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疏月抱着纸箱走出启明资本大楼时，天边滚过一声闷雷。雨水噼里啪啦砸在光可鉴人的玻璃幕墙上，扭曲了里面衣冠楚楚的人影。她没回头，高跟鞋踩碎一地水光，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稀巴烂的职业生涯上。
“疏月姐……”实习生小林追出来，眼圈红红地递过一把伞，“沈总他……太过分了！”
江疏月扯了扯嘴角，想笑，没成功。过分？比起沈明琸做的那些事，栽赃她泄露客户数据导致被开除，简直像小孩子过家家。她想起昨天在沈明琸办公室外无意间听到的——那个永远温文尔雅、连袖口都一丝不苟的男人，用最平静的语气吩咐：“‘启明星’项目那笔钱，走‘深海’的通道洗干净，老规矩。”
深海。一个注册在开曼群岛的空壳公司，披着科技创新的皮，底下全是见不得光的脏钱。她只是不小心看到了不该看的文件，就成了必须被清除的“风险”。
雨更大了，砸在伞上砰砰作响。她摸到西装内衬口袋里那枚冰凉的铜钱，指尖用力摩挲着边缘粗糙的纹路。孤儿院院长临终前塞给她的，说是保平安。平安？她嗤笑一声，这玩意儿要真有用，她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视线扫过街角，几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隐在雨幕里，目光似有若无地锁着她。沈明琸的人。赶尽杀绝，是他的风格。
她转身拐进一条狭窄的老巷。污水横流，垃圾桶散发着馊味，和几步之遥的金融街仿佛两个世界。就在她快被淋透时，巷子深处一点昏黄的光吸引了她。
一家店。门脸窄小，木门斑驳，挂着一块同样饱经风霜的木匾——“无咎典当”。在这种地方开典当行？江疏月觉得荒谬，但身后追踪的脚步声逼近，她别无选择，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檀香混着旧纸张的味道扑面而来，驱散了雨水的湿冷。光线昏暗，货架上堆满了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缺口的青花瓷瓶旁边放着个老式大哥大，一卷泛黄的竹简压在一台最新款游戏机上。一个穿着靛蓝色盘扣唐装的男人背对着她，正踮着脚去够架子顶层的什么东西，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那个……打扰了。”江疏月开口，声音带着淋雨后的沙哑。
男人闻声回头。一张相当年轻的脸，眉眼弯弯，天生带笑的模样。他手里拿着个……Switch游戏机？看到江疏月，他眼睛一亮，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玩具。
“哟，稀客啊！”他利落地跳下凳子，随手把游戏机丢在柜台上，发出哐当一声。柜台玻璃下，压着几张不同年代的计算器照片，从木头算盘到巴掌大的电子计算器，再到最新款的触屏款，排得整整齐齐。
“躲雨？”他笑眯眯地问，目光扫过她怀里湿了边的纸箱，和略显狼狈但依旧掩不住干练气质的身影，“还是……躲人？”
江疏月心头一紧，没说话。
男人也不追问，自顾自拿起一个紫砂壶，倒了杯……深褐色的液体，气泡滋滋作响。可乐？他用紫砂壶喝可乐？江疏月觉得这地方诡异得让人头皮发麻。
“相逢即是有缘。”他放下紫砂壶，变戏法似的从柜台下摸出一卷暗黄色的纸卷，啪地一声在她面前展开。纸张边缘磨损得厉害，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陈旧感，上面用某种暗红色的颜料写着十行字，字迹扭曲怪异，像鬼画符。
“本店招人，月薪五万，试用期三个月。”他手指敲了敲纸卷，“签了它，外面的麻烦，我帮你挡了。”
五万？比她之前的工资还高。江疏月盯着那鬼画符一样的字，一个都不认识。“这是什么文字？”
“西夏文，小众了点。”男人依旧笑眯眯，“放心，绝对合法合规。条款嘛，无非是些‘爱岗敬业’、‘保守秘密’之类的套话。”他指着其中一条，“喏，这条是‘忌穿红裙’，女孩子嘛，穿职业装多好。这条是‘远离电梯’，安全第一。这条‘勿饮深色液体’……嗯，咖啡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理由听起来无懈可击，甚至有点贴心。但江疏月心里警铃大作。太巧了。高薪，解决麻烦，还有这些莫名其妙的条款……可门外的脚步声似乎更近了，夹杂着低沉的交谈声。
她没时间了。
“笔。”她伸出手，声音冷静。
男人递过一支老式钢笔，笔尖闪着幽冷的金属光泽。江疏月深吸一口气，在纸卷末尾签下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面，那暗红色的字迹仿佛活了过来，微微发烫。
就在她落笔的瞬间，门外追踪的脚步声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掐断。紧接着，一声压抑的惊呼和重物倒地的闷响传来，随即是慌乱的脚步声快速远去。
江疏月猛地抬头看向门口，又看向眼前笑容不变的男人。
男人慢条斯理地卷起纸卷，像收起一件稀世珍宝。“好了，江疏月小姐，欢迎入职‘无咎典当行’。我是你的老板，谢无咎。”他晃了晃手里的紫砂壶，“来一杯？82年的可乐，气泡足得很。”
江疏月看着那杯深褐色的液体，想起刚刚签下的“勿饮深色液体”，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这份工作，恐怕不只是“挡麻烦”那么简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