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敲打残破的窗棂,声音细碎而密集,如同无数冰冷的针尖扎在朽木上。
风从豁了口的泥墙缝隙里蛮横地挤进来,带着深秋山野特有的、裹着腐叶和湿土的腥气,在破庙空旷的殿堂里打着旋,呜呜咽咽,像孤魂的哭诉。
神龛早已坍塌,只剩下半截泥塑的莲花座,积着厚厚的灰尘和不知名的污垢。地上胡乱铺着些半湿的枯草,李忘忧就躺在这堆草上。
他身侧放着一个硕大的朱漆葫芦,葫芦口没塞紧,浓郁得化不开的酒香丝丝缕缕地溢出,顽强地对抗着庙里的潮气与霉味。
这酒香很烈,带着一股陈年的、近乎辛辣的醇厚,是他身上唯一干净和温暖的气息。
他仰面躺着,胸膛随着沉重的呼吸微微起伏,沾着泥点的陈旧青衫敞开了些,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
那张脸在昏暗中轮廓依然清晰,剑眉入鬓,鼻梁挺直,只是下巴上冒出的胡茬和眼底浓重的青黑透出挥之不去的疲惫与颓唐。
他眉头紧锁,即使在沉沉的醉梦里,那眉心也拧着一个解不开的结,仿佛正被什么极沉重的东西压着,挣扎不脱。
“呃……”
一声模糊的呓语从他喉咙深处滚出,含糊不清,却带着一种深可见骨的痛楚。
他无意识地侧了侧身,手臂胡乱地挥了一下,像是要拂开什么无形的缠绕,宽大的袖口滑落,露出一截手腕,骨节分明,带着习剑之人特有的劲瘦线条。
就在这时,一声极轻微、却与风雨截然不同的声响刺破了庙里的沉寂。
叮当。
一枚边缘磨损得厉害的铜钱,从破庙那布满蛛网、朽坏不堪的横梁上方轻轻坠落,掉在积满灰尘和碎石的地面上,发出两声清脆短促的弹跳声。
声音不大,却像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寂静中激起一圈冰冷的涟漪。
李忘忧的呼吸似乎有了一瞬间的凝滞,那紧锁的眉头微微抽动了一下,浓密的长睫颤了颤,仿佛要挣扎着掀开沉重的帘幕,却又被更深的醉意拖拽回去。
一道纤细的身影,如同被这雨夜剥离出来的一片阴影,无声无息地从梁上飘落。
她的动作轻灵得没有一丝重量,脚尖点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如同点在水面的一片羽毛。
雨水打湿了她额前几缕碎发,紧贴在光洁的额头和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颊上,更衬得那双眸子幽深如寒潭,里面没有半点温度,只有一片冻彻骨髓的冰原。那是一种失去了生气的、纯粹的冰冷。
她手中紧握着一柄长剑,剑身细窄,在破庙仅有的、从破窗透进来的微弱天光下,流淌着一泓青幽幽的冷光,仿佛汲取了这寒夜的精华。
剑尖稳定,没有丝毫颤抖,直指地上醉卧之人的咽喉要害。
冰冷的锋刃距离那脆弱的皮肤不过寸许,寒气几乎要刺破空气,钻入沉睡者的骨髓。
她看着他,这个江湖上传说酒量无双、剑法通玄,却偏偏痴守着一座无名石碑的“酒剑仙”。
此刻,他烂醉如泥,毫无防备,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她眼中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难以捕捉,像是冰层下被疾风瞬间搅乱的死水,旋即便被更深的、近乎凝固的恨意覆盖。
那恨意如此沉重,压得她握剑的手指指节泛白,微微颤抖起来。
“负心人……”三个字从她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唇间挤出,声音干涩低哑,像是砂纸在粗糙的石面上摩擦,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刻骨的怨毒,“李忘忧……今日,取你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