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的月光像浸了水的棉絮，湿漉漉地漫进破窗。
苏晚照跪在竹席上，给母亲换完药，指腹触到老人滚烫的额头时，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照儿..."床榻上的声音像被揉皱的纸，"药钱...明日再去张婶家借？
""不借了。
"苏晚照将凉帕子重新敷在母亲额角，低头时发梢扫过老人手背的老年斑，"我明儿去首辅府应幕宾。
""可你是...""我扮成阿兄。
"苏晚照打断母亲的颤音，转身走向书桌。
烛火在她青布衫上投下摇晃的影，露出腰间半枚褪色的玉牌，那是父亲临终前塞给她的，刻着"苏文远"三字。
父亲的《官典》摊开在案头，墨迹斑驳的"治世在人"西字被她的指尖反复摩挲。
三年前老秀才咽气时，攥着这本书说"照儿比文远更该读"，那时苏文远还在岭南做货郎，半年后便传来坠崖的死讯。
如今她要替兄长活成另一个人，活成能抓药、能翻案、能在男人堆里站稳脚跟的苏文远。
"照儿..."母亲的声音突然哽住，"若是被识破...""不会。
"苏晚照抓起案头的束发巾，月光映得她眉峰冷硬如刀，"我会让他们记住苏文远，忘了苏晚照。
"第二日卯时三刻，首辅府朱漆大门前站满青衫士子。
苏晚照混在人群里，喉结随着吞咽滚动，这是她学了半月的"男子动作"。
"都抬头。
"一声冷喝惊得众人脊背发首。
顾昭立在台阶上，玄色官服绣着金线蟒纹，腰间玉珮相撞的清响像极了刑堂的戒尺。
他目光扫过众人时，苏晚照忽然想起父亲说过的"相府门前的雪"，冷，且能把人骨头冻碎。
"寒门举子，最是无用。
"顾昭指尖叩了叩腰间玉牌，"前日有个说能断盐税案，结果连盐引和茶引都分不清。
"人群里响起细碎的抽气声。
苏晚照盯着自己磨破的鞋尖，听见左边书生小声道："顾首辅最厌寒门，我等怕要白跑一趟。
""赵先生，你说呢？
"顾昭忽然侧身。
站在他身侧的青袍男子上前半步，折扇啪地敲在掌心："首辅明鉴，寒门子弟要么酸腐，要么急功近利。
"他折扇尖挑起苏晚照的衣角，"青衫洗得发白，腰带是粗麻的，这般寒酸，如何能登相府？
"哄笑声炸响。
苏晚照垂眸盯着那抹扇骨，看见自己在扇面映出的影子，眉峰紧拧，眼底像压着团火。
她想起昨夜母亲咳血时，药铺掌柜把药包往桌上一摔："没现银？
那便等你家郎君中了举再来。
""赵先生说的是。
"顾昭的声音像浸了冰，"但幕宾看的是脑子，不是行头。
"他忽然抬手指向苏晚照，"你，还有你，你，三日内查明三年前户部亏空案，拿不出东西，就滚出相府。
"苏晚照喉结动了动，听见自己说："是。
"散场时，赵长风的折扇扫过她肩膀："苏文远是吧？
劝你趁早卷铺盖，那案子连大理寺都压着，你个毛头小子能翻出什么？
"她望着赵长风飘走的衣摆，指甲掐进掌心。
户部亏空案她在《官典》里读过，三年前户部报亏空三十万两，说是天灾导致税银难收，可父亲批注过"夏秋两季雨水调匀，粮税当丰"。
当夜，苏晚照溜出相府后门。
柳清音的绣坊还亮着灯，看见她时吓得差点打翻烛台："我的小姑奶奶！
你当真去了首辅府？
""嘘。
"苏晚照反手闩门，"三年前户部案卷，你可留着？
"柳清音咬着唇，从妆匣最底层摸出个油纸包："我阿爹在户部当差时抄的，他说那案子透着邪性...你看这里。
"她指着卷末一行小字，"陈九斤，仓吏，死在亏空案后第七日，卷宗写的是暴病，可我阿爹说他死前三天还来我家喝了酒，壮得像头牛。
"苏晚照的指尖停在"陈九斤"三个字上。
烛火突然晃动，她抬头时正撞见柳清音欲言又止的眼神："照儿，顾昭是什么人？
那是能把政敌的折子当手纸用的主儿，你若露了马脚...""我不会露。
"苏晚照将案卷塞进怀里，"明儿我去见王德海。
""户部的老吏王德海？
"柳清音倒抽冷气，"他最恨新官乱翻旧账，你...""他查了十年案牍，案卷里少了半页纸他都能闻出来。
"苏晚照站起身，青衫下摆扫过满地绣线，"我要让他知道，苏文远不是来添乱的。
"第三日辰时，首辅府正厅。
顾昭端着茶盏，目光扫过堂下缩成一团的新幕宾："如何？
""回...回首辅，那案子年代太久，小的们实在查不出。
""草包。
"赵长风嗤笑一声，斜眼瞥向苏晚照，"苏公子呢？
"苏晚照上前一步，袖中案卷被手心焐得发烫："三年前户部亏空，实为仓吏陈九斤受指使做假账。
陈九斤死状可疑，恐是灭口。
"她展开案卷，"这是三年前夏秋两季各府州税银回执，与户部上报数目相差八万两，余下二十万两，应是通过顺安银号转移。
"厅内落针可闻。
顾昭放下茶盏，青瓷与檀木相撞的脆响惊得众人一抖。
他站起身，玄色蟒纹几乎要扫过苏晚照的鼻尖："顺安银号的东家，是吏部侍郎的表兄。
""所以需要首辅施压，让顺天府查账。
"苏晚照仰头与他对视，喉结随着说话上下滚动，"陈九斤的遗孀住在城南破庙，她手里应有账本。
"顾昭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三息，忽然笑了："好个苏文远。
"他转身时蟒纹翻起，"赵长风，带他去策房。
"赵长风的折扇"咔"地折断了扇骨。
王德海站在廊下，摸着胡子笑出了声。
苏晚照跟着赵长风往偏院走，听见身后顾昭的声音飘过来："三日后，随我去顺天府。
"风掀起她的青衫下摆，露出内里月白色中衣，那是母亲昨夜连夜绣的并蒂莲。
她摸了摸腰间的玉牌，"苏文远"三个字被体温焐得发烫。
相府的梧桐叶正落，一片打着旋儿飘到她脚边。
苏晚照弯腰拾起，看见叶脉里藏着细不可察的光，那是她在男权世界里撕开的第一道裂缝。
苏晚照跪在竹席上，给母亲换完药，指腹触到老人滚烫的额头时，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照儿..."床榻上的声音像被揉皱的纸，"药钱...明日再去张婶家借？
""不借了。
"苏晚照将凉帕子重新敷在母亲额角，低头时发梢扫过老人手背的老年斑，"我明儿去首辅府应幕宾。
""可你是...""我扮成阿兄。
"苏晚照打断母亲的颤音，转身走向书桌。
烛火在她青布衫上投下摇晃的影，露出腰间半枚褪色的玉牌，那是父亲临终前塞给她的，刻着"苏文远"三字。
父亲的《官典》摊开在案头，墨迹斑驳的"治世在人"西字被她的指尖反复摩挲。
三年前老秀才咽气时，攥着这本书说"照儿比文远更该读"，那时苏文远还在岭南做货郎，半年后便传来坠崖的死讯。
如今她要替兄长活成另一个人，活成能抓药、能翻案、能在男人堆里站稳脚跟的苏文远。
"照儿..."母亲的声音突然哽住，"若是被识破...""不会。
"苏晚照抓起案头的束发巾，月光映得她眉峰冷硬如刀，"我会让他们记住苏文远，忘了苏晚照。
"第二日卯时三刻，首辅府朱漆大门前站满青衫士子。
苏晚照混在人群里，喉结随着吞咽滚动，这是她学了半月的"男子动作"。
"都抬头。
"一声冷喝惊得众人脊背发首。
顾昭立在台阶上，玄色官服绣着金线蟒纹，腰间玉珮相撞的清响像极了刑堂的戒尺。
他目光扫过众人时，苏晚照忽然想起父亲说过的"相府门前的雪"，冷，且能把人骨头冻碎。
"寒门举子，最是无用。
"顾昭指尖叩了叩腰间玉牌，"前日有个说能断盐税案，结果连盐引和茶引都分不清。
"人群里响起细碎的抽气声。
苏晚照盯着自己磨破的鞋尖，听见左边书生小声道："顾首辅最厌寒门，我等怕要白跑一趟。
""赵先生，你说呢？
"顾昭忽然侧身。
站在他身侧的青袍男子上前半步，折扇啪地敲在掌心："首辅明鉴，寒门子弟要么酸腐，要么急功近利。
"他折扇尖挑起苏晚照的衣角，"青衫洗得发白，腰带是粗麻的，这般寒酸，如何能登相府？
"哄笑声炸响。
苏晚照垂眸盯着那抹扇骨，看见自己在扇面映出的影子，眉峰紧拧，眼底像压着团火。
她想起昨夜母亲咳血时，药铺掌柜把药包往桌上一摔："没现银？
那便等你家郎君中了举再来。
""赵先生说的是。
"顾昭的声音像浸了冰，"但幕宾看的是脑子，不是行头。
"他忽然抬手指向苏晚照，"你，还有你，你，三日内查明三年前户部亏空案，拿不出东西，就滚出相府。
"苏晚照喉结动了动，听见自己说："是。
"散场时，赵长风的折扇扫过她肩膀："苏文远是吧？
劝你趁早卷铺盖，那案子连大理寺都压着，你个毛头小子能翻出什么？
"她望着赵长风飘走的衣摆，指甲掐进掌心。
户部亏空案她在《官典》里读过，三年前户部报亏空三十万两，说是天灾导致税银难收，可父亲批注过"夏秋两季雨水调匀，粮税当丰"。
当夜，苏晚照溜出相府后门。
柳清音的绣坊还亮着灯，看见她时吓得差点打翻烛台："我的小姑奶奶！
你当真去了首辅府？
""嘘。
"苏晚照反手闩门，"三年前户部案卷，你可留着？
"柳清音咬着唇，从妆匣最底层摸出个油纸包："我阿爹在户部当差时抄的，他说那案子透着邪性...你看这里。
"她指着卷末一行小字，"陈九斤，仓吏，死在亏空案后第七日，卷宗写的是暴病，可我阿爹说他死前三天还来我家喝了酒，壮得像头牛。
"苏晚照的指尖停在"陈九斤"三个字上。
烛火突然晃动，她抬头时正撞见柳清音欲言又止的眼神："照儿，顾昭是什么人？
那是能把政敌的折子当手纸用的主儿，你若露了马脚...""我不会露。
"苏晚照将案卷塞进怀里，"明儿我去见王德海。
""户部的老吏王德海？
"柳清音倒抽冷气，"他最恨新官乱翻旧账，你...""他查了十年案牍，案卷里少了半页纸他都能闻出来。
"苏晚照站起身，青衫下摆扫过满地绣线，"我要让他知道，苏文远不是来添乱的。
"第三日辰时，首辅府正厅。
顾昭端着茶盏，目光扫过堂下缩成一团的新幕宾："如何？
""回...回首辅，那案子年代太久，小的们实在查不出。
""草包。
"赵长风嗤笑一声，斜眼瞥向苏晚照，"苏公子呢？
"苏晚照上前一步，袖中案卷被手心焐得发烫："三年前户部亏空，实为仓吏陈九斤受指使做假账。
陈九斤死状可疑，恐是灭口。
"她展开案卷，"这是三年前夏秋两季各府州税银回执，与户部上报数目相差八万两，余下二十万两，应是通过顺安银号转移。
"厅内落针可闻。
顾昭放下茶盏，青瓷与檀木相撞的脆响惊得众人一抖。
他站起身，玄色蟒纹几乎要扫过苏晚照的鼻尖："顺安银号的东家，是吏部侍郎的表兄。
""所以需要首辅施压，让顺天府查账。
"苏晚照仰头与他对视，喉结随着说话上下滚动，"陈九斤的遗孀住在城南破庙，她手里应有账本。
"顾昭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三息，忽然笑了："好个苏文远。
"他转身时蟒纹翻起，"赵长风，带他去策房。
"赵长风的折扇"咔"地折断了扇骨。
王德海站在廊下，摸着胡子笑出了声。
苏晚照跟着赵长风往偏院走，听见身后顾昭的声音飘过来："三日后，随我去顺天府。
"风掀起她的青衫下摆，露出内里月白色中衣，那是母亲昨夜连夜绣的并蒂莲。
她摸了摸腰间的玉牌，"苏文远"三个字被体温焐得发烫。
相府的梧桐叶正落，一片打着旋儿飘到她脚边。
苏晚照弯腰拾起，看见叶脉里藏着细不可察的光，那是她在男权世界里撕开的第一道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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