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丝,像细密的针尖,刺在顾衍昂贵的手工西装肩头,又悄无声息地滚落,
洇开一片深色的水渍。他站在黑色大理石的墓碑前,
视线死死钉在墓碑上那张永远定格在二十八岁的照片上。照片里的女人,苏晚,
唇角还噙着一丝他无比熟悉的、带着点狡黠的温柔笑意,如今却成了刻在石头上的冰冷嘲讽。
“演够了没有?”顾衍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毒的冰棱,
每一个字都刮着在场寥寥几个吊唁者的耳膜。
他手里捏着那份薄薄的、被雨水打湿了边角的遗书,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森然的白,“苏晚,
我知道你恨我,恨到不惜用死来报复我!现在目的达到了?玩够了就给我回来!听见没有!
” 他猛地将那份遗书撕成两半,再撕,雪白的碎片混着雨水,
狼狈地飘落在湿漉漉的草地上。空气死寂,只有雨打伞面的单调声响,压抑得令人窒息。
穿着肃穆黑色西装的管家老陈,一直沉默地站在顾衍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像个没有生命的影子。此刻,他布满皱纹的手却伸进西装内袋,缓慢而沉重地取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深蓝色丝绒封面的本子。封皮已经有些磨损,边角微微卷起,
透出一种被时光和无数次的摩挲共同浸染的陈旧感。顾衍的目光,像被无形的磁石吸住,
死死钉在那个本子上。他认得它。那是林薇的日记本。一个被他锁在书房最深处抽屉里,
连同他所有不敢触碰的过往一起尘封的禁忌。怎么会在这里?它应该在那个上锁的抽屉里,
应该被永远遗忘!老陈的声音苍老而平直,没有任何起伏,却像一把钝刀,
缓慢地割开了凝固的空气:“先生,夫人…苏晚夫人…临终前,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 他将日记本递向顾衍,“她说,最后一页。”顾衍的手,
那只刚刚撕碎遗书、仿佛蕴藏着无穷力量的手,此刻却像得了恶疾般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几乎是劈手夺过那本日记。深蓝色的丝绒封面触手冰凉,带着一种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寒意,
瞬间穿透了他的掌心,直抵心脏。他粗暴地、带着一种毁灭般的冲动,
翻开了日记本脆弱的纸张,哗啦啦的声音在雨声中异常刺耳。纸张急速翻动,最终停住。
不是他预想中的空白,也不是林薇娟秀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的,
是一行截然不同的、略显潦草却笔锋凌厉的字,用深蓝色的墨水写就,
深深烙印在日记本的最后一页——“如果阿衍爱上别人,请替我说声抱歉。”林薇的字。
顾衍的瞳孔骤然缩紧,像被强光刺伤。他认得!每一个字的弧度,每一个笔画的停顿,
都刻在他灵魂深处!这确实是林薇的笔迹!可这句话……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爱上别人”?什么叫“抱歉”?一股无法言喻的寒意,比这秋雨更刺骨,
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抬起头,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墓碑上苏晚的照片,
仿佛要从那永恒的微笑里榨取出一个答案。照片里的苏晚只是安静地笑着,那笑容里,
似乎藏着他永远无法解读的、深不见底的悲伤和……释然?混乱的碎片在他脑海中疯狂冲撞,
几乎要撕裂他的理智。他几乎是踉跄地、带着一种野兽濒死般的绝望,猛地弯下腰,
在湿漉漉的草地上疯狂地摸索、抓取——那些他亲手撕碎的、属于苏晚的遗书碎片。
冰冷的雨水浸透了他的西装袖口,泥土沾染了他向来一尘不染的手指。他跪在那里,
像个乞丐,在泥泞中拼凑着被他亲手毁灭的证据。一片,又一片,
沾着泥水的纸屑被他颤抖的手指拢到一起,小心翼翼地拼凑着。终于,
那些被撕裂的、被雨水泡得有些模糊的字迹,在他掌心重新组合成一个残缺的句子。
他的目光,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恐惧,艰难地辨认着那些字:**“现在,我把她还给你了。
”**轰隆!不是雷声,是顾衍脑中最后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的巨响。
他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整个人僵在原地,
维持着那个可笑的、跪在泥泞里拼凑纸片的姿势。雨水顺着他冷硬的侧脸线条蜿蜒而下,
分不清是雨还是别的什么。世界在他眼前旋转、扭曲、崩塌,
最终只剩下墓碑上苏晚永恒的微笑,
和掌心里那两行来自不同女人、却同样将他灵魂钉上审判台的文字。
“林薇……苏晚……”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声音,像濒死的野兽。
巨大的、冰冷的、足以将灵魂彻底碾碎的荒谬感和迟来的剧痛,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吞没。
时间猛地倒流,狠狠抽回三年前那个被阳光晒得发烫的午后。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
在顾家别墅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投下金色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昂贵咖啡豆研磨后浓郁的醇香。
苏晚穿着一身质地柔软的米白色家居服,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
小心翼翼地将刚煮好的咖啡倒进两个精致的骨瓷杯里。她端起其中一个杯子,走向书房。
推开厚重的实木门,顾衍正坐在宽大的书桌后,对着电脑屏幕处理文件。
阳光勾勒出他专注的侧脸线条,挺拔的鼻梁,微抿的薄唇,下颌线清晰而冷峻。这个男人,
有着轻易就能让人沉沦的资本。“阿衍,你的咖啡。”苏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甜蜜,
像初春湖面漾开的涟漪。她把杯子轻轻放在他手边,
目光落在他无名指上那枚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铂金婚戒上,心头泛起温热的暖意。三周年了。
时间过得真快。顾衍抬起头,深邃的眼底漾开笑意,那瞬间的温柔足以融化冰川。
他自然地伸手,揽过她的腰,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柔而珍重的吻。“谢谢晚晚。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磁性,“三周年快乐。”苏晚的脸颊微微泛红,
像初绽的蔷薇。她顺势依偎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沉稳心跳,
鼻尖是他身上清冽好闻的雪松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这一刻的宁静和幸福,
真实得让她心头发颤。“对了,”顾衍像是想起什么,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桌面,
“林薇忌日快到了,我得去趟巴黎,看看她母亲。”他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太多波澜,
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寻常的公事。苏晚依偎在他怀里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林薇。
这个名字,像一根细小的刺,早已深埋在她心底。
那个占据顾衍整个青春、最终因意外离世、成为他心口永恒白月光的女人。这三年来,
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并不高,但每一次,都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在她心里荡开细微却持久的涟漪。忌日……又是忌日。“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
努力维持着平稳,“应该的。需要我帮你准备什么吗?”“不用,”顾衍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动作温柔,视线却已重新投向电脑屏幕,“陈叔会安排好。”他的注意力似乎已经转移。
苏晚从他怀里轻轻退开,看着他重新投入工作的专注侧脸,心头那点因忌日而起的微澜,
很快被眼前真实的、温暖的丈夫形象压了下去。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他们有着实实在在的、旁人艳羡的婚姻。她不该,也不能,去和一个逝去的人计较太多。
“那你忙。”她弯起唇角,努力让笑容看起来和往常一样明媚,“我去整理下书房。
”顾衍“嗯”了一声,没有抬头。苏晚转身,轻轻带上了书房门。她走到靠墙的巨大书柜前,
打算将几本散落在外的精装书归位。指尖拂过一排排书脊,
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书桌下方那个不起眼的矮柜。柜门紧闭,但中间那个抽屉,
却挂着一把小小的、样式古旧的黄铜锁。这把锁,苏晚见过很多次。它像一个沉默的守卫,
忠诚地锁着顾衍一方不容窥探的领地。她从未想过要打开它,
尊重丈夫的隐私是婚姻最基本的契约。但今天,也许是三周年纪念日带来的微妙情绪,
也许是刚才“林薇忌日”几个字在心头留下的阴影,
又或许只是单纯的好奇心作祟——她的目光在那把小小的锁上停留的时间,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长。阳光透过窗户,在黄铜锁上折射出一小点刺目的光斑,
晃了一下她的眼。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那把锁。全身冰凉。
她下意识地拉了拉抽屉把手——纹丝不动。就在她准备收回手时,
指尖却意外地勾到了抽屉侧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小小凸起。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壳弹开的脆响。苏晚的心猛地一跳!她下意识地缩回手,像被烫到一样。
那个小凸起,竟然是一个极其巧妙的隐藏开关!抽屉并没有完全弹开,只是锁扣松脱了。
寂静的书房里,只剩下她骤然变得急促的心跳声,咚咚咚地敲打着耳膜。她站在那里,
像一尊被施了定身法的雕像,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
目光死死盯着那条因为锁扣松脱而露出的一道细小缝隙。抽屉里,
似乎只放着一个深蓝色的东西。理智在尖叫着让她立刻关上抽屉,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但一股更加强大、近乎宿命般的力量攫住了她。她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再次伸出手,
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拉开了那个抽屉。里面没有其他杂物。
只有一个深蓝色的丝绒封面的日记本。封皮已经有些磨损,边角微微卷起,
透出一种被时光和无数次的摩挲共同浸染的陈旧感。苏晚的呼吸骤然停滞。她认得这个本子!
就在他们新婚不久,有一次顾衍醉酒后,她扶他去休息,
曾经在他西装内袋里摸到过一个硬硬的本子边角,就是这个深蓝色的丝绒质感!
当时顾衍醉眼朦胧,却异常紧张地一把按住她的手,含糊地说着“薇……别碰……”。
她当时只以为他醉得认错了人,心口涩了一下,但很快被他醉后的依赖和脆弱冲淡了委屈,
只当是男人心底一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念想。如今,这个本子,以如此突兀的方式,
出现在这个上锁的、充满禁忌意味的抽屉里。一个荒谬又惊悚的念头,像冰冷的毒蛇,
瞬间缠绕上她的心脏。她几乎是屏住了呼吸,
带着一种近乎自虐般的恐惧和强烈到无法抑制的探究欲,颤抖着伸出手,翻开了那本日记。
娟秀而熟悉的字迹,瞬间刺痛了她的眼睛!那是林薇的字!
她曾在顾衍珍藏的几张旧照片背面见过,绝不会认错!日期,
清晰地标注在页首—— X年6月15日。苏晚的瞳孔骤然紧缩!
这个日期……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记忆里!那是她和顾衍结婚登记后的第三天!
一个本应充满了甜蜜和憧憬的新婚日子!她的指尖冰冷得可怕,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
一行一行,艰难地往下读:“今天阿衍带我去山顶看星星。夜风有点凉,
他把外套裹在我身上,自己只穿了件衬衫。山顶的夜空真美啊,像缀满了碎钻的黑丝绒。
他指着最亮的那颗星星说,那就像我的眼睛。他吻我的时候说,会爱我一辈子,永远永远。
他的怀抱好暖,真希望时间就停在这一刻。”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
密密麻麻扎进苏晚的眼底,刺入她的心脏!嗡——!大脑一片空白,随即是尖锐的耳鸣。
苏晚浑身冰冷,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猛地想起,就在他们新婚后的那个周末,
顾衍也带她去了那个山顶!一样的夜景,他说着几乎一模一样的情话!
他甚至也把外套披在她身上,指着同一颗星星说向她的眼睛!
当时那份巨大的、几乎将她淹没的幸福,此刻变成了最残忍的讽刺!她像被巨大的恐惧攫住,
手指疯狂地、失控地翻动着日记本脆弱的纸张。“X年9月3日:入秋了,嗓子有点不舒服。
阿衍这个大笨蛋,居然笨手笨脚地给我煮了红糖姜茶,还放了好多红枣和枸杞,
说网上查的能暖身。虽然姜味有点重,糖也放多了,齁甜齁甜的,但心里暖暖的。
他居然记得我这个月那几天会不舒服,
平时看他大大咧咧的……”“X年12月24日:平安夜。阿衍神神秘秘地送了我一条手链,
居然是我逛街时盯着看了好久又嫌贵没舍得买的那条!他说偷偷记下了牌子。这个傻瓜,
怎么那么细心……”“X年3月8日:早上起来发现阿衍居然在厨房煎蛋!虽然有点糊了,
但他说要庆祝妇女节?哈哈,第一次收到这种‘节日礼物’。
咖啡里他还记得给我多加了三颗糖,齁死我啦,不过……甜到心里。”哗啦!哗啦!
纸张翻动的声音在死寂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苏晚的脸色惨白如纸,
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身体摇摇欲坠,几乎要扶不住冰冷的书柜。
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反复揉搓碾压,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每一个日期,
都精准地落在她婚后写下的日记对应的时间点之后不久!每一件事,
都是顾衍“为她”做过的“甜蜜小事”!每一句话,
都像是林薇在她耳边冰冷地复述着她曾经感动落泪的细节!
甚至连她喝咖啡喜欢多加三颗糖这种她自己都未曾特别留意的小习惯,
都被林薇用甜蜜的口吻记录在案!而顾衍,在她第一次在他办公室喝咖啡皱眉时,
就“体贴”地记住了这个“习惯”!原来……不是习惯。是剧本。是她苏晚,
在毫不知情、满怀幸福地扮演着另一个女人的剧本!顾衍不是细心体贴,
他只是在对照着这本“操作手册”,一丝不苟地复刻着他和林薇曾经的生活!她所有的感动,
所有的幸福,所有的爱恋,都建立在一个巨大而荒谬的谎言之上!
她只是一个填充亡妻空缺的、可悲的演员!
“嗬……”一声破碎的哽咽终于从苏晚紧咬的牙关中溢出,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她猛地合上日记本,像扔掉一块烧红的烙铁!深蓝色的丝绒封面在她眼中变得无比狰狞可怖。
巨大的眩晕感袭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她踉跄着冲到书桌旁的垃圾桶前,弯下腰,
剧烈地干呕起来。眼泪失控地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砸在冰冷的地板上。她扶着冰冷的桌沿,
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目光再次落回那个被打开的抽屉,
落在那本深蓝色的日记本上。恨意。前所未有的、冰冷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恨意,
如同黑色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她破碎的心脏。她伸出手,再一次拿起那本日记,
指尖用力到泛白。她死死地盯着它,眼神空洞而绝望,仿佛要将它烧穿。然后,她猛地转身,
踉跄着冲向客厅壁炉的方向!那里,为了营造冬日的氛围,常年堆放着仿真的松木柴薪。
“夫人?”端着水果走进客厅的佣人张姨,被苏晚惨白的脸色和眼中骇人的绝望惊住了。
苏晚置若罔闻。她冲到壁炉前,动作粗暴地抓起旁边金属桶里的长柄点火器,
啪地一声按下开关。幽蓝色的火苗瞬间蹿起。“夫人!您干什么!”张姨惊恐地喊出声。
苏晚充耳不闻。她将手中那本深蓝色的日记本,毫不犹豫地、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决绝,
猛地伸向了那跳跃的蓝色火舌!火舌贪婪地舔舐上丝绒封面,发出轻微的“嗤嗤”声,
一股焦糊味瞬间弥漫开来。深蓝色的丝绒迅速卷曲、变黑、碳化。
苏晚死死地盯着那跳跃的火焰吞噬着日记本,火光映在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
明明灭灭。泪水无声地汹涌流淌,在她冰冷的脸颊上肆意纵横,汇聚到下巴,
再一滴一滴沉重地砸落在昂贵的地毯上,洇开深色的印记。她紧咬着下唇,咬得那么用力,
一丝鲜红的血线蜿蜒而下,刺目惊心。然而,就在那火焰即将彻底吞噬日记本内页的刹那,
她的动作却猛地顿住了。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又像是被某种更深沉、更绝望的情绪攫住。
她握着点火器的手,剧烈地颤抖着。火焰还在贪婪地舔舐着日记本的边缘,
焦黑的部分不断扩大。她空洞的眼神死死盯着那燃烧的日记本,几秒钟,
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然后,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手腕颓然一松。啪嗒。
点火器和那本边缘焦黑、冒着缕缕青烟的日记本,一起掉落在冰冷的大理石壁炉台上。
日记本摊开着,烧焦的边缘像丑陋的伤疤,但内页大部分字迹依旧清晰可辨。
苏晚没有再看它一眼。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直起身,像一个关节生锈的木偶。
脸上泪痕未干,血线刺眼,但那双眼睛里的光,却彻底熄灭了。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死寂的荒原。她转过身,失魂落魄地、一步一步,
极其缓慢地挪向通往二楼的楼梯。脚步虚浮,仿佛踩在云端,又像是踏在刀尖。
背影挺得笔直,僵硬得可怕,透出一种玉石俱焚般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张姨看着夫人那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
又看了看壁炉台上那本烧焦的、摊开的日记本,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
她慌忙上前,小心翼翼地用湿毛巾扑灭了日记本边缘微弱的火星,
又手忙脚乱地将那个危险的“证据”藏到了厨房储物柜的最深处。心口怦怦直跳,
总觉得有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而这仅仅是开始。那本日记,
像一个被强行打断的诅咒,带着焦黑的伤痕,被暂时封存。而苏晚的世界,
已经在那无声的焚烧中,彻底坍塌成了废墟。日子在一种近乎窒息的平静中滑过。
顾衍很快去了巴黎,处理林薇忌日的事宜。别墅里只剩下苏晚和几个佣人。她变得异常安静,
安静得可怕。不再精心为顾衍准备早餐,不再插花,不再弹那架昂贵的施坦威钢琴。
她常常一个人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对着花园里开始凋零的玫瑰,一坐就是一整天。
阳光落在她身上,却驱不散她周身萦绕的冰冷和死寂。胃部的隐痛,
从那个发现日记的下午开始,就再也没有真正停止过。起初只是细微的、间歇性的不适,
像一根细小的针在深处轻轻扎刺。她以为是情绪剧烈波动导致的,强忍着,用温水,
用止痛片敷衍过去。然而,疼痛并未因顾衍的离开而缓解,反而变本加厉。
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她腹腔里翻搅、撕扯。钝痛变成了尖锐的绞痛,发作的频率越来越高,
持续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在深夜突然袭来,痛得她蜷缩在冰冷的被子里,冷汗浸透睡衣,
牙齿死死咬住被角,才勉强抑制住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痛呼。食欲急剧减退,
吃下去的任何东西都像沉重的石块堵在胃里,伴随着翻江倒海的恶心。“夫人,您脸色很差,
要不……去医院看看吧?”张姨看着苏晚日益苍白消瘦的脸颊和眼下浓重的青黑,
忧心忡忡地劝道。苏晚只是虚弱地摇摇头,声音轻得像一阵风:“没事,老毛病,
休息下就好。” 她推开张姨递过来的温热牛奶,胃里一阵痉挛般的抽搐。她不想去。
不想面对医院那冰冷的白色,不想面对可怕的检查结果。或者说,内心深处,
她对这具承载了太多谎言和痛苦的身体,产生了一种近乎自毁的漠然。痛?痛就痛吧。
痛到极致,或许就麻木了,就感觉不到心口那个巨大的空洞了。直到那个阴冷的下午。
天空灰蒙蒙的,压得人喘不过气。苏晚蜷缩在客厅沙发上,
试图用一本厚重的画册转移注意力。胃部的绞痛毫无征兆地再次猛烈爆发,
像有无数把烧红的钝刀在里面疯狂地搅动!剧痛瞬间抽干了她的力气,
画册“啪”地一声掉在地毯上。她身体猛地弓起,双手死死按住上腹部,
冷汗瞬间浸湿了额发,眼前阵阵发黑,视野里的一切都开始旋转、扭曲。
“呃……”压抑不住的痛吟从她紧咬的牙关中溢出。“夫人!”张姨吓得魂飞魄散,
冲过来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不行!这次必须去医院!我这就叫车!”这一次,
苏晚没有力气再拒绝。剧烈的疼痛剥夺了她所有的意志。
她被张姨和另一个佣人半扶半抱着塞进车里,意识在剧痛和眩晕中沉沉浮浮。医院走廊,
消毒水的气味浓烈刺鼻。冰冷的不锈钢座椅,穿着白大褂面无表情匆匆走过的医生护士,
都透着一种程序化的冷漠。“苏晚女士,请跟我来。”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语气平静无波。
苏晚坐在诊室里,窗外的天光被厚厚的云层遮挡,室内一片惨白。
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呛人。医生拿着几张报告单,眉头微蹙,指尖在纸面上轻轻敲击着,
发出沉闷的嗒、嗒声,每一下都敲在苏晚紧绷的神经上。“苏女士,”医生终于开口,
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像冰冷的铁锤砸下,“根据胃镜活检和CT增强扫描的结果,
我们高度怀疑是……胃体腺癌。”苏晚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尖冰凉。
腺癌。这两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瞬间穿透了她早已麻木的感知。“而且,
”医生的目光落在报告单上一个刺目的数值上,语气加重了几分,带着一种职业性的沉重,
“发现得太晚了。已经……广泛转移。肝脏、腹膜、淋巴结……都有明显的病灶。
”诊室里死一样的寂静。窗外灰暗的光线,透过百叶窗的缝隙,
在苏晚惨白的脸上投下几道冰冷的栅栏阴影。她坐在那里,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石膏像。
没有惊呼,没有崩溃的哭泣,甚至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只有放在膝盖上那只手,
指甲深深地、无声地陷进了掌心软肉里,留下几个深紫色的月牙痕。“晚期。
”医生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还是选择了最直接也最残酷的表述,“四期。
恶性程度很高,预后……非常不乐观。”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丝职业性的怜悯,“目前的情况,手术意义不大。
我们建议……考虑姑息治疗,尽量减轻痛苦,提高……最后这段时间的生活质量。
”姑息治疗。生活质量。最后这段时间。每一个词,都像冰冷的判决书条款,
清晰地烙印在苏晚的意识里。“如果……积极治疗呢?”苏晚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
干涩、沙哑,陌生得不像她自己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只是觉得,
似乎应该问点什么。医生沉默了几秒,轻轻摇了摇头:“以目前的医学手段,
晚期胃癌广泛转移……积极治疗,比如化疗、靶向、免疫……或许能延长几个月,
但这个过程本身会非常痛苦,对身体的消耗极大,最终……”他没有说下去,
但未尽之意清晰无比。那只是用巨大的痛苦去换取短暂而渺茫的时间,
最终仍是通向同一个终点。“几个月……和……多久?”苏晚又问,声音平静得可怕。
“如果放弃激进治疗,只进行镇痛和支持……可能……三到六个月。
”医生给出了一个冰冷的区间。三到六个月。一百八十天。或者更少。苏晚垂下眼帘,
目光落在自己苍白得几乎透明的手背上,看着那淡青色的血管。时间,原来可以如此具象化,
又如此廉价。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医生。”她站起身,
动作有些僵硬,但背脊挺得很直。没有再多问一句关于治疗方案,关于生存率,
关于任何细节。她拿着那一叠仿佛有千斤重的报告单,像拿着一份自己的死亡预告书,
一步一步走出诊室。高跟鞋踩在光洁冰冷的地砖上,发出空洞的回响。走廊里人来人往,
喧嚣嘈杂,但这一切声音似乎都被隔绝在一层厚厚的玻璃罩外。她的世界,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死寂。走出医院大门,深秋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卷来,
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她下意识地裹紧了单薄的外套,抬起头。灰蒙蒙的天空压得很低,
没有一丝阳光。一片枯黄的梧桐叶被风卷着,打着旋儿,无力地飘落在她脚边。死亡。
它不再是一个遥远模糊的概念,而是一个冰冷精确的倒计时器,滴答作响地悬挂在她的头顶。
三个月。六个月。一百八十天。或者更少。没有恐惧。没有悲伤。甚至没有愤怒。
只有一片空茫的、彻骨的冰冷。她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坐进后座,隔绝了外面萧瑟的风。
司机问:“女士,去哪儿?”苏晚的目光投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高楼大厦,车水马龙,
行人匆匆。这个她生活了三年、曾经以为会是她最终归宿的城市,此刻显得如此陌生而疏离。
“去……”她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声音轻得像叹息,“……城南墓园。
”出租车平稳地汇入车流。苏晚靠在冰冷的车窗上,闭上了眼睛。脑海里浮现的,
却是书房抽屉里那本深蓝色丝绒日记的残影,是顾衍那张英俊却写满另一个女人痕迹的脸,
是壁炉里跳跃的幽蓝色火焰……最后,定格在医生那张平静宣布着死刑判决的脸。
心口那个巨大的、名为背叛和欺骗的伤口,在死亡冰冷的阴影笼罩下,
似乎都变得微不足道了。也好。她缓缓睁开眼,看着窗外灰暗的天色,
眼底深处最后一丝微弱的光,彻底熄灭了。
只剩下无边无际、深不见底的黑暗和……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也好。就这样结束吧。
她拿出手机,屏幕亮起,屏幕还是不久前顾衍搂着她在山顶看星星的照片,两人笑得灿烂。
指尖悬在顾衍的号码上,那个被她标注为“阿衍”的名字,像一根烧红的针,刺着她的眼睛。
胃部的隐痛又细细密密地泛上来,提醒着那冰冷的判决。最终,她移开了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