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断黑暗十年

毁灭纪。

今天，是沉重的人类英雄公祭日。

尖锐悠长的警报声划破长空。

即便是厚重的隔音玻璃也无法完全将其阻挡。

许王君停下了手中分析数据的工作，指尖悬在全息操作台上，目光透过明净的玻璃窗，望向那片湛蓝如洗的天空。

二十年前，据说这里的天空是终年不散的暗红色。

“父亲……”她轻声呢喃，心中涌起一股熟悉的酸涩。

二十四年……父亲牺牲时，也不过是这个年纪。

她从未见过他，只能从母亲林思月日复一日的思念，和那张摆在客厅中央、已经微微泛黄的黑白照片里，去一遍遍勾勒那个名为“许纵剑”的男人。

英武、帅气，笑容灿烂，将生命永远定格在了奔赴那场“大决战”的前夕。

他是三千万英雄中的一员，是母亲口中“舍家为人类大义”的伟人。

可对许王君而言，他更是一个缺席了二十年的父亲。

她还记得母亲强作镇定说“我们一切都好”时，眼角掩不住的疲惫。

记得那些流言蜚语如刀子般扎来的夜晚，母女俩只能在枕下藏着刀相拥而眠。

也记得自己曾天真地问母亲：“妈妈，既然以前有那么厉害的‘灵武者’，为什么现在没有了？如果我能成为灵武者，就没人敢欺负我们了。”

那时，母亲只是苦涩地笑了笑。

为了关闭所有“虚空裂缝”，彻底消灭那些从裂缝中涌出的“异兽”。

人类所有的武道力量——从初出茅庐的新人到站在巅峰的数十名武帝，数千万灵武者，悉数在域外战场燃尽了生命。

“大决战之后，蓝星灵气枯竭，已经失去了诞生灵武者的土壤了。”

前辈的牺牲，换来了真正的和平。

可这和平的代价....

太重，太重，太重了。

许王君收回思绪，甩了甩头，将那份足以淹没理智的感伤压下。

她逼迫自己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实习工作上。

她必须拼命努力，考入这家全球顶尖的集团，拿到足够高的薪水，才能让母亲不再去工厂里打黑工，不再为了一个小时十块钱的临时工而奔波。

“父亲，放心吧，我很快就可以照顾好妈妈了。”她对着天空，在心底默默立誓。

女孩重新投入到工作中，仿佛只有这样不停地忙碌，才能暂时忘记失去的痛苦与生活的艰辛。

她不知道的是。

她对父亲的这份思念，在冥冥之中，似乎跨越了时空的界限。

……

同一时刻。

联邦安全区，最高通信总部。

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沉重的合金门在身后关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会议室内，只剩下十几名肩上扛着星徽的老者，以及几位国内最顶尖的通信科学家。

坐在首位的全球联邦通信部总负责人张历山，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但那双经历过血与火洗礼的眼睛，此刻却死死地盯着面前巨大的全息投影。

两天前，一个来自“域外战场”的IP地址，如同一道惊雷，炸响在人类和平了二十年的天空之上。

那个埋葬了三千万英魂，包括许纵剑在内的所有英雄的禁地，本应永恒死寂，却传来了信号。

“部长！”

一名年轻的技术员猛地站起，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我们……我们通过特殊信道捕捉到了那个IP属地周边的视频画面！”

一瞬间，会议室内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张历山猛地从对英雄家属的愧疚与担忧中回过神，眼中爆发出锐利的光芒。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立刻接进来！”

“是！”

随着命令下达，整个会议室的光线再次暗淡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那块巨大的全息投影上。

张历山深吸一口气，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

他知道，接下来的画面，或许将决定全人类的未来。

一声尖锐的嗡鸣，仿佛是过载的服务器在发出最后的悲鸣。

空气里弥漫开一股淡淡的臭氧味。

巨型光幕上，信号流如同狂暴的雪崩，裹挟着扭曲的鬼影，疯狂跳跃闪烁。

在令人焦躁的数十秒校准之后，那片混沌终于沉淀，一幅静止的画面凝固在所有人眼前。

“这鬼东西是什么玩意儿？”

人群中响起一片压抑的窃窃私语，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那片崎岖不平的影像上，像是在解读一幅抽象到极致的画作。

那“画”的主体，是一面仿佛被酸液腐蚀过的嶙峋峭壁，表面覆盖着大片大片早已干涸、发黑的暗红色斑块。

最触目惊心的，是一道深不见底的巨大裂谷，仿佛是神明挥鞭在大地上留下的创痕。

张历山脸色铁青，双唇紧抿成一条线，那双浑浊的老眼里，风暴正在酝酿。

突然，他瞳孔骤然缩成一个针尖，整个人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声音嘶哑地咆哮起来：“镜头！给我把镜头拉远！该死的，快拉远！”

操作台前的技术员被这声怒吼吓得一个哆嗦，手指慌乱地在控制板上滑动。

下一秒，一幅足以让灵魂都为之冻结的景象，轰然撞入所有人的视野……

那所谓的峭壁，那所谓的嶙峋，根本不是什么该死的墙！

它是一头巨兽的遗骸，一头长度逼近万米、如山脉般横亘在虚无之中的怪物尸体！

而那道深邃的裂谷，不过是它身上一道长达数百米的致命伤疤！

“那是……传说中的异兽？！”

“开什么玩笑！当年的终焉之战，烈度已经达到了这种地步？星域之外的战场上，竟然盘踞着这种体型的怪物！”

“一座比我们的主城城墙还要宏伟的巨兽！我们的先辈们，就是从这种东西的爪牙下，为我们夺回了蓝星的火种？！”

会议室里，嗡嗡的议论声此起彼伏，每一个音节都浸透了劫后余生的恐惧，以及对过往英雄们最原始的敬畏！

然而，主位上的张历山却再也无法维持镇定。

“啪！”

他一掌狠狠拍在桌面上，眼神里翻涌着难以置信的惊恐，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不……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档案记录里，终焉之战中最庞大的兽王，体型也仅仅是接近武帝级……撑死不过两三千米！”

“直到战争结束，我们的记录中也从未有过任何关于万米级异兽的目击报告！”

刹那间。

整间最高规格的会议室，陷入了一片诡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每个人都感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咽喉，几位高层额角甚至渗出了冷汗，目光惊骇地黏在那片光幕上。

随着镜头的持续后撤，一幅更加打败他们认知，甚至让他们开始怀疑世界的画面，缓缓展开……

他们看见了。

在那个如移动山脉般的万米巨兽头颅之上，静静地站着一个人。

一个孤单的影子。

在他的脚下，以他为圆心，无数更为庞大的异兽尸骸层层叠叠，匍匐成一片死寂的疆域。

而在更遥远的黑暗深处。

一望无际的异兽洪流，正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它们的身躯同样巨大到令人绝望，散发出的恐怖威压，即便只是隔着一道冰冷的信号，也让张历山这些养尊处优的高层们浑身战栗！

此刻。

那无穷无尽的兽潮，正朝着那个孤单的男人，发起悍不畏死的冲锋！

而在那个男人的身后。

一道漆黑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空间裂痕，正在无声无息地扩张……

看到那道裂痕的瞬间，张历山的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迸出来，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粗重，发出了野兽般的嘶吼：“虚空裂缝！那是虚空裂缝！”

任何一个从“毁灭纪”那个人类如同牲畜般被圈养、屠戮的黑暗年代幸存下来的人，都永远无法忘记这种裂缝所代表的、深入骨髓的恐怖！

数之不尽的异兽。

曾经就是从这种深渊般的裂口中潮涌而出，在蓝星的大地上肆意狂欢，将人类的城市变成它们的饕餮盛宴！

仅仅几天。

人类的文明之火，便被扑灭了五分之四！

就在张历山等人被恐惧攫住心神的瞬间。

视频中的男人，仅仅是淡漠地回瞥了一眼身后的漆黑裂缝。

那眼神，平静得仿佛只是在看自家院子里的一道普通门扉。

他迈步。

身形瞬间模糊，仿佛跨越了空间的法则，一步便抵达了千万里之外！

下一刻。

他已然站在那不祥的虚空裂缝之前，伸出双手，动作熟练得像是做过千百遍，轻易地抓住了那由纯粹空间力量撕扯开的裂缝边缘，然后……猛地向内一合！

张历山等人的瞳孔，在这一刻收缩到了极致！

他们看到了什么？

那曾经让无数人类武帝束手无策，耗尽心血也无法撼动分毫的末日天灾，竟然被那个男人，赤手空拳地……关上了？！

轰！轰！轰！

裂缝闭合之处，周围的空间剧烈地塌缩、炸裂，狂暴的空间乱流在那片区域肆虐，形成一片毁灭性的风暴！

然而。

那个男人只是随手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背负双手，闲庭信步般回到了原地。

再次，独自一人，直面那片足以淹没整个世界的兽潮……

无垠的宇宙。

死寂的星外战场。

一个男人，如同一尊永恒的雕塑，矗立于深邃的黑暗之中。

他的身前，是数不尽的、虎视眈眈的恐怖巨兽，甚至有更强大的气息在撕裂空间，正朝着这片战场急速赶来！

他的背后，是缓缓愈合、归于平静的虚空。

而他的脚下……

张历山的目光刚刚下意识地移向那名男子的脚下，整个身躯却如同被高压电贯穿，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状若疯魔，眼神里充满了雷击般的惊骇，死死地盯着那片由尸骸堆积成的“大地”……

“那……那是什么……”

“那难道是……曾经的界碑？！”

张历山瞠目结舌，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男人脚下的方寸之地上。

在将近万米的巨兽尸骸之外，还有一个巨大的、只露出了一小截顶端的石碑！

那石碑的尖顶，只剩下最后几米暴露在外，充满了古朴沧桑的气息，顶端呈现出一种仿佛被鲜血浸透了亿万年的殷红。

“界……界碑？”

一名金发碧眼的中年女子骇然失声，绝美的脸庞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她失神地喃喃自语：“这怎么可能是界碑？根据史料记载，先辈们立下的那座界碑，高达一千三百米，可画面里的……明明只有几米高！”

在星外战场与虚空裂缝的交界处，人类最后的武帝们曾用不朽神金铸造起一座高达一千三百米的界碑，碑身之上，用鲜血铭刻着五个大字——“身后是故乡”。

无数的人族英灵，在踏过界碑之后，至死未退一步！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突然浑身一震，一个让他自己都感到毛骨悚然的念头，如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他声音干涩地、一字一顿地说道：“那座界碑……该不会……是被……掩埋了吧？”

“什么意思？被什么掩埋？”旁边立刻有人惊声问道。

张历山的目光，已经从最初的惊骇，转变为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敬，他用一种无比庄严肃穆的语气，揭晓了那个残酷的真相：“他……在界碑之前，用异兽的尸体，杀出了一片……高达一千多米的尸山血海！他脚下踩着的，全都是尸骸！”

会议室，再一次，陷入了永恒般的死寂。

唯有在场所有高层那粗重、惊恐、震撼、混杂着无尽敬畏的呼吸声，交织成一曲无声的交响……

“这……这……神迹……这是神迹啊……”

“星域之外，竟然还有如此庞大的兽群在觊觎我们，那道虚空裂缝，看样子随时可能再次洞开！”

“完蛋了！画面里的异兽，动辄就是数千米，最庞大的那一头更是超过万米！而我们如今的武道传承早已断绝，这要是打过来，我们拿什么去挡？！”

“快！立刻！马上！将这份情报上报全球联邦总部！动用最高级别的红色通道！”

一份被标注上“灭绝级危机”、“最高优先级”的血色情报，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被呈递向全球联邦的权力中枢！

张历山等人，则心脏狂跳，双眼布满血丝，继续死死地盯着光幕中的一举一动。

下一秒。

那片黑压压的、仿佛能吞噬星辰的兽潮，终于动了！

它们……对那个男人，发起了总攻！

所有人的心脏，都在这一瞬间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连呼吸都变得无比奢侈！

仅仅是隔着一块屏幕，那些庞大、狰狞、散发着远古洪荒气息的巨兽，就已经释放出足以让普通人精神瞬间崩溃的恐怖威压！

“这二十年……这片被我们遗忘的战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啊？！”有人在无边的惊恐中，发出了颤抖的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