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传奇牛杂馆

一、晨启回民街樊城的天刚蒙蒙亮，东边天际才泛出一丝鱼肚白，汉水码头的晨雾就迫不及待地漫了开来，裹挟着江水特有的潮气，缓缓浸润回民街的青石板路。

青石板被岁月打磨得光滑如镜，晨雾在上面晕染开，像是给老街蒙上了一层薄纱。

马和瑞的桐木推车，吱呀吱呀地在青石板路上响着，二十年来，每个卯时三刻，这声音都会准时在码头出口响起。

推车的轱辘像是和老街达成了默契，稳稳当当停在那处码头劳工下工的必经之地。

“爹，您慢着点。”

16岁的马永生跟在后面，粗布短打的衣裳衬得他身板愈发利落，额前的汗珠顺着硬朗的下颌滑落，滴在青石板上，瞬间就被晨雾笼罩的潮气吞噬。

他一边说着，一边手脚麻利地从车上拿下调料碟，蹲在一旁摆弄起来。

马和瑞回过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眼角的皱纹像是被岁月精心雕刻过，“永生啊，这做事就得像摆调料碟，得有耐心，一样样来。”

说着，他揭开了车上蓝布罩子，铜锅里的卤汤立刻咕嘟咕嘟冒泡，酱红色的牛肉在汤里上下翻滚，油光闪烁。

八角、桂皮的香气瞬间挣脱束缚，混着晨雾，在空气中肆意弥漫开来，像是要把整条回民街都唤醒。

这时，搬运工李满仓大踏步走了过来，灰布围裙上还沾着码头的硝石粉，老远就喊：“马老板，老规矩，腱子肉切薄些！”

他那大嗓门，把街边还在打盹的麻雀都惊飞了几只。

马和瑞笑着应道：“李哥，您稍等。”

说着接过马永生递来的刀，刀刃寒光一闪，在晨雾中划出一道亮眼的光。

“永生，刀要稳，心更要稳。”

他轻声念叨着，手起刀落，腱子肉就被切成了薄厚均匀的片，纹理间沁着琥珀色的卤汁，在晨光下闪闪发亮。

“李哥，尝尝新卤的，火候足。”

马和瑞把切好的肉递过去。

李满仓咬了一口，眉梢立刻上扬，大声赞道：“马老板实在！

你看这肉，纤维里都渗着味儿，哪像张记的，咬一口淡得像嚼蜡！”

他这话像是一颗石子，扔进了平静的湖面，周围几个早起的街坊也纷纷附和，夸赞马记卤味的好。

斜对面张记摊位后，张望的脸瞬间阴沉下来，像是被一层乌云笼罩。

同样是回民街的卤味摊，自己占着正街的黄金位置，生意却被马和瑞压得死死的。

他想不明白，不就是收什么汉水畔的放养黄牛，成本高得要命，怎么就把客源全抢了去。

他盯着马记的摊位，眼神里妒火熊熊，仿佛要把那桐木推车烧出个洞来。

“爹，张老板又在瞪咱们。”

马永生碰了碰父亲的肘弯，小声说。

马和瑞叹了口气，“同行该帮衬，他偏钻牛角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张望甩着长衫袖子，气冲冲地冲进巷口的“醉鬼居”，那背影像是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怨愤。

暮色渐渐降临，马永生帮着父亲收摊。

经过张记门口时，他发现平日里早该收摊的张望居然还在那盯梢，眼神里淬了毒一般。

马永生心里“咯噔”一下，攥紧了拳头，跑回后院就翻出那把磨得锃亮的切肉刀——他心里隐隐觉得，今夜，怕是要出事。

二、夜巷密谋月上柳梢，银色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马和瑞家的厢房里。

马和瑞的咳嗽声在安静的夜里时断时续，像是一把小锤子，一下下敲在马永生心上。

马永生蹲在灶前添柴，火光映得他的脸忽明忽暗。

“爹，我见张记和疤脸在酒馆密谈……他们会不会动手？”

他声音里带着一丝担忧，眼睛紧紧盯着父亲。

马和瑞支起半个身子，指了指床边的木箱，“这里是三代卤料方子，还有曾祖父的玉佩……记住，保住手艺，更要保住良心。”

他的声音有些虚弱，却又无比坚定，像是在给马永生传递一种力量。

“爹！

我去叫李哥他们！”

马永生一听，急得就要往外跑，却被马和瑞喝住。

“不许牵累劳工！

咱们凭手艺吃饭，行得正，不怕影子斜！”

马和瑞喘了口气，又说，“你曾祖父说过，卤味香，靠的是料，更是做人的诚。

要是因为这事把劳工们扯进来，坏了规矩，那才是真的输了。”

马永生攥着刀把的手青筋首跳，不甘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可他还是把这股不甘咽回了肚里。

他摸了摸怀里的平安符，那是在隆中寺求的，如今被汗浸得有些泛潮。

他知道，父亲说的对，不能牵连别人。

同一时刻，醉鬼居的后巷里，气氛压抑得像是要下雨前的天空。

张望把粗瓷碗一墩，碗里的黄酒溅了半碗出来，洒在青石板上，立刻散发出一股刺鼻的味道。

“疤脸，码头讲规矩，怎容马和瑞踩我头上？”

他的声音里满是怨愤，像是积聚了许久的怒火终于要喷发。

疤脸斜睨着他，脸上的刀疤扭曲成一条蜈蚣，看着格外狰狞。

“张老板，规矩是银钱堆的。

砸马记的摊，得让弟兄们……”他搓了搓手指，那贪婪的模样，像是饿极了的狼盯着猎物。

张望咬咬牙，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五块大洋，只砸摊，别出人命！”

他心里清楚，要是真闹出人命，事情就大了，可他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疤脸笑了，泛黄的板牙在夜里泛着光，“张老板爽快！

不过马记那小子，听说有把子力气……”他话里有话，眼神里透着一股阴狠。

“毛头小子能翻浪？”

张望灌了一口酒，喉结滚动，酒气顺着喉咙冲上来，“他爹要是识相，就该滚出回民街！”

他恶狠狠地说着，仿佛这样就能把马记彻底踩在脚下。

三、摊前风云起未时三刻，回民街人来人往，热闹得像是一锅煮沸的开水。

马记铜锅里，新卤的牛肉刚出锅，那香气像是长了翅膀，一下子就卷过了整条街，勾得行人纷纷驻足。

马永生正给带孩子的妇人切牛肚，那妇人怀里的孩子盯着牛肉，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可就在这时，巷口突然传来一阵喧嚣——十几个黑衣混混举着木棍，骂骂咧咧地冲了过来！

“爹！

快躲！”

马永生眼疾手快，抄起切肉刀，一步就跨到摊位前，像是一座小山，把父亲护在身后。

马和瑞猛地转身，却被飞溅的木屑擦破了脸，血珠一下子渗了出来。

疤脸一棍砸断了车辕，木棍断裂的声音在喧闹的街上显得格外刺耳。

“你们凭什么砸我家的摊！”

马永生红了眼，挥刀挡棍，刀锋擦过疤脸的手腕，疼得疤脸怪叫起来，声音像是夜猫子叫，难听极了。

“小兔崽子！

往死里打！”

疤脸捂着手退后，混混们像是一群饿狼，一拥而上。

马永生左挡右格，可毕竟寡不敌众，腰眼重重挨了一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就在这时，“住手！”

一声暴喝震耳欲聋，像是晴天里的炸雷。

李满仓带着一群劳工冲了过来！

他们赤着上身，肌肉虬结，手里握着扁担麻绳，往混混堆里一横，就像是一堵不可逾越的墙。

“码头上的规矩，欺负老实人，先过我们这关！”

李满仓的声音像是洪钟，震得混混们耳朵都嗡嗡响。

疤脸认出是码头的“硬骨头”李满仓，心里顿时发虚，可嘴上还硬：“多管闲事！”

可混混们望着劳工们森冷的眼神，握着棍的手开始发抖——这些码头劳工，搬货时像是能把重物当玩物，真要动手，自己哪里是对手。

马永生爬起来，抹了把脸上的血，“李哥，你们……快走……”他不想因为自己家的事，让劳工们也陷入麻烦。

李满仓呸了一声，“说啥屁话！

马老板给咱送伤药分文不取，动马记，就是和码头兄弟作对！”

他这话一说，劳工们也纷纷附和，那气势，像是要把混混们生吞了。

混乱中，马和瑞踉跄着挡在摊位前，胸前的银锁泛着光——上面刻着个“诚”字，是曾祖父传下来的。

混混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谁先退了一步，接着就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个往后退。

疤脸见势不妙，甩下一句“走着瞧”，带着人灰溜溜地跑了。

西、验肉证清白次日晌午，码头的空地上围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像是过年时看大戏。

马和瑞让人牵来一头黄毛母牛，牛颈上系着马记的蓝布绳——这牛是今早天不亮从汉水畔的牛棚牵来的。

“诸位乡亲、商会爷、官差大人！”

马和瑞深深一躬，那弯腰的幅度，像是要把自己的诚意都弯进泥土里，“马记营生三十载，从未卖劣肉！

昨日有人污蔑，今日当众验肉！”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可眼神却无比坚定，像是一把利刃，要划破这无端的污蔑。

张望远躲在人群里，脸白得像张纸——他怎么也没想到，马和瑞会来这么一招，更没想到劳工们会抬来他的进货单据，那单据上明明白白写着进的是饲料牛。

马永生握着牛刀，手稳得像是生了根。

他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割开牛颈，鲜血瞬间涌了出来，鲜红透亮，在阳光下像是红宝石。

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叹声，有人忍不住喊：“这血看着就干净！”

“放养的牛，吃青草喝汉水，血色干净；病牛血会发黑发黏！”

马永生高声道，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他又剖开牛里脊，纹理泛着健康的粉色，油脂细密如网，像是一幅精心绘制的画。

商会账房先生走上前来，用银针扎肉，银针拔出来后，依旧雪亮。

“马老板，确是好肉！”

账房先生的话一出口，人群中立刻响起一阵叫好声，像是浪潮一般，经久不息。

张望远被劳工架到台前，脸涨得青紫，像是熟透了的茄子。

马和瑞却上前抱拳，“张老板，同行一场，我不为难你。

若愿改，卤料方子分文不取教你！”

他的声音诚恳，像是冬日里的暖阳，让人心里暖烘烘的。

人群的叫好声更响了，张望远低着头，泪水混着汗，一滴滴砸在青石板上，“多谢……”他的声音很小，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可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五、灶前授训诫暮色渐浓，马记后院的灶火又燃了起来，老汤罐在灶上咕嘟咕嘟响着，药香混着肉香弥漫在檐角，像是在诉说着岁月的故事。

“永生，尝尝你切的肉。”

马和瑞舀了一碗牛肉面，递到马永生面前。

马永生吹了吹汤面，却怎么也吃不出滋味——他还在为昨日的冲动懊恼，要是当时再冷静些，或许就不会让父亲和摊位陷入危险。

马和瑞舀了一勺汤，望着升腾的热气，缓缓说道：“你曾祖父年轻时也性急。

那年汉水发大水，他救了个落水劳工，后来遭土匪劫道，正是那劳工带兄弟相救……”他的眼神有些迷离，像是穿越了时空，看到了当年的场景。

说着，他摸出旧玉佩，放在马永生手心。

马永生低头看去，玉佩上刻着个“和”字，纹路清晰，像是有生命一般。

“刻的‘和’字。

他常说，卤味要入味，人心更要容人。

昨日你护摊是孝，但答应爹，遇事先想‘和’字。”

马和瑞的声音很轻，却像是重锤，一下下敲在马永生心上。

马永生望着玉佩的纹路，想起劳工们相帮的场景，想起张望远低头时的样子，突然就懂了——手艺是骨，诚信是肉，容人是血脉里的魂。

只有这样，这卤味的香，才能真正传承下去，在汉水码头的风里，永远飘荡。

老汤罐里的水又开了，咕嘟声在夜里回荡，像是三代人的训诫，悠长而深远。

马永生郑重地系好玉佩，“爹，我记下了。”

晚风轻轻拂过汉水，带着新卤的香气，飘向深深的夜色——马记的故事，在这香气里，才刚刚拉开帷幕，而关于诚信、容人的传承，也将在这汉水码头，继续书写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