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所有的心动,都是久别重逢。所有的别离,只为下一次兜兜转转不期而遇的相见。
——谨以此文,献给在尘世里历尽千劫,仍愿为一人俯首低眉的痴情人。
一、雪落无声旧历十一月三十,江南罕见地下了雪。雪片初落时,
幕听雪正倚在“松雪小筑”的雕花窗后,替一只冻僵的银喉长尾山雀呵气取暖。
雀儿细软的羽根在她掌心里轻颤,像一截被风吹灭的烛芯。“再撑一会儿,等雪小了,
就放你回枝头。”她低声说,声音轻得像雪落松针的簌簌。
松雪小筑是听雪的父亲——前朝御医幕仲彦——隐居之所。三十年前,
幕仲彦因一剂“错药”被流放南岭,自此不问红尘。小筑背倚千松岭,面朝镜湖,
四季松风不绝,冬日雪落,天地便只剩一种颜色:白。听雪在雪色里长大,
眉眼也带着雪的薄凉。她有一双过分安静的眼睛,仿佛盛得下整个镜湖,却从不泛起涟漪。
寒冬腊月,鹅毛大雪如棉絮般纷纷扬扬地飘落,整个世界都被笼罩在一片银白之中。
听雪静静地站在窗后,透过那蒙着一层薄薄雾气的窗棂,望着外面被雪染白的世界。
屋内的炉火噼啪作响,却驱散不了她心底那一丝莫名的寒意。就在这时,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打破了寂静……听雪的目光被窗外的一个身影吸引住了。
那人披着玄青鹤氅,襟口一圈玄狐风毛被雪打湿,原本油亮的狐毛此刻软塌塌地贴在衣襟上,
却仍掩不住满身肃杀之气。他每走一步,都仿佛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
让周围的空气都为之凝结。他左手提一盏青釉风灯,昏黄的灯光在雪夜中摇曳,
像是一颗孤独的星子。那灯光洒在雪地上,映出一片片不规则的光斑,
仿佛是岁月留下的痕迹。右手执一柄油纸伞,伞面绘着折枝白梅,梅心一点朱砂,
在雪里像一痕未结痂的血,显得格外刺眼又夺目。那白梅在风雪中似乎也在瑟瑟发抖,
却又倔强地绽放着,与这肃杀的氛围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呼应。他缓缓抬起头,
正对上窗后的听雪。那是一双深邃而锐利的眼睛,犹如寒潭一般,
仿佛能看穿人的灵魂……听雪的心猛地一紧,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涌上心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周围的雪忽然停了,雪花悬浮在半空中,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他们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碰撞出一种奇异的火花。
听雪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她从未见过如此特别的人,
仿佛他是从另一个世界而来,带着一种神秘而又危险的气息。
二、风灯如豆来人自称“楚无咎”。无咎,无过。可他说这三个字时,
眼底却像藏着一场无人知晓的雪崩。“我来求幕先生一味药。”他站在檐下,声音低哑,
却字字清晰……“雪魄藤。”雪魄藤生于千松岭绝崖,十年一开花,花开一瞬即谢,
谢后藤蔓枯死,化为冰晶。幕仲彦曾以雪魄藤入药,救过一位垂危的皇子,
也因此被卷入“错药”案。“父亲不在了。”听雪隔着半尺门槛,声音比雪还静,“三年前,
他葬在后山松冈。”楚无咎的睫毛颤了颤,像被风折断的鸦翎。
“那便请姑娘赐我半寸雪魄藤。”他忽然单膝跪地,鹤氅下摆浸入雪中,瞬间洇开深色水痕,
“救人。”听雪垂眸,看见他右手掌心一道极深的刀伤,血已凝成紫黑,却仍渗着血丝。
“雪魄藤救不了将死之人。”她轻声道,“除非——”“除非什么?”“那人还有未竟之愿。
”听雪抬眼时,檐角悬着的冰棱正簌簌落下碎雪……她的目光穿过那抹玄青身影,
越过被雪压得低垂的松枝——粗壮的枝干被积雪压出深弧,却仍固执地托着雪,
像是要把整个冬天的重量都扛在肩上。她忽然轻声道:“像雪魄藤一样,宁可碎成冰晶,
也要在风里再开一次。”风灯的光晕晃了晃,将她鬓角垂落的碎发镀上一层淡金。
远处的松枝在雪中微微颤动,积雪簌簌滑落,露出底下嶙峋的枝节,
倒真像她记忆里那株生长在悬崖边的雪魄藤。传说那藤本是雪山上的一缕执念所化,
每逢极寒时节便绽出冰晶似的花,哪怕被风雪揉碎成粉末,也要借着最后一缕山风散出冷香。
楚无咎沉默良久。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起,油纸伞面上的朱砂梅在雪光里愈发鲜艳,
像是要将这一片素白都染出血色。半晌,他忽然开口,
嗓音低沉如雪落深潭:“姑娘可曾有什么未竟之愿?”听雪怔了怔。
窗棂上不知何时覆了一层薄雪,她无意识地伸出手,
指尖触到一道凹凸的刻痕——那是父亲生前用银簪刻下的,小篆体,两个字:“忘川”。
她的指尖顿了顿,雪粒顺着窗框滑落,在青砖地上溅起细碎的声响。
“忘川……”她轻声念着,仿佛在唤一个久别重逢的名字。父亲走的那年也是冬日,
她跪在榻前,看着他枯瘦的手指握着银簪,在窗棂上一下一下地刻。那时她不懂,
为何父亲总望着院外的雪说“该忘了”,如今想来,那或许是他留给她的最后谜题。
楚无咎的目光落在她指尖停留的刻痕上,玄狐风毛上的雪水滴落在青石板上,
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他忽然迈了一步,油纸伞的边缘几乎要碰到窗棂,
伞面上的白梅在风中轻轻摇晃,朱砂点像是溅出的血珠。“若有一愿能成,
”他的声音比雪还冷,却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意,“姑娘可愿说与我听?”听雪收回手,
指尖还残留着窗棂的凉意。她望着窗外被雪压弯的松枝,
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眼神——那目光穿过窗纸,落在她身上,又仿佛穿透了她,
望向很远的地方。她记得父亲说过,忘川不是遗忘的河,而是渡过去的桥,
只是有些人终其一生,都站在岸边不敢迈步。“我……”她张了张口,雪粒顺着屋檐滑落,
在风中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谁在轻声叹息。她望着楚无咎玄青鹤氅上未化的雪,
那雪落在风灯映出的光晕里,像是被笼上了一层暖黄的光。最终,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指尖再次抚过那道刻痕,“不过是个名字罢了。”楚无咎沉默下来,
伞面上的朱砂梅在雪中愈发鲜艳,像是要将这一片寂静都点燃。远处的松枝又滑下一堆积雪,
发出“噗”的一声轻响,惊起几只藏在雪里的麻雀,
扑棱棱地飞向灰蒙蒙的天际……风忽然大了起来,卷着雪粒子打在窗纸上,沙沙的声响里,
听雪听见他极轻地说了一句:“若姑娘愿渡,我便是那摆渡人。”雪又落了下来,
纷纷扬扬地掩盖了松枝上的刻痕,也掩盖了窗棂上的小篆。但听雪知道,
有些东西从未被雪掩埋——就像雪魄藤即便碎成冰晶,也要在风里再开一次;就像忘川彼岸,
总有人在等一场迟来的渡。三、雪夜煮茶当夜,听雪留楚无咎宿在西厢。
西厢窗外有一株老梅,梅下埋着父亲未喝完的“忘川醉”。听雪在炉上温酒,酒色透碧,
像一泓冻住的春水。楚无咎坐在对面,火光在他脸上跳动,映出眉骨一道浅淡的旧疤。
“姑娘不怕我是恶人?”他问。听雪将酒盏推到他面前:“雪魄藤只认人心,不认善恶。
”顾无咎低笑,笑声像雪压断枯枝的脆响。他举杯一饮而尽,酒液沾唇,竟带微苦,
苦后回甘,甘里裹着一丝铁锈般的腥。“这酒……”他蹙眉。“父亲用雪魄藤的花蕊酿的。
”听雪望着炉中跳动的火苗,“最后一坛。”酒过三巡,楚无咎忽然开口:“我杀过人。
”听雪拨炭的手一顿。“三年前,北境土门关,我杀过一个女子。
”楚无咎的声音像钝刀割肉,“她替我挡了十三箭,最后一箭穿心时,
她笑着对我说:“无咎,别怕,雪会盖住血。”他抬眼,眼底一片死寂:“可雪没盖住。
我抱着她,在雪地里走了三天三夜,血还是热的。”听雪忽然明白,他求雪魄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