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铜镜里的脸。
这不是我。
皮肤白得像刚剥壳的鸡蛋，眉毛细长，嘴唇是淡淡的樱粉色。美则美矣，却透着一股子养尊处优的娇贵气。
手指抚上脸颊，触感细腻。
可这双手，昨天还在面案上揉搓着硬邦邦的面团，指节因为常年用力而有些粗大。
现在，它们纤细、柔软，指甲修剪得圆润光滑，透着健康的粉色。
“姑娘，您怎么又对着镜子发呆？”一个小丫鬟端着铜盆进来，语气带着点习以为常的无奈，“快些梳洗吧，夫人那边派人来催了两次，说是宫里新贡的果子到了，让您过去尝尝鲜。”
我猛地回神。
果子？贡品？
脑子里一团乱麻。
我叫沈绵绵。
三天前，我还是街角“王记包子铺”里揉面、剁馅、招呼客人的小帮工。
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烧，再醒来，就成了这大宅子里金尊玉贵的沈家大小姐。
据说，这位真千金十五年前被奶娘抱出去看花灯时掉了包，流落市井。直到上个月，沈家才通过一块祖传的玉佩，千辛万苦把我这个“沧海遗珠”寻了回来。
认亲那天，整个沈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沈老爷和夫人抱着我哭成了泪人，一遍遍说着“苦了我儿”。
那位占了我十五年位置的假千金——沈瑶瑶，站在一旁，脸色苍白得像纸，强撑着笑容。
她看向我的眼神，复杂得我看不懂。有震惊，有茫然，似乎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可这一切，都跟我记忆里的“沈绵绵”对不上号。
我记得的，只有弥漫着油烟和面粉气息的灶房，是养母王婶粗糙但温暖的手，是街坊邻居喊我“绵绵丫头”的亲切。
这里的一切，华服美食，雕梁画栋，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又不真实。
“姑娘？”小丫鬟见我还在发愣，提高了声音，“再不去，夫人该恼了。”
“哦，好。”我应了一声，声音干涩。站起身，任由她给我披上件轻软的绸缎外衣。
走出房门，穿过曲折的回廊，假山流水，奇花异草，处处透着精心雕琢的富贵。
我像个误入仙境的土包子，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正厅里，沈夫人正拉着沈瑶瑶的手说话，言笑晏晏。见我进来，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招呼道：“绵绵来了？快坐。宫里刚赏下的荔枝，冰镇着，最是爽口。”
桌上摆着晶莹剔透的水晶盘，里面堆着红艳艳的荔枝，还带着水珠，看着就诱人。
沈瑶瑶立刻站起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婉笑容：“姐姐来了。”她亲手剥开一颗荔枝，莹白的果肉衬着她纤细的手指，动作优雅得赏心悦目。她把剥好的荔枝递到我面前的小碟里，“姐姐尝尝，这荔枝是岭南快马加鞭送来的，甜得很。”
我看着她。
她比我更像这个府里的小姐。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像是刻在骨子里的规矩和从容。那份气度，是我这个在包子铺里滚大的野丫头，拍马也赶不上的。
“谢谢。”我低声说，拿起那颗冰凉的荔枝放进嘴里。清甜冰凉的汁水在口中爆开，确实好吃。可这甜味，却堵在嗓子眼，咽不下去。
沈夫人看着我，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展开，温声道：“绵绵，你刚回来，府里的规矩还不熟悉。瑶瑶自小在府里长大，最是知礼懂事。以后，你就多跟着她学学，也好早些适应。”
沈瑶瑶立刻接口，声音柔柔的：“母亲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帮衬姐姐的。”
“嗯。”沈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又转向我，“对了，下月皇后娘娘在御花园设百花宴，遍邀京中贵女。这是你回来后的第一次露面，至关重要。瑶瑶，你这几日就辛苦些，好好教教你姐姐宫中的礼仪规矩，还有……言行举止。”
“是，母亲。”沈瑶瑶应得恭敬。
我嘴里含着那颗甜得发腻的荔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窜上来。
百花宴？皇后娘娘？
让我这个连走路都怕踩死蚂蚁的包子铺丫头，去那种地方？
还要学沈瑶瑶那样走路说话？
这比让我一天揉一百斤面还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