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倒映着脖颈处未消的淤青,那是三天前在酒店捉奸时撞翻水晶花瓶留下的。
许明远当时扯着我的手腕说"阿鸾,你听我解释",可他衬衫领口的口红印比我的血还要刺眼。
耳鸣又来了。
自从亲眼看见那个裹着浴巾的选秀歌手从许明远床上坐起来,我左耳就时常出现蜂鸣。
医生说这是应激反应,就像现在,当隔壁更衣室传来工作人员肆无忌惮的嘲笑声,那些尖锐的声波就变成钢针往耳蜗里扎。
"就她那木头演技还抢女三号?许公子玩腻的破鞋罢了。
"塑料隔板被踹得晃动,劣质粉饼从梳妆台滚落,在水泥地上碎成苍白的雪。
我弯腰去捡,发现膝盖在发抖。
三个月前我还是婚庆杂志评选的"最令人羡慕未婚妻",此刻却要跪在满地碎屑里,拼凑被未婚夫亲手摔碎的体面。
"萧鸾!"李姐风风火火推门进来,看到我攥着粉饼刷的指节发白,突然放轻了声音。
这个总把"忍一时风平浪静"挂在嘴边的经纪人蹲下来,往我掌心塞了颗薄荷糖:"城东剧组在选女二号,民国戏。
"我盯着糖纸上的褶皱,想起二十岁生日那天曹砚送我的铁皮糖盒。
那时候我们在戏剧学院后巷分食最后一块提拉米苏,他说我眼睛里藏着会吃情绪的小兽,迟早要把整个影视圈都吞下去。
"投资方要捧新人,但张导坚持公开试镜。
"李姐用气声凑近我耳畔,像是怕惊动什么,"听说赵编剧为了角色原型差点和制片人掀桌。
"试镜现场空调开得很低,我裹着戏服旗袍仍觉得冷。
第十七个试镜者正对着镜头哭得梨花带雨,而评委席传来清脆的嗑瓜子声。
赵编剧把钢笔往桌上一拍:"我要的是被爱人背叛后笑着流泪,不是琼瑶剧女鬼!""下一位。
"场务懒洋洋地喊我的编号。
摄影棚顶灯突然大亮,我踩着十厘米高跟鞋踏上表演区,绸缎开衩处隐隐露出许明远送的钻石脚链——本该是订婚信物,此刻却像道屈辱的烙印。
当灯光师调整光位的瞬间,我闻到空气里飘来雪松香,恍惚间与记忆里曹砚校服上的皂角味重叠。
"开始吧。
"副导演头都没抬。
我垂眸望着虚空中的某个点,突然听见自己血液奔涌的声音。
试镜片段是女主角发现丈夫通敌后对峙的戏码,台本上写着"右手抚过檀木桌沿,眼神从震惊到悲怆"。
可当我的指尖触碰到道具桌面的木纹,那些凹凸的纹路突然活过来般钻进血管。
"你书房第三层暗格,"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浸过冰水的丝绸,"放着给日本人的兵力部署图。
"尾音刚落,喉间突然泛起铁锈味,仿佛真的吞下了浸透国仇家恨的岁月。
评委席传来椅子拖动的声响。
我按剧本走向窗边,旗袍下摆扫过满地虚拟的月光时,小腿突然传来真实的刺痛——许明远搂着新欢在我公寓楼下拥吻那晚,我也是这样拖着被玫瑰刺划破的伤口,在暴雨里走了三个街区。
"你以为我还会信你的鬼话?"我猛地转身,本该是愤怒的台词,嘴角却扬起诡异的笑。
这个表情让赵编剧突然直起身子,他肯定看出来了,我在模仿三天前酒店里那个裹着浴巾的姑娘——她当时就是这样,用胜利者的怜悯眼神目送我狼狈离开。
空气变得粘稠,我能清晰感知到每个评委的呼吸频率。
张导搁在剧本上的手指在微微颤动,赵编剧的钢笔尖在纸上洇出墨团,就连嗑瓜子的声音都消失了。
此刻我不是萧鸾,而是那个在乱世中亲手给丈夫下毒的大家闺秀,指甲掐进掌心的力度与旗袍盘扣勒住颈动脉的痛楚完美共振。
"卡!"场记板敲响的瞬间,我踉跄着扶住道具屏风。
那种溺水般的窒息感还缠绕在脖颈,试镜室惨白的灯光突然扭曲成许明远订婚宴上的水晶吊灯。
我听见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不知是谁碰翻了保温杯,热水在地面蜿蜒成诡异的形状。
"编号209留下联系方式。
"张导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弯腰去捡掉落的手袋,看见评委席下赵编剧的皮鞋尖朝我的方向偏了十五度,而张导正在试镜表上画了三个重叠的圆圈——那是他看中演员时特有的标记。
走出大楼时暴雨初歇,积水倒映着霓虹灯碎裂的光斑。
我摸出震动的手机,李姐的语音消息带着哭腔:"鸾鸾!张导助理刚打电话说要追加试镜..."远处商务车刺眼的远光灯扫过来,后视镜里映出我猩红的眼尾——这次不是入戏太深,是终于把许明远塞给我的屈辱,酿成了淬毒的胭脂。
我站在追加试镜的走廊里,旗袍领口的珍珠扣硌着锁骨。
消防栓的金属表面倒映出我补过三次的唇妆,像极了许明远送我的那串澳白项链——被他小情人扯断那晚,满地珍珠跳进电梯缝隙的样子,和此刻我手心的冷汗一样亮得刺眼。
“他们要你演第三幕。”
赵编剧突然从安全通道闪出来,烟味混着古龙水呛进我鼻腔。
他递来的新剧本还带着打印机余温,泛黄纸页上,“饮毒酒”三个字被红笔重重圈住,“张老头说,要是接得住这场戏……”后半截话被吞进他意味深长的笑纹里。
我摸着剧本边缘的毛边,突然想起曹砚总说我的眼尾像宣纸折痕,盛得下最浓的墨。
化妆间劣质香水味涌来时,我猛地掐住虎口——这是触发金手指的开关,那些蛰伏在血液里的情绪触须瞬间苏醒。
推开门时我差点踩到满地电线。
张导正把保温杯往监视器上重重一放,枸杞随着茶水泼溅在分镜脚本上,像极了婚约解除那日,许明远母亲泼在我裙摆上的铁观音。
“我要你七步之内完成三种情绪转换。”
老头子的山羊胡随着语调试探性地翘起,“从新嫁娘的娇羞,到发现秘密的惊惶,最后……”他忽然抓起场务的柠檬茶猛灌一口,“要有种让观众后颈发凉的决绝。”
我蹲下身调整丝袜的破洞,这个动作让许明远送的钻石脚链再次硌进脚踝。
三天前在珠宝店,柜姐用镊子取下它时欲言又止的表情,和此刻场务搬运道具时故意撞我肩膀的动作完美重叠。
当灯光师把顶灯调成猩红色,我听见自己脊椎深处传来玉石相击的脆响。
毒酒盏端到唇边时,婚宴上的合卺酒突然在味蕾复活。
我借着宽袖仰颈的姿势,让眼泪精准地坠入杯沿——这招是偷师酒店里那个小明星,她当时把烟灰弹进我咖啡时,泪痣在阳光下闪得像淬毒的银针。
“夫君……”我忽然捏碎藏在掌心的玻璃糖纸,那是曹砚当年包薄荷糖用的。
糖纸撕裂的响动惊得赵编剧钢笔掉落,我顺势将碎片按进掌心,鲜血染红袖口的样子,像极了订婚夜从床单抹下的处女血。
张导的保温杯“咣当”砸在监控台。
我踉跄着扶住道具屏风,这次是真的眩晕——过度使用共情能力的代价,是此刻胃部翻涌的酸水带着铁锈味。
当我把假毒酒泼向虚空中的“负心人”时,那些飞溅的液体在灯光下化作许明远砸向我的钻戒,每一颗折射面都刻着“人尽可夫”。
“停!”场记板擦着我耳畔飞过,砸在背景板上成了完美的句点。
我弯腰去捡滚落的耳环,看见监视器屏幕里自己的瞳孔正在不正常地扩张——那是金手指超负荷运转的征兆,视网膜上还残留着民国雕花床的幻影。
赵编剧的鳄鱼皮鞋停在我面前。
他递来的纸巾带着雪松香,和三天前在酒店大堂撞见的制片人用的是同款古龙水。
“萧小姐,”他食指在剧本某处敲出摩斯密码般的节奏,“明早八点,横店民国街。”
走廊应急灯突然闪烁,我在明灭的光影里数到第七下时,手机震出李姐的尖叫:“他们要给你女二号的完整剧本!张导说……说让你准备好三套换洗衣物!”她最后那个破音,和当年许明远说“我永远只爱你”时的颤音如出一辙。
我攥着通告单钻进出租车,后视镜里某道黑影突然举起手机。
闪光灯亮起的瞬间,我故意让侧脸的掌痕暴露在镜头下——那是今早被许明远新欢堵在洗手间时留下的,现在倒成了天然腮红。
当司机拧开午夜电台,正在读某条娱乐新闻:“……豪门婚变女主角疑似获得陈导新戏……”雨刷器刮出扇形雾霾,我看见自己映在车窗上的笑容渐渐扭曲。
曹砚当年说对了,我眼里的小兽不仅会吞噬情绪,现在连血肉都要咀嚼出滔天恨意。
手机突然跳出陌生号码的短信:“化妆间A - 07柜有惊喜”,配图是件染血的戏服——和我试镜时穿的那件一模一样。
霓虹灯在雨水中晕染成血色的涟漪,我数着新剧本第43场标记的咖啡渍,突然笑出声。
那抹棕褐色污痕的形状,多像许明远偷情酒店的房卡啊。
2、我踏进片场时,王璐正在往唇上补第三层正红色口红。
镜面折射出她骤然绷紧的下颌线,那支圣罗兰圆管口红在化妆灯下划出尖锐的弧光。
“听说张导连夜给你加了七场哭戏?”她对着镜子调整蕾丝领结,“也是,毕竟某些人哭起来特别真情实感。”
化妆刷扫过锁骨处的掌痕,我垂眸翻看剧本第43场标记。
咖啡渍晕染的“1314”房号在指腹下微微发潮,像许明远昨夜发来的求和短信般黏腻恶心。
“该换装了。”
刘场务抱着衣架匆匆经过,袖口蹭过我的手背时留下张纸条。
展开是潦草字迹:威亚检查记录表背面印着王璐今日通告时间表。
更衣室铁柜吱呀作响,那件染血戏服静静躺在防尘袋里。
暗红血迹从领口蜿蜒至腰际,针脚走势竟与三年前曹砚替我补过的校服裂口一模一样。
指尖触到内袋异物时,场务催促的拍门声惊得我撞上柜角——掌心里躺着枚铂金袖扣,边缘刻着石家老宅门环上的貔貅纹。
“新人就是爱磨蹭。”
王璐提着裙摆堵在过道,蕾丝手套轻抚我肩头不存在的褶皱,“听说你试镜时那段哭戏,把陈导的紫砂壶都摔了?”她尾音突然拔高,“道具组!咖啡杯怎么是冷的?”我盯着她镶钻的美甲陷进我手腕,想起昨夜陌生号码发来的第二张图。
监控截图里许明远搂着的新欢戴着同款钻戒,在王璐私人化妆间门廊一闪而过。
摄像机红灯亮起时,我数着王璐睫毛颤动的频率。
这场医院对峙戏本该是她甩我耳光,但当她扬起的手突然卸力,我抢先拽住她腕骨往自己脸上带。
“啪”的脆响惊飞檐角麻雀,监视器后的张导猛地直起身。
“萧鸾你……”王璐瞳孔像地震般收缩,我舔掉嘴角血珠轻笑:“王老师指甲划到我了呢。”
她镶钻甲片确实在我颧骨留下细痕,在镜头里像道未愈的旧伤。
姐在休息棚抓着保温杯发抖:“要不我们跟张导说说……”她声音被王璐娇笑切碎:“张导,我觉得刚才情绪不够,再来一条吧?”她转身时裙摆扫翻我的保温杯,滚烫的红糖姜茶在剧本上漫成新的污渍。
第五次NG时,我盯着王璐改动的台词笑出声。
她把“你这个杀人凶手”换成“靠脸上位的贱人”,字正腔圆得如同宣读颁奖词。
场务们搬动轨道车的声响突然停滞,我看见刘场务在布景板后比划:右手三指蜷起,左手竖起剧本。
这是当年曹砚教我的暗号——当对手用下三路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