来,在吉他弦上投下一道银线。
明天得先换弦,他想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沿敲了敲——正是《老巷口的风》的节奏。
第2章修琴师的树影记忆
沈明川天没亮就到了铺子。
工具箱里的弦是爷爷留下的老货,他挑了一套最细的钢弦,拆封时牛皮纸沙沙作响。
拆开单弦时,铜锈沾在了指腹上,十年前树后的少年突然在他的记忆中苏醒——他记得那姑娘的第三根弦总是松半调,弹《老巷口的风》副歌时会跑调,树后的他跟着着急,指甲都掐进了掌心。
“得调标准音。”他对着空气说道,又觉得自己很傻,便低下头用校音器拨了拨弦。
琴身的划痕在晨光中显现了出来。
他用细砂纸轻轻打磨,第一道长长的划痕从琴桥延伸到音孔,就像一道浅浅的伤疤。
那年夏天,她靠在老槐树下弹琴,风拂过琴弦,槐花瓣飘进了琴箱,有个醉汉踉跄着撞了上来,吉他磕在了树桩上——他蹲在树后,紧紧攥着衣角,听她笑着说“没事”,而他自己却在夜里翻出爷爷的砂纸,对着木头练习打磨。
“修好了。”他对着划痕吹了吹木屑,突然笑了。
那时他连琴都摸不着,只会对着爷爷修好的旧吉他比划。
下午三点,苏晚棠抱着帆布包站在铺门口。
玻璃上贴着“取琴请按铃”,她按了十下,门里没有动静。
她正打算离开,王秀芬从巷口跑了过来,手里攥着芹菜:“哎呀,小苏!明川去仓库搬木料了,我刚锁门去买菜,钥匙插在门上忘了拔!”
她晃了晃手里的钥匙串,转身朝居委会跑去:“我去拿备用钥匙,你在门口等等啊!”
苏晚棠望着锁眼上的钥匙,没有说话。
修琴铺门口钉着一块木板,上面贴满了泛黄的便签纸——那是沈明川的修琴笔记。
她凑过去,最上面一张写着:“小提琴E弦在第三品处断了,主人拉《梁祝》时太用力,指甲盖蹭过琴颈,有茧子。”
下一张是关于吉他的:“琴箱左侧有三道浅痕,是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造成的。主人经常坐在阳台,右腿压着琴身,说明情绪低落时会弹琴——2023年5月17日 沈明川。”
她的指尖颤抖起来。
那枚银戒指是她十九岁生日时自己买的,后来演出时总是戴着,在写不出歌的深夜,她确实总是蜷缩在出租屋的阳台,右腿压着琴身。
当风灌进来时,她会哼两句不成调的旋律,以为只有月亮能听见。
“他怎么知道?”她小声问道,低下头看到最底下一张笔记,字迹更淡:“老巷口槐树下的吉他,第三弦松半调,姑娘唱《老巷口的风》时,槐花瓣落了十七片——2013年8月5日 沈明川。”
十七片。
那年夏天她数过,每次唱到“风穿过老巷口”,槐花瓣就会飘落。
手机在兜里震动起来。她掏出来,屏幕亮着:林小满来电。
手指悬停在接听键上,修琴铺的门突然“咔嗒”一声开了。
沈明川抱着半人高的木料站在门里,木屑沾在他浅色的工装裤上,看到她时,耳尖泛红:“吉他……修好了。”
苏晚棠望着他手里的木料,又把目光移回到门口的笔记上。
风掀起一张便签,上面的字被吹得四处乱飞——但她听清了,是十年前自己唱的那句:“老巷口的风,会记住所有没说出口的话”。
苏晚棠接起电话时,手指关节捏得泛白。
林小满的声音在耳边炸响:“晚棠,有家影视公司想翻拍《老巷口的风》用作主题曲!但他们要求你先澄清当年抄袭的事情,否则版权无法通过审核。”
她望着修琴铺门楣上褪色的“明川修琴”木牌,喉咙发紧。
十年前周浩在发布会上摔话筒的声音突然涌入脑海——“苏晚棠的创作全是偷来的!”记者的镜头闪得她睁不开眼,台下有人扔矿泉水瓶,砸中了她脚边的吉他箱。
“晚棠?”林小满喊她。
她把手机贴在耳边,盯着沈明川工装裤上沾的木屑。
那些木屑极像十年前槐树下细碎的阳光,那时她抱着吉他唱歌,总觉得树后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她。
“我……”话还没说完,沈明川抱着木料侧身进了门,把木料靠在墙角,转身从里屋捧出一个红绒布包。
吉他裹在绒布里,弦钮擦得发亮。
沈明川蹲下来打开琴箱,动作轻得就像在揭开一道伤疤。
他往琴箱里塞防潮棉时,一张泛黄的纸条从夹层滑落出来——那是她五年前写的创作手记,背面有一行小字,墨迹淡得像是被水浸过:“谢谢你听懂我的歌。”
他的手指停在半空中。
那字迹歪歪扭扭的,像中学生写的。
十年前的夏天突然涌上心头:他蹲在老槐树根后,看着穿白裙子的姑娘抱着吉他唱“老巷口的风,会记住所有没说出口的话”。
她唱完后往琴箱里塞纸条,他没看清内容,只听见她小声说:“要是有人懂就好了。”
“沈师傅?”苏晚棠的声音从门口飘了过来。
他慌忙把纸条塞回琴箱,抬头时正好对上她的眼睛。
那双眼睛眼尾微微上挑,和记忆里树下的姑娘重合在了一起。
他的喉结动了动,十年前没说出口的话突然涌到嘴边:“这把琴……是你当年的那把吧?”
苏晚棠的脚步停住了。
她想起便签上“2013.8.5”那个日期,想起自己数过的十七片槐花瓣。
风掀起她额前的碎发,她看见沈明川工装口袋里别着一把旧木尺,和爷爷修家具时用的那把很像。
“你……”她刚开口,沈明川已经把吉他递了过来,指尖碰到她手背时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去。
吉他贴着掌心的温度,和十年前在槐树下抱着时一模一样。
她的手指轻轻搭在弦上,G弦微微颤动,发出一声清亮的“哆”。
沈明川望着她垂落的睫毛,突然想起当年躲在树后的自己——那时他总是在她唱完后,蹲在原地等风把琴声卷过来,再用爷爷的旧吉他偷偷模仿,直到弦钮磨出了茧。
“要试试吗?”他轻声问道。
苏晚棠的指尖停在了弦上。
远处传来王秀芬喊“明川来端绿豆汤”的声音,修琴铺里飘进了桂花香。
她望着沈明川工装裤上没拍干净的木屑,突然想起便签上那句“会记住所有没说出口的话”。
喉咙发紧,她轻轻拨动了第一根弦。
第3章 琴声响起的误会
苏晚棠的手指搭在弦上,轻轻一挑。
熟悉的音色漫出来,像十年前老槐树下的风突然灌进耳朵。
她睫毛颤了颤,眼眶有点热。
“你怎么知道是我?”她声音发哑。
沈明川没说话,指了指琴箱内侧。
她凑近看,木头纹路里刻着行小字:“老巷口的风会记住所有没说出口的话”。
字迹歪歪扭扭,是她十七岁时拿铅笔尖偷偷刻的——那年她总蹲在修琴铺对面的槐树下唱歌,琴箱里塞着写满歌词的纸条,刻这行字时,木刺扎得指尖冒了血。
“我爷爷教我修琴时说,乐器比人诚实。”沈明川蹲在她旁边,工装裤膝盖处沾着木屑,“这把琴的弦枕磨损弧度,和你当年站在树下发力的角度一模一样。”
修琴铺门口有穿堂风。
王秀芬端着绿豆汤路过,看了眼他们,又悄悄拐去了便民服务点。
苏晚棠搬了把竹椅坐下,吉他搁在腿上。“五年前那事......”她低头拨弦,G弦发出清亮的颤音,“周浩说要给我造势。”
沈明川没接话,从抽屉里摸出杯凉茶推过去。
“他趁我录demo时,往副歌里偷偷混了段陈默的旋律。”苏晚棠指甲掐进琴身,“陈默当时正火,公司买了营销号,说我‘十年前就开始抄’。”
沈明川的拇指蹭过琴颈上一道浅痕——那是她当年练《老巷口的风》时,琴弦崩断划的。
“我找他对质,他说‘这是为你好,黑红也是红’。”苏晚棠笑了一声,比哭还难听,“后来我拒了所有商演,他就把合同往我脸上一摔,说我‘不识抬举’。”
风掀起她额前的碎发。
沈明川突然摸向工装口袋,掏出个银色小物件。
“那年你在树下唱歌,我躲在树后听。”他拇指蹭过徽章边缘的磨损,“你唱完急着走,这东西掉在树根下。”
苏晚棠的手顿在弦上。
那是枚月亮形状的演出徽章,背面刻着“2013.8.15”——她十八岁第一次在巷口小酒吧演出时戴的,散场后翻遍背包都没找到,以为是落在后台了。
“我......”她喉咙发紧,伸手去碰徽章,指尖在半空停住。
沈明川把徽章轻轻放在她掌心。金属有点凉,贴着她发烫的皮肤。
“前几天周浩给我发消息了。”苏晚棠突然说,盯着徽章上的刻字,“说要帮我‘重启事业’。”
沈明川没接话,低头收拾桌上的琴钉。
他听见苏晚棠的指腹蹭过徽章背面,发出极轻的沙沙声。
“他要的从来不是我的歌。”她把徽章攥进手心,“是流量,是钱。”
修琴铺的挂钟敲了五下。
沈明川抬头时,看见苏晚棠盯着琴箱里那张泛黄的纸条——背面那行“谢谢你听懂我的歌”,是他十年前躲在树后,用铅笔描了三遍才敢写的。
她突然抬头,眼尾泛红:“你......当年也在听?”
沈明川的耳尖红了。
他抓起桌上的木尺,假装检查吉他琴桥,却听见自己说:“不止当年。”
苏晚棠的手指搭在弦上,这次拨得很慢。
琴声裹着桂香飘出巷口,撞在青石板墙上又弹回来。
“要再唱一遍吗?”沈明川轻声问。
她望着他工装口袋里别着的旧木尺——和爷爷修家具时用的那把,连磨损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好。”她吸了吸鼻子,指尖落在第一根弦上,“就唱《老巷口的风》。”
远处传来王秀芬喊“晚棠来吃桂花糕”的声音。
沈明川搬了张凳子坐在她旁边,看她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
他没注意到,自己的手指正跟着旋律轻轻打拍子——和十年前躲在树后时,一模一样。
苏晚棠唱到副歌时,放在脚边的手机亮了。
屏幕上是条未读消息,发件人备注:周浩。
她没看,继续唱。
沈明川望着她被风吹起的发梢,突然想起爷爷临终前说的话:“旧物最金贵的,是有人记得它的故事。”
而他记得。
记得树下白裙子的姑娘,记得琴箱里没送出的纸条,记得那枚月亮形状的徽章在树根下闪着光——像颗被风藏了十年的星星。
苏晚棠唱完最后一句时,夕阳正漫过修琴铺的门楣。
她低头看掌心的徽章,突然发现背面多了行小字。
是沈明川的字迹,很淡,像怕被人发现似的:“我听懂了。”苏晚棠的指尖在徽章背面那行字上反复摩挲。
十年前的记忆突然涌上来——她第一次在巷口酒吧演出,下台时撞翻了后台的木凳,月亮徽章就是那时掉的。
她蹲在地上找了十分钟,没找到,后来安慰自己“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却不知道有个小男孩捡走了它,藏了整整十年。
“晚棠!”王秀芬的大嗓门从巷口飘过来,“有个男的在便民服务点等你,说是你前经纪人周浩,说有办法帮你澄清抄袭的事!”
苏晚棠的手猛地收紧,徽章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她抬头看沈明川,对方正用软毛刷清理吉他琴箱里的木屑,听见“周浩”二字,手腕明显顿了顿。
“我不去。”苏晚棠把徽章塞进牛仔裤口袋,“五年前他能往我歌里塞别人的旋律,现在说的‘澄清’能有几分真?”
王秀芬搓了搓手:“那小子说就在巷口奶茶店,你要是不愿见,我帮你轰走?”
沈明川放下毛刷,工装裤口袋里的木尺露出半截:“我陪你去。”
苏晚棠盯着他泛白的袖口——那是修琴时蹭的木屑印子,和爷爷当年的旧衫一模一样。
她突然笑了:“不用。
我自己去,当面说清楚。“
奶茶店玻璃门推开时,周浩正翘着二郎腿刷手机。
他抬头看见苏晚棠,立刻堆出热情的笑:“晚棠!
我就说你肯定会来,当年的事是我不对......“
“周哥。”苏晚棠打断他,“你说的‘澄清’,是要我配合你炒‘被经纪人迫害’的人设,还是再往我歌里塞点什么?”
周浩的笑僵在脸上:“你这话说的......我是看你现在在小酒吧驻唱太委屈,想帮你上综艺......”
“不用。”苏晚棠转身要走,被周浩抓住手腕。
她甩开他的手,力度大得奶茶杯在桌上晃了晃:“再碰我,我报警。”
出了奶茶店,晚风裹着桂花香扑在脸上。
沈明川不知何时等在巷口,手里提着她落在修琴铺的帆布包。
“他没为难你?”他问。
苏晚棠摇头,接过包时碰到他指尖——沾着木蜡油的味道,和修琴铺里的气味一模一样。
“我没事。”她低头翻包找钥匙,“就是突然想起,当年你爷爷修琴时总说‘急功近利的手修不好旧物’,周浩这种人......”
“修不好人心。”沈明川补了半句。
苏晚棠抬头看他。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和十年前树后的那个影子重叠在一起。
她突然说:“今晚我想去老槐树下练歌,你......要来听吗?”
沈明川的耳尖又红了:“好。”
老槐树的枝桠在月光下投出斑驳的影。
苏晚棠抱着吉他坐石墩上,琴弦擦过指尖时,想起白天在修琴铺唱的那版《老巷口的风》。
这次她唱得很慢,每个尾音都裹着风的温度。
沈明川靠在树干上,望着她被月光镀亮的发梢。
十年前他也是这样,躲在树后,听她的歌声撞碎在青石板上。
那时他攥着捡到的徽章,想跑过去说“你唱得真好”,可喉咙像被塞了团棉花,最后只敢把纸条塞进她琴箱。
“我听懂了你的歌。”他低声说,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的桂花瓣。
苏晚棠的手指顿在弦上。
她转头看他,月光落在他工装裤的木屑印子上,落在他别着的旧木尺上。
她突然笑了:“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沈明川低头踢了踢脚边的石子,“歌很好听。”
苏晚棠没再追问。
她继续弹唱,这次把副歌的尾音拖得很长,像要把十年前没唱完的遗憾都补回来。
深夜的修琴铺落了锁。
沈明川打着手电筒检查白天没修完的吉他,指尖划过琴箱内侧的刻字时,突然顿住——在“老巷口的风会记住所有没说出口的话”旁边,有块木头颜色比周围浅些,用指甲轻轻一抠,竟露出道细缝。
他拿木尺尖挑开细缝,里面卡着个指甲盖大小的东西。
金属外壳泛着冷光,边缘有磨损的痕迹。
他凑近看,隐约能看见上面刻着“录音模块”三个字。
沈明川的呼吸一重。
他放下木尺,把吉他轻轻放回工作台。
窗外的月光漏进来,照在那个小模块上,像照见了某个被封存十年的秘密。
第4章 老琴箱里的新旋律
沈明川的拇指在模块边缘摩挲。
金属外壳上的划痕像道疤,他突然想起苏晚棠说过,当年“抄袭”证据是“有人匿名寄了竞品歌手的原创手稿”。
而她自己的创作笔记,偏偏“在巡演途中丢了”。
他翻出通讯录,找到陈远的号码。
对方接电话时正啃着泡面,听说要修“老古董电子件”,骂了句“你个修琴的怎么总折腾我”,但半小时后还是开着电动车到了修琴铺。
“哪儿整的这玩意儿?”陈远捏着模块凑近看,“微型录音器,十年前的老款了,现在早停产。”他从工具箱掏镊子,“接口磨损严重,应该被反复插拔过——估计录完音就藏这儿了。”
沈明川没说话,盯着陈远把模块连上便携电脑。
屏幕闪过一串乱码,突然跳出个音频文件夹。
最早的一条时间戳是2013年5月17日——苏晚棠被指抄袭的前一周。
陈远双击文件,吉他扫弦声混着风响从电脑里冒出来。
沈明川耳尖动了动——是苏晚棠的声音,比现在更清透些,唱的是《老巷口的风》的副歌:“桂花瓣落进琴箱/藏着没说出口的谎……”
“这是她的原创demo。”他轻声说。
陈远手一顿:“所以当年说她抄的那首《风里的信》,和这旋律……”
“一模一样。”沈明川喉结动了动。
凌晨三点,林小满的酒吧后台还亮着灯。
沈明川把U盘塞进她手里时,她正蹲在椅子上啃三明治,睫毛膏蹭了半张脸。
“什么东西?”“你听听。”他转身要走,被她拽住袖子。
耳机里的旋律刚飘出半句,林小满的三明治“啪”掉在地上。
她扯下耳机冲他喊:“这是她在老槐树下写的那首!当时她非说没写完不让录,结果……”声音突然哽住。
沈明川低头看自己沾着木屑的鞋尖:“时间是抄袭案前一周。”
林小满掏出手机狂按号码,回头冲他笑时眼睛发亮:“周浩那孙子当年说‘原创手稿丢了’,合着是自己藏了录音当把柄!等律师查完版权记录,我要把这孙子钉在耻辱柱上——”
她的手机突然响了。
林小满看了眼来电显示,笑容猛地收住:“苏晚棠的电话。”
沈明川没多留。
他走过老巷口时,月亮正往西边坠,桂香裹着风钻进领口。
修琴铺的窗还亮着,他摸出钥匙开门,一眼看见工作台角落的吉他——琴箱夹层的细缝被他用木粉填了,颜色和周围几乎融为一体。
与此同时,周浩正站在巷口便利店门口,盯着手机里苏晚棠今晚在小酒吧驻唱的照片。
他摸了摸西装内袋里的信封,里面装着新签的演出合约,嘴角扯出抹笑。
便利店的荧光灯照在他镜片上,遮住了眼底的暗。
周浩是在苏晚棠驻唱结束后堵住了她。
小酒吧的后巷堆着啤酒箱,他把西装搭在臂弯,笑得眼角的细纹都挤在了一起:“晚棠,好久不见。”
苏晚棠攥紧吉他背带,往后退了半步。
路灯在他的镜片上反光,就像当年签第一份合约时那样——他说“我帮你红”,后来又说“你抄了别人的歌”。
“当年是我混账。”周浩拿出烟盒又放下,“那稿子是我让人寄的,你写的小样我藏起来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晃了晃,“我可以去警局作证,只要你……”
“只要我签回工作室。”苏晚棠接过话茬。
后巷里的风穿堂而过,吹得她的刘海乱舞。
周浩的笑容依旧,就像一块抹了蜜的玻璃,甜得让人难受。
“新合约的抽成降低两成。”他往前凑了凑,“你不是想唱歌吗?我能让你登上音乐节,让《老巷口的风》再次走红——”
“我得考虑一下。”苏晚棠避开他的目光,朝巷口走去。
王秀芬是来送社区活动通知的。
她拎着塑料袋站在巷口,刚要喊“小苏”,就看见周浩往苏晚棠手里塞名片。
那男人笑得太殷勤了,就像当年哄她签“自愿退圈”声明时的样子。
“这事不对劲。”王秀芬蹲在自家厨房择菜时,对着老伴唠叨,“小苏那丫头倔,说不定被他忽悠了。”她拍了拍围裙上的菜叶子,“明天我得把她骗到修琴铺去——沈师傅心思细腻,肯定能看出端倪。”
第二天早上,苏晚棠被王秀芬拽进修琴铺时,手里还攥着周浩的名片。
沈明川正低着头修理一把断弦的二胡,抬头时,木锉“咔”的一声磕在了桌沿上。
“王姨说你有话要跟我说。”苏晚棠把吉他靠在墙角。
沈明川没有回应,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金属模块。
那是从她的吉他里拆出来的,边缘还沾着他修琴时留下的木屑。
他又插上U盘,电脑里飘出清脆的吉他声——是《老巷口的风》的副歌部分,比现在的版本多了几分青涩。
“2013年5月17日。”他指了指时间戳,“抄袭案发生的前一周。”
苏晚棠的手指紧紧扣住桌沿。
那是她在老槐树下写的小样,当时怕没写完被人笑话,连林小满都没让听。
后来巡演时箱子被偷,她以为这辈子都找不回来了。
“你没有抄袭,是你的声音被偷走了。”沈明川的声音轻得像落在琴箱里的桂花瓣。
苏晚棠的眼眶突然发热。
她想起这些年在小酒吧里唱别人的歌,想起被记者堵在后台时的难堪,想起每次弹那把旧吉他时,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原来缺的是自己的声音。
“你为什么一直帮我?”她吸了吸鼻子,声音颤抖着。
沈明川的耳尖红到了脖颈。
他低下头,把二胡弦绞紧,指甲盖蹭过泛着包浆的琴筒。
窗外的桂花香飘了进来,落在他修琴的布上,也落在苏晚棠攥着的名片上。
林小满的手机在酒吧后台震动时,她正对着电脑查询版权登记号。
屏幕上跳出一串陌生号码,备注是“Livehouse陈经理”。
她接起电话,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沿,听完对方的来意后,突然笑出声来:“行,下周末?我让她准备新歌。”
修琴铺里,王秀芬正把苏晚棠往桂树下推:“明川手艺好,你那把吉他再让他调一调——”
沈明川已经捧起那把旧吉他。
他的指尖拂过琴箱上的划痕,就像在抚摸一段被藏了十年的时光。
第5章 风从老巷口吹来
林小满把手机往桌上一摔时,陈远正蹲在她工作室修麦克风。
“陈经理说他们最近在做’城市记忆‘主题演出,要找个能唱老巷子故事的歌手。”她扯了扯松垮的卫衣帽子,“我顺口提了晚棠的《老巷口的风》——你猜怎么着?
人家连版权费都不要,只要她本人来。“
陈远的螺丝刀“叮”地掉在工具箱里。“你没提前跟晚棠说?”
“说了她准躲。”林小满翻出苏晚棠的演出服,袖口还沾着上次驻唱时溅的啤酒渍,“上回在酒吧她唱到副歌就跑后台,说‘现在的嗓子配不上当年的调’——我偏要让她看看,有人等这声音等十年了。”
演出当晚七点,苏晚棠被林小满拽着胳膊往Livehouse走时,还攥着修琴铺的丝绒琴袋。“不是说听别人唱么?”她低头看自己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我连口红都没涂。”
“听你自己唱不行啊?”林小满把她推进后台,反手锁上门。
苏晚棠这才看见化妆镜上贴着节目单,最底下一行加粗写着“神秘嘉宾:苏晚棠《老巷口的风》复刻版”。
她指尖戳在“复刻版”三个字上,突然想起沈明川电脑里那个带时间戳的demo——原来不止她一个人,把那段被偷走的声音当宝贝藏着。
“小满你疯了。”她转身去推门,却听见前台传来骚动。
“苏晚棠!”
“晚棠姐!”
年轻的、苍老的、带着方言尾音的呼喊混在一起,像老巷口的风卷着桂花瓣往后台钻。
苏晚棠贴着门听,有人举着灯牌,光透过门缝照在她鞋尖——是十年前巡演时粉丝自制的,蓝底白字的“晚棠的风不会停”。
“他们怎么知道我来?”她声音发颤。
林小满从化妆台底下摸出个银色胸麦,别在她衣领上。“上个月我在独立音乐论坛发了条’谁还记得2013年巷口老槐树的清唱‘,底下八百条留言说’苏晚棠‘。”她拍拍苏晚棠的肩,“你以为只有沈明川留着你的demo?
全城的老邻居都在等你开口。“
后台的布帘被掀起一角。
沈明川抱着那把修好的吉他站在阴影里,琴箱上的划痕在暖光下泛着蜜色。“弦调过了。”他把吉他递过去,指腹蹭过她手背,“桂花香的味道,我加进共鸣箱了。”
苏晚棠这才闻见,琴箱里正飘着若有若无的甜香——是沈明川用桂花瓣泡的木蜡油,他修琴时总说“老物件要带着老味道”。
前台的呼喊声突然拔高。
主持人的声音混在里面:“接下来,让我们请出一位,用一把旧吉他藏了十年故事的——”
苏晚棠的指甲掐进琴颈。
她想起被记者围堵的那天,经纪人把“抄袭”通稿拍在她脸上;想起在小酒吧唱别人的歌时,台下醉汉喊“换首热乎的”;想起沈明川说“你缺的是自己的声音”时,桂花瓣落在她手背上的温度。
“我不敢。”她低声说。
林小满从后面推了她一把。“你该被听懂。”
沈明川跟着往前迈半步,手指悄悄按向西装内袋的遥控器——那是他连夜改装的录音模块,备份着2013年的demo。
如果她忘词,如果她紧张,如果有人再喊“抄袭”......他盯着台上的追光灯,喉结动了动。
苏晚棠被推到舞台边缘时,眼前一片白。
她看见第一排坐着王秀芬,举着手机录视频;再后面是修鞋摊的老张头,抱着他那把总跑调的京胡;最角落的位置,陈远举着相机对她比了个“OK”。
观众突然安静下来。有人喊:“晚棠姐,我们听。”
苏晚棠低头调整琴带。
琴弦擦过指尖的瞬间,她听见沈明川的声音在耳边响:“是老槐树的风,是青石板的雨,是你当年坐在树杈上唱的调。”
她把吉他抱得更紧了些。
后台的沈明川松开遥控器,掌心全是汗。
他望着台上那个被光裹住的身影,突然想起十六岁那年,他躲在老槐树上修爷爷的木工刨子,听见树杈上有人哼歌——
“老巷口的风,吹过青石板,
吹落桂花瓣,落进旧琴箱......“
现在,那个声音要重新落进千万个琴箱里了。
苏晚棠指尖轻拨琴弦。
第一个音出来时,前排王秀芬的手机抖了一下,视频框里的皱纹都跟着颤。
老张头的京胡搁在腿上,弓子松松垂着——这调儿,和十年前老槐树下飘的一模一样。
观众里有人吸鼻子。
有人跟着哼,声音轻得像飘在桂香里的棉絮。
苏晚棠闭着眼,琴箱里的桂花香往鼻尖钻。
她想起沈明川蹲在修琴铺地上,用棉签蘸木蜡油往琴缝里抹,说:“这琴陪你淋过三场雨,得让它闻见当年的桂。”
唱到第二段副歌时,后台帘子“哗啦”被拽开。
周浩挤进来,西装皱巴巴的,领带歪在锁骨上。
“她抄袭!”他冲上台,手指几乎戳到苏晚棠鼻尖,“十年前那首歌是李老师写的,她偷的!”
苏晚棠后退半步,吉他弦刮过手臂。
台下骚动起来。
有小年轻喊:“有证据吗?”周浩脖子红了:“我是她前经纪人,能骗你们?”
林小满从侧台冲出来,手机举得老高。
“证据?”她按了下播放键,周浩的声音炸在音响里,“这旋律不错,我拿去给李老师用一下——晚棠刚写的,她不会在意。”
全场静得能听见琴弦震颤。
周浩瞪圆眼:“你...你偷录!”林小满冷笑:“我早防着你。去年在酒吧,你醉了说漏嘴,我录的。”她晃了晃手机,“陈远帮忙提取的原声,没剪辑。”
陈远从观众席站起来,举着个U盘。
“我是电子维修师,能证明录音没改过。”他看了眼沈明川,“明川说晚棠需要,我就来了。”
周浩踉跄两步,撞翻了麦克风架。
“你们...你们合起伙来坑我!”他吼完转身就跑,西装后襟沾着舞台的金粉,像条落荒的鱼。
苏晚棠盯着他背影,喉咙发紧。
十年前的暴雨突然涌进记忆——她举着demo冲进经纪公司,周浩把文件摔在她脸上:“李老师说你抄袭,不想打官司就闭嘴。”
“晚棠。”沈明川不知何时站到她身边。
他手里还攥着那把吉他,琴颈被他握得发烫。
“你该继续唱下去。”他声音轻,却像块压舱石,“当年树杈上的歌,该被听见。”
苏晚棠接过吉他。
琴弦还是沈明川调的音,低半度,刚好适合她现在的嗓子。
她抬头看台下,王秀芬抹着眼泪冲她点头,老张头用京胡弓子敲着大腿打拍子,陈远的相机闪个不停。
“老巷口的风,吹过青石板——”她重新开口,声音比刚才更稳。
桂花香裹着琴音漫开,有人跟着唱,有人哭出了声。
这一次,没有记者举着话筒喊“抄袭”,没有醉汉拍桌子要换歌。
只有风,从老巷口的方向吹来,把十年前的云,轻轻推开。
散场时,林小满塞给她一沓演出邀请。
“明天有音乐节,下周末有剧场——”苏晚棠翻到最底下,看见张泛黄的纸条。
是十年前粉丝写的:“等你再唱老巷口的风。”
沈明川蹲在后台收拾吉他。
琴箱里的桂花瓣落了两片在他脚边。
手机震了震,是林小满发来的消息:“晚棠说新专辑要叫《修琴铺的风》,你得给她做把纪念琴。”
他低头笑了,指尖蹭过琴箱上的划痕——那是苏晚棠当年在树杈上弹时,被树枝刮的。
现在,这些划痕终于能跟着新的歌,飘到更远的地方去了。
第6章 修琴铺的风又起
苏晚棠把演出邀请单摊在修琴铺的木桌上时,沈明川正低头修一把裂了琴颈的小提琴。
“新专辑叫《修琴铺的风》。”她指尖点过最底下那张泛黄的粉丝纸条,“主打歌是我们整理的那首——你补的尾奏,我改的副歌。”
沈明川的刻刀顿了顿。
三天前他们翻遍她地下室的旧纸箱,找出十二盒发霉的磁带,在修琴铺的旧收音机前听了整夜。
他记得她摸到某盘磁带时突然停住——磁带上用记号笔写着“2013夏 树杈上的demo”,正是他少年时躲在树后听过的那首。
“封面想找你拍。”苏晚棠从帆布包里掏出相机,“上次演出你拍的那些照片,陈远说有‘旧时光的呼吸感’。”
沈明川抬头,阳光透过窗棂落她发梢。
他想起上周整理磁带时,她低头用棉签清理磁带,碎发扫过他手背的温度。
“好。”他应得轻,耳尖却红了。
王秀芬拎着浆糊桶撞开铺门时,沈明川正给相机装镜头。
“明川!”她举着块木牌,“我找老周头刻的,‘音乐人交流角’——”她踮脚把木牌钉在门框上,“隔壁老张头说他孙子写了首口琴曲,明儿要来讨教;三楼小慧的尤克里里弹跑调,非说要等你调。”
苏晚棠笑出声:“您这是要把修琴铺变成社区音乐驿站?”
“本来就是!”王秀芬拍掉手上的木屑,“上次看你俩在这儿鼓捣磁带,我就琢磨——咱们老巷口这么多会摆弄乐器的,总得有个地儿聚聚不是?”
话音刚落,老张头抱着二胡晃进来:“明川,我这弦松得跟面条似的,帮调调?”
沈明川刚接过二胡,隔壁奶茶店的小慧举着尤克里里探进头:“姐姐说您调的音最顺耳!”
苏晚棠退到门边,看沈明川低头拨弦的侧影。
他的手指在琴轴上转得很慢,像在和每根弦说悄悄话——和修琴时一模一样。
林小满的电话是在傍晚打来的。
“李文杰说修琴铺门口那棵老槐树,音响效果比Livehouse还好。”她语速快得像机关枪,“咱们办场‘老巷口音乐会’,就定在月底,你压轴,唱《修琴铺的风》!”
苏晚棠捏着吉他拨片:“地点?”
“就你当年唱歌的树底下。”林小满笑,“沈明川负责音响调试,他说那棵树的共振频率能让琴音传半条街。”
挂了电话,苏晚棠转身。
沈明川正蹲在墙角给音响接线,额发被电风吹得翘起。
她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夏夜——她坐在树杈上弹吉他,底下有个影子动了动,又迅速缩进墙根。
“月底那天。”她走过去,“你会站在我旁边吗?”
沈明川的螺丝刀掉在地上。
他弯腰去捡,指尖碰到她垂落的吉他背带。
“调音响。”他捡起螺丝刀,“得站近点。”
音乐会前一天,修琴铺的门从早开到晚。
王秀芬煮了桂花茶,老张头的二胡和小慧的尤克里里奏出跑调的旋律,沈明川抱着那把老吉他来回调试。
“琴箱里的桂花瓣该换了。”他蹲在地上,打开琴箱。
十年前苏晚棠塞进去的干桂花早碎成金粉,混着他后来悄悄添的新花瓣。
他伸手去扫,指尖碰到箱底一道浅痕——是当年树杈刮的。
忽然,他摸出兜里的纸条。
纸是从修琴铺记账本上撕的,边角还留着铅笔印的“吉他弦×2”。
他盯着自己写的字看了三秒,折成小方块,轻轻塞进琴箱最深处。
“明川!”王秀芬在门口喊,“李文杰说音响线不够,你去仓库拿卷粗的!”
沈明川手忙脚乱合上琴箱。
他站起身时,吉他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琴箱缝隙里,露出半角浅黄的纸。
演出当天,老巷口的树底下围了一圈人。
苏晚棠抱着吉他站在台阶上,指尖刚触到琴箱搭扣,忽然顿住。
晨光漏进木纹缝隙,半角浅黄的纸在箱底闪了闪。
她打开琴箱。
干桂花的香气混着旧木味涌出来。
纸条躺在花瓣堆里,边角还留着“吉他弦×2”的铅笔印。
展开,是沈明川的字迹,笔画清瘦像他修琴时的刻刀:“谢谢你让我听懂了你。”
喉头发紧。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把纸条按在胸口。
人群里传来林小满的催促:“晚棠!该你了!”
她抱着吉他走上前。
琴弦轻颤,像十年前那个夏夜,树杈上的风穿过指缝。
沈明川站在最后一排,手插在工装裤口袋里。
他调过的音响在树桠间,确保每个音符都能撞着老墙,荡出回音。
第一声和弦响起时,他想起爷爷。
爷爷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修琴不只是修木头,是修人心。”那时他不懂,直到苏晚棠的旧吉他带着划痕撞进铺门,直到磁带里的旋律漫过修琴台,直到她低头清理磁头时,碎发扫过他手背的温度。
“老巷口的风 吹过修琴铺的窗/有人在听 有人在唱/弦断了再续 音哑了再亮/原来最暖的歌 是有人懂你藏的伤……”
苏晚棠的声音裹着风。
他看见老张头抹眼睛,王秀芬用围裙擦鼻子,小慧的尤克里里跟着轻轻和。
十年前那个缩在墙根的少年忽然长大,原来“听懂”不是藏在树后,是站在这里,看她的歌被整个巷子接住。
最后一个尾音消散时,掌声像潮水漫过青石板。
苏晚棠抱着吉他走下台阶,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
沈明川想往后退,却撞在老槐树上。
“给你。”她把吉他递过去。
琴颈还带着她掌心的温度,“以后每一场演出,你都得在。”
他手指蜷了蜷,接过吉他。
弦枕磨得发亮,是他修过无数次的痕迹。
“好。”他应得轻,喉结动了动,“我调弦。”
晚风掀起她的发梢。吉他弦忽然轻响,像一句没说出口的“我在”。
夜很深了,修琴铺的灯还亮着。
王秀芬来锁门时,见他蹲在地上,把白天收的乐器一件件擦干净。
二胡弦上落了桂花,尤克里里的琴箱里塞着小慧画的简谱,那把老吉他静静立在墙角,琴箱缝隙里,露出半角浅黄的纸。
“明川,早点歇吧。”王秀芬把门锁扣上,“明儿早上,老张头说他孙子要带新写的口琴曲来。”
他应了声,把最后一块抹布搭在椅背上。
月光透过窗棂,落在记账本上。
本子最新一页,他用铅笔写着:“苏晚棠 吉他 修复记录——琴箱内添纸条,字:谢谢你让我听懂了你。”旁边画了朵歪歪扭扭的桂花。
第二天清晨,沈明川推开修琴铺的门。
晨雾里飘着桂香,台阶上放着个牛皮纸信封。
他弯腰捡起,封口没贴,露出半张乐谱纸。
最上面一行字是苏晚棠的笔迹:“给修琴铺的调音师——下首歌的副歌,等你补尾奏。”
第7章 琴箱里的回声
沈明川把吉他抱上修琴台时,阳光刚爬上窗棂。
布擦到琴箱底部时,指尖触到凸起。
他放下布,指甲轻轻抠。
夹层开了条缝,露出拇指大的金属块——是爷爷的手艺,老木匠总爱在琴里藏小机关。
耳机插头对准小孔。电流声“滋”一声,旋律淌出来。
不是《老巷口的风》。
低低的哼唱混着风响,调儿熟得烫人。
他手指抖了下,耳机线缠上了琴码。
“陈远,能修这个吗?”他举着金属块冲进电子维修店。
陈远正拆蓝牙音箱,抬头时螺丝刀掉在地上:“这是老式录音模块?你从哪翻出来的?”
音频文件导出时,电脑屏幕亮得刺眼。
频谱图上,波峰波谷和苏晚棠的demo叠成一片。
陈远推眼镜:“时间戳显示……2010年7月15日。”
“她2013年才出道。”沈明川喉结动了动。
傍晚的修琴铺飘着酸梅汤味。苏晚棠攥着耳机,指节发白。
“是我小时候。”她声音轻得像飘在桂香里,“总蹲在老槐树下哼这个调儿。那时候……”她低头看吉他弦,“总觉得没人听。”
“真没人知道?”沈明川问。
她摇头:“没写过谱,没录过音。连小满都不知道。”
风掀起桌上的乐谱纸。
王秀芬拎着菜篮撞进来,塑料袋里的茄子碰得哐哐响:“明川啊,昨儿整理居委会仓库……”她突然住了嘴,盯着苏晚棠手里的耳机。
“怎么了?”沈明川递酸梅汤。
王秀芬搓了搓围裙:“没事没事!那啥,老张头说他孙子的口琴修好了没?”
苏晚棠走后,沈明川收拾琴箱。
夹层里的金属块还带着体温,他摸出铅笔在记账本上写:“苏晚棠 吉他 隐藏录音——2010年7月15日,巷口哼唱版。”
月光漫过窗台时,王秀芬的声音从门缝里飘进来:“明川,明儿来居委会帮个忙?有点老物件……”
他应了声,合上账本。
最后一页的桂花旁,多了行小字:原来“听懂”是,你藏了十年的调,我替你找回来。
第二天清晨,沈明川推辆旧自行车到居委会。
王秀芬正踮脚搬铁皮箱,灰扑簌簌落她蓝布衫上。
“明川搭把手。”她指第三层货架。
箱子落桌时,锁扣“咔嗒”响。
王秀芬掏钥匙:“昨儿收拾仓库,翻出这箱老物件。十年前的社区活动资料,压箱底了。”
纸页泛着茶渍。
沈明川帮着整理,翻到一沓报名表。
王秀芬突然抽走一张:“哎,这名字熟!”
报名表上“参赛选手”栏写着“苏晚棠”,“代报人”是林小满,备注栏铅笔字:“选手临时退赛,资料封存”。
日期是2010年7月20日——和录音模块的时间差五天。
“十年前的社区才艺大赛。”王秀芬拍脑门,“那年小棠才十六?我记得有个小姑娘在老槐树下练歌,总躲着人。小满来报名时说,她嗓子发炎唱不了,结果资料就压这儿了。”
沈明川手机震动。
是林小满发来的消息:“文杰说联系上当年评委了,你带晚棠来录音室。”
录音室在巷尾文创园。
李文杰推转椅让座,电脑屏幕亮着波形图:“评委老师存了备份。当年他说这曲子有灵气,特意刻了盘,后来硬盘坏了,以为丢了。前儿翻旧抽屉,找着张老CD。”
播放键按下。
吉他扫弦声混着电流杂音,接着是清透的女声:“老巷口的风,吹过青石板……”
苏晚棠手撑在桌沿,指节发白。
这旋律比她后来写的更生涩,却带着晨露般的鲜活——是她蹲在老槐树下,对着蝉鸣哼的调儿。
“当时填报名表时,你发着烧。”林小满坐她旁边,“我说替你报,你怕唱不好丢脸,临了又反悔。”
“评委老师说,那年他把试听录音传给了唱片公司。”李文杰点鼠标,“后来你出道的《老巷口的风》火了,他还跟我提过,说像极了当年那个没露面的小姑娘。”
苏晚棠摸向耳机线。
沈明川把分线器推过去,两人各戴一只耳机。
旋律淌进耳朵时,她想起十六岁的夏天:槐花落进琴箱,她以为只有风在听,原来还有报名表上的名字,评委的CD,还有——
“原来这首歌,不止是你一个人的记忆。”沈明川声音轻,混着电流声。
苏晚棠偏头看他。
窗棂漏进的光里,他睫毛沾着细尘,像当年树后的影子。
她突然想起,总觉得老槐树下有目光,原来不是错觉。
“那时候我总躲在树后。”沈明川喉结动了动,“爷爷说,修琴的人要学会听。你哼调儿时,蝉鸣盖不住,我就搬个小马扎,坐树杈后面听。”
苏晚棠眼泪砸在琴箱上。
十年前的风突然涌进来,卷着槐花香,卷着没说出口的“我听见了”,卷着被封存的报名表,卷着CD里的旧录音——原来她以为被偷走的旋律,早就在巷口的风里,在某个人的耳朵里,在时光的褶皱里,悄悄活了十年。
“晚棠。”沈明川抽纸巾递过去,“下周小剧场有演出,林小满说……”
“我唱。”她抹了把脸,“这次,我要站在台上唱。让所有听见的人,都知道这旋律从哪儿来。”
李文杰敲键盘:“伴奏带我今晚就能做好。”
林小满拍她背:“这才对嘛。”
王秀芬的声音从门外飘进来:“明川!老张头说他孙子的口琴急着要!”
沈明川应了声,转身时被苏晚棠拽住袖口。
她眼睛亮得像星子:“等我唱完,能……能请你当第一个听众吗?”
他耳尖泛红,点头:“好。”
夕阳漫过窗台时,修琴铺的老座钟“当”地响了一声。
沈明川翻开记账本,在“苏晚棠 吉他”那页底下,添了行小字:原来“被听见”是,你藏了十年的调,风替你传,时光替你存,而我,替你守到它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