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瓷碗砸在地上,汤汁裹着碎瓷片,像一朵肮脏油腻的花,在厨房冰冷的瓷砖上猛地炸开。几滴滚烫的汤溅上我的手背,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林晚!这汤是人喝的吗?齁咸!你想咸死我这把老骨头,好早点腾地方是不是?”婆婆张淑芬的声音又尖又利,像根淬了毒的针,瞬间穿透了厨房里原本沉闷的空气,直直刺进我的耳膜。
我僵在原地,手指还维持着刚才端碗的姿势,微微颤抖。手背上被烫到的那一小块皮肤火辣辣的,这痛感却奇异地压过了胸腔里翻腾的委屈和憋闷。又是这样,毫无预兆的狂风暴雨。这碗汤,明明是按照她昨晚特意吩咐的口味调的,多放了一小勺盐。
厨房窗外,城市灰蒙蒙的黄昏正一点点吞噬着白昼的光。灶上砂锅里还温着给丈夫周浩留的晚饭,蒸汽顶得锅盖轻轻噗噗作响,这微弱的声音成了此刻唯一的背景音。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油烟味灌进肺里,试图压下那股直冲喉咙的酸涩。我蹲下身,沉默地拿起抹布,去收拾地上的狼藉。碎瓷片边缘锋利,指尖刚触到,就留下一道细细的红痕。
就在这时,一只略显干瘦但保养得宜的手伸了过来,不由分说地夺走了我手里的抹布。我愕然抬头。
婆婆脸上那层冰封的怒意,如同被阳光照射的薄霜,瞬间融化了,换上的是一种我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近乎讨好的笑容。那笑容堆在眼角眉梢,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别扭和刻意。
“哎哟,晚晚,快别动!”她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度,带着一种夸张的甜腻,听得我头皮发麻。“碎瓷片多危险!扎着手可怎么办?”她一边说,一边麻利地把我挤到一边,自己蹲下去收拾,“我来我来!你上了一天班,累坏了!快去歇着!”
她动作飞快,仿佛刚才那个摔碗骂人的人根本不是她。那过于殷切的语气和动作,像一层厚厚的、甜得发齁的糖浆,劈头盖脸地浇下来,把我冻在原地,动弹不得。这突兀的转变,比刚才的暴怒更让人心头发毛。
接下来的日子,张淑芬像是彻底换了个人。那层刻薄的、挑剔的硬壳被剥了下来,露出一种我嫁进周家五年从未得见的“慈祥”。
“晚晚回来啦?累不累?”每天我下班推开门,她必定是第一个迎上来的,脸上堆着热络的笑,伸手就要接过我的包,动作快得让我下意识地往回缩。以前,我的包放在玄关凳子上超过五分钟,都会招来她嫌弃的白眼。
厨房更是成了她的“主战场”。无论我做什么菜,哪怕是最简单的番茄炒蛋,她都会立刻发出惊叹:“香!真香!晚晚这手艺,比外面大饭店的都好!”她端着碗,吃得津津有味,仿佛碗里是什么稀世珍馐,与过去那个挑三拣四、动辄摔筷子的形象判若两人。
甚至有一次,周浩随口提了句想吃糖醋排骨。第二天,我刚进厨房,就看见婆婆已经系着围裙站在灶台前,锅里正咕嘟着诱人的酱红色汤汁。“晚晚回来得正好!快,尝尝妈做的这排骨,跟你们年轻人学的,也不知道合不合口味?”她夹起一块吹了吹,不由分说地塞到我嘴边,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那排骨味道其实很普通,甚至有点偏咸。但在她灼灼的目光注视下,我只能硬着头皮咽下去,挤出一个笑:“嗯…好吃,妈。” 她立刻像是得了天大的夸奖,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喜滋滋地转身去盛饭。
这过分的亲昵和讨好,像一层密不透风的薄膜,裹得我喘不过气。每一次她带着那种刻意热切的笑容靠近,每一次她口中吐出甜得发腻的夸赞,都让我后背的汗毛不由自主地立起来。那感觉,仿佛是被一条冰冷的蛇缓缓缠绕,它吐着信子,看似亲昵,却随时可能收紧绞杀。
这份毛骨悚然的“好”,比过去所有的恶言恶语都更让人不安。它太假,太突兀,背后一定藏着什么我尚未看清的东西。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钻进脑海:她是不是在盘算着什么?目标会是什么?这个家,有什么值得她如此大费周章地演戏?
这个疑问,像一颗有毒的种子,在我心里悄然扎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