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冬。
红星公社，赵家沟。
唢呐的调子尖利又喜庆，吹得人脑瓜子嗡嗡的。
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烟丝、廉价散酒，还有大锅炖白菜帮子的味儿。
林晚穿着那身浆洗得发硬、红得刺眼的的确良嫁衣。
头上盖着块半透明的红布，像个木头桩子似的坐在赵家堂屋那张咯吱作响的木板床上。
手指头冰凉，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钝痛传来，她才敢确认——这不是梦。
上一刻，她还蜷缩在2023年那个桥洞底下。
破棉絮挡不住刀子似的寒风。
肚子里饿得火烧火燎，眼皮沉得再也抬不起来。
冻死鬼的滋味，冷到骨髓里，连灵魂都结了冰。
可再一睁眼，入眼就是这片刺目的红。
红烛高烧，淌着浑浊的蜡泪。
墙上褪了色的“囍”字贴得歪歪扭扭。
屋外是闹哄哄的划拳声、小孩的尖叫追逐声，混杂着村里婆娘们压着嗓门的议论：“啧啧，林晚这丫头，命硬啊，爹妈走得早，哥嫂又是个面瓜……谁说不是呢，赵家老大赵建国，那可是在队伍上吃公粮的排长！
攀上这门亲，林家祖坟冒青烟喽！”
“就是这排场……忒寒酸了点，老赵家抠搜的……嗨，有个当兵的女婿还图啥排场？
往后月月有津贴，躺着享福呗！”
享福？
林晚盖头下的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比屋外的寒风还冻人。
前世，她就是这么天真地以为跳出了苦坑，一头栽进了更深的火坑！
她记得清清楚楚！
今天，就是今天！
这场寒酸的喜酒还没散场，那个改变她一生的噩耗就会传来！
然后……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林晚的身体抑制不住地开始发抖。
不是冷的，是刻进骨子里的恐惧！
堂屋的门帘“哗啦”一声被粗暴地掀开。
带进来一股凛冽的雪沫子气儿。
一个裹着旧棉袄、颧骨高耸、吊梢眼的老婆子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身后还跟着几个探头探脑看热闹的亲戚。
正是她前世的婆婆，王金花。
王金花脸上那点强挤出来的喜气，此刻荡然无存。
她几步冲到林晚跟前。
没去掀盖头，也没说一句软和话，反而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就嚎开了：“哎哟喂！
我的老天爷啊！
不活了！
没法活了啊！”
这声嚎叫又尖又利，像被掐住脖子的老母鸡。
瞬间压过了外头的喧闹，整个堂屋都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王金花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手指头颤巍巍地指向林晚，声音带着哭腔，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狠劲儿：“晚晚啊！
我苦命的儿媳妇啊！
刚公社武装部的干部来了信儿……呜呜呜……建国他……他在南边……牺牲了哇！
我的儿啊！
你怎么就这么狠心扔下娘啊！”
轰隆！
林晚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道惊雷！
虽然早有预料。
可亲耳听到“牺牲”这两个字砸下来，前世的记忆碎片瞬间汹涌而至！
赵建国“牺牲”的消息传来，王金花也是这样嚎啕大哭。
转眼就逼她嫁给痨病鬼小叔子赵建军“冲喜”。
美其名曰“照顾烈士遗属，一家人不分离”。
她懦弱地点头应下，从此成了赵家不花钱的长工。
白天在生产队挣工分。
回家伺候瘫痪在床的赵建军。
给刻薄的王金花端屎倒尿，还要被赵建军那个不成器的妹妹赵红霞处处刁难。
她累得吐血。
好不容易怀上的女儿，因为赵家舍不得花钱请大夫。
小病拖成大病，在她怀里断了气。
身体一点点变冷……她连给孩子买块像样裹尸布的钱都没有！
最后。
她被榨干了最后一丝力气，像块破抹布一样被赶出赵家。
冻死在那个桥洞底下。
临死前，嘴里都是苦的，是饿的，是恨的！
冰冷的恨意像毒蛇，瞬间缠紧了林晚的心脏，几乎让她窒息。
盖头下的脸，血色褪尽，一片煞白。
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指甲更深地嵌进掌心，黏腻的温热渗出来，带着铁锈味。
王金花干嚎了几嗓子。
偷眼瞅着盖头下那僵硬的身影，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
她猛地从地上爬起来。
也顾不上拍屁股上的灰，一把抓住林晚冰凉的手腕。
力气大得惊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慈祥”：“晚晚啊！
你看，建国是为了国家没的，他是光荣的烈士！
你是他媳妇儿，是烈属！
咱老赵家不能亏待你啊！”
她唾沫星子几乎喷到红盖头上。
“可……可建军那孩子，你是知道的，打小身子骨就弱，离不得人照看。
他哥这一走，我这心啊……哇凉哇凉的！”
王金花用力擤了把鼻涕，往鞋帮子上一抹。
眼神变得热切又贪婪，死死盯着盖头：“晚晚，娘有个主意！
你看，你跟建军年纪也相仿，都是自家人！
不如……不如你就嫁给建军！
亲上加亲！
这样，你还在咱老赵家，还是烈属！
娘也能就近照顾你，咱这一大家子，和和美美地过！
多好啊！
省得你年纪轻轻守寡，出去被人戳脊梁骨，说三道西！
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来了！
果然来了！
和前世一模一样的说辞！
一模一样虚伪的嘴脸！
那“和和美美”西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林晚的耳朵里！
“嫂子，娘说得对！
都是一家人！”
赵建军的亲妹妹赵红霞立刻帮腔。
声音尖细，透着幸灾乐祸，“我二哥虽然身子弱点，可脾气好！
总比你出去当寡妇强！
名声好听！”
“就是就是……”一个满脸褶子的老婶子也跟着点头。
一副“为你着想”的模样，“晚丫头，听你婆婆的准没错！
女人家，有个依靠比啥都强！
建军老实，亏待不了你！”
道德绑架！
赤裸裸的算计！
她们要把她最后一点价值，连同她这个人，彻底榨干！
锁死在赵家这个活地狱里！
前世那无边的绝望和痛苦，女儿冰凉的小手，自己冻僵的身体……所有画面在林晚脑中轰然炸裂！
一股狂暴的怒火，混合着滔天的恨意，猛地冲垮了那根名为“理智”的弦！
血液在瞬间沸腾，烧得她浑身滚烫！
“呵……”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从红盖头下逸出。
王金花抓着林晚手腕的手一僵：“晚晚？
你……”
红星公社，赵家沟。
唢呐的调子尖利又喜庆，吹得人脑瓜子嗡嗡的。
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烟丝、廉价散酒，还有大锅炖白菜帮子的味儿。
林晚穿着那身浆洗得发硬、红得刺眼的的确良嫁衣。
头上盖着块半透明的红布，像个木头桩子似的坐在赵家堂屋那张咯吱作响的木板床上。
手指头冰凉，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钝痛传来，她才敢确认——这不是梦。
上一刻，她还蜷缩在2023年那个桥洞底下。
破棉絮挡不住刀子似的寒风。
肚子里饿得火烧火燎，眼皮沉得再也抬不起来。
冻死鬼的滋味，冷到骨髓里，连灵魂都结了冰。
可再一睁眼，入眼就是这片刺目的红。
红烛高烧，淌着浑浊的蜡泪。
墙上褪了色的“囍”字贴得歪歪扭扭。
屋外是闹哄哄的划拳声、小孩的尖叫追逐声，混杂着村里婆娘们压着嗓门的议论：“啧啧，林晚这丫头，命硬啊，爹妈走得早，哥嫂又是个面瓜……谁说不是呢，赵家老大赵建国，那可是在队伍上吃公粮的排长！
攀上这门亲，林家祖坟冒青烟喽！”
“就是这排场……忒寒酸了点，老赵家抠搜的……嗨，有个当兵的女婿还图啥排场？
往后月月有津贴，躺着享福呗！”
享福？
林晚盖头下的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比屋外的寒风还冻人。
前世，她就是这么天真地以为跳出了苦坑，一头栽进了更深的火坑！
她记得清清楚楚！
今天，就是今天！
这场寒酸的喜酒还没散场，那个改变她一生的噩耗就会传来！
然后……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林晚的身体抑制不住地开始发抖。
不是冷的，是刻进骨子里的恐惧！
堂屋的门帘“哗啦”一声被粗暴地掀开。
带进来一股凛冽的雪沫子气儿。
一个裹着旧棉袄、颧骨高耸、吊梢眼的老婆子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身后还跟着几个探头探脑看热闹的亲戚。
正是她前世的婆婆，王金花。
王金花脸上那点强挤出来的喜气，此刻荡然无存。
她几步冲到林晚跟前。
没去掀盖头，也没说一句软和话，反而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就嚎开了：“哎哟喂！
我的老天爷啊！
不活了！
没法活了啊！”
这声嚎叫又尖又利，像被掐住脖子的老母鸡。
瞬间压过了外头的喧闹，整个堂屋都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王金花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手指头颤巍巍地指向林晚，声音带着哭腔，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狠劲儿：“晚晚啊！
我苦命的儿媳妇啊！
刚公社武装部的干部来了信儿……呜呜呜……建国他……他在南边……牺牲了哇！
我的儿啊！
你怎么就这么狠心扔下娘啊！”
轰隆！
林晚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道惊雷！
虽然早有预料。
可亲耳听到“牺牲”这两个字砸下来，前世的记忆碎片瞬间汹涌而至！
赵建国“牺牲”的消息传来，王金花也是这样嚎啕大哭。
转眼就逼她嫁给痨病鬼小叔子赵建军“冲喜”。
美其名曰“照顾烈士遗属，一家人不分离”。
她懦弱地点头应下，从此成了赵家不花钱的长工。
白天在生产队挣工分。
回家伺候瘫痪在床的赵建军。
给刻薄的王金花端屎倒尿，还要被赵建军那个不成器的妹妹赵红霞处处刁难。
她累得吐血。
好不容易怀上的女儿，因为赵家舍不得花钱请大夫。
小病拖成大病，在她怀里断了气。
身体一点点变冷……她连给孩子买块像样裹尸布的钱都没有！
最后。
她被榨干了最后一丝力气，像块破抹布一样被赶出赵家。
冻死在那个桥洞底下。
临死前，嘴里都是苦的，是饿的，是恨的！
冰冷的恨意像毒蛇，瞬间缠紧了林晚的心脏，几乎让她窒息。
盖头下的脸，血色褪尽，一片煞白。
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指甲更深地嵌进掌心，黏腻的温热渗出来，带着铁锈味。
王金花干嚎了几嗓子。
偷眼瞅着盖头下那僵硬的身影，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
她猛地从地上爬起来。
也顾不上拍屁股上的灰，一把抓住林晚冰凉的手腕。
力气大得惊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慈祥”：“晚晚啊！
你看，建国是为了国家没的，他是光荣的烈士！
你是他媳妇儿，是烈属！
咱老赵家不能亏待你啊！”
她唾沫星子几乎喷到红盖头上。
“可……可建军那孩子，你是知道的，打小身子骨就弱，离不得人照看。
他哥这一走，我这心啊……哇凉哇凉的！”
王金花用力擤了把鼻涕，往鞋帮子上一抹。
眼神变得热切又贪婪，死死盯着盖头：“晚晚，娘有个主意！
你看，你跟建军年纪也相仿，都是自家人！
不如……不如你就嫁给建军！
亲上加亲！
这样，你还在咱老赵家，还是烈属！
娘也能就近照顾你，咱这一大家子，和和美美地过！
多好啊！
省得你年纪轻轻守寡，出去被人戳脊梁骨，说三道西！
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来了！
果然来了！
和前世一模一样的说辞！
一模一样虚伪的嘴脸！
那“和和美美”西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林晚的耳朵里！
“嫂子，娘说得对！
都是一家人！”
赵建军的亲妹妹赵红霞立刻帮腔。
声音尖细，透着幸灾乐祸，“我二哥虽然身子弱点，可脾气好！
总比你出去当寡妇强！
名声好听！”
“就是就是……”一个满脸褶子的老婶子也跟着点头。
一副“为你着想”的模样，“晚丫头，听你婆婆的准没错！
女人家，有个依靠比啥都强！
建军老实，亏待不了你！”
道德绑架！
赤裸裸的算计！
她们要把她最后一点价值，连同她这个人，彻底榨干！
锁死在赵家这个活地狱里！
前世那无边的绝望和痛苦，女儿冰凉的小手，自己冻僵的身体……所有画面在林晚脑中轰然炸裂！
一股狂暴的怒火，混合着滔天的恨意，猛地冲垮了那根名为“理智”的弦！
血液在瞬间沸腾，烧得她浑身滚烫！
“呵……”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从红盖头下逸出。
王金花抓着林晚手腕的手一僵：“晚晚？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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