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困在丞相府的一缕游魂。不记得前尘往事,却莫名活了过来。
丞相顾谨时认定我是政敌派来的奸细,因为我与他亡妻的面容别无二致。又是这种招数,
你倒是最像的一个。可看到我用桂枝绾发时,他却红了眼,嘴里念着之怡之怡
又仓皇逃开。之怡……我的心钝痛了一瞬,这是,他亡妻的名字吗?1醒了醒了,
快去叫大人!我迷迷糊糊睁开眼,下意识蹬了两下腿。脚嗑在床上,发出咚咚的声响。
我一瞬间清醒过来,又赶紧摸了摸身上的被褥。手心被软乎乎的被褥塞满,是真实的触感,
而不是像平时那般直接穿过去。我……竟然真的重新活了过来!大人,这边。
听到声音,我抬头向门口望去,与大步跨进来的男人对上视线。我认识他,
本朝最年轻的丞相顾谨时。虽然我没有生前的记忆,但作为游魂困在丞相府的这些时日,
我几乎每日都飘在他身后,看他每日练习匕首,看他处理公文。也算是熟人了。
只是还没等我安心,脖颈便被男人死死掐住。说!谁派你来的!一口气几乎喘不上来,
我拼命摇头,奋力拍打着男人的手。没……没有!濒死的前一刻,男人终于松开手,
用手帕嫌恶地擦着手指。顾不上声音的嘶哑,我赶紧解释,生怕晚一秒就又要变成游魂了。
没有人派我来,我,我不记得了,连我自己叫什么也不记得!真的,没骗你!
我没敢说出自己是复活的游魂,怕顾谨时听了直接让我再次变成游魂。
顾谨时很轻地哼笑了一声。这次倒是新鲜,真是让右相费心,
寻来这么多与吾妻相似的女子,你也是最像的一个。既然不记得,便留下来,
我倒要看看你们耍什么花招!2成功在顾谨时手里活了下来,我住在一方偏院里。
已经过去了三日,我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死而复生。我记不清自己做了多久游魂,
只是一直被困在丞相府,不能离开。直到那日,我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
他说我被人间执念拉扯,无法轮回。可以给我一次死而复生的机会,
但代价是不能长时间离开丞相府。我想也没想便同意了,反正做游魂也无法离开丞相府,
还是活着更好。听府中的丫鬟说,我晕倒在丞相府门外。她们见我与丞相亡妻相貌别无二致,
便将我带了回来。我还问她关于丞相亡妻的事情,她便是一脸震惊。你竟然不知道!也是,
你连自己名字都不记得了。全京城都知道,大人与夫人相识于式微,两人相互扶持。
后来大人二十三岁便拜左相,结果与夫人成亲不到一载,大人被政敌暗算,是夫人以命换命,
救了大人。丫鬟上下扫了我几眼,言语中露出嫌恶。像你这样与夫人容貌相似的,
大概送来了有七八个了,都被处置了。虽然你自己不记得,但估摸着也是右相送来的。
他与大人一直都不对付。我缩了缩脖子,难怪顾谨时见我第一面就差点掐死我,
大概也是以为我是政敌派来的奸细。我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上面还残留着一圈惨烈的青紫,
却对顾谨时生不出半分怨气。毕竟无论是谁,见过这么多奸细顶着与自己爱人相似的脸,
都控制不住情绪吧!3在偏院老老实实待了十几日,每日都有人送来吃食,
也没见有人为难我。我胆子便大了起来,想着也没人说我只能待在偏院,就溜达着去了花园。
那里有座秋千,上面绑满了鲜花,好看得紧。我做游魂时便眼馋了许久。
从前只能飘在上面过过干瘾,如今是能真正地荡起来了。花香顺着迎面的风扑了满面,
活着真好,游魂可是闻不到这些香味的。远远地,顾谨时在远处把匕首舞得虎虎生风。
他虽是文官,但一套匕首舞得极好,日日天不亮就起来练习。只是不知道为何,
日日练得招式都差不多。做游魂时便天天看他,现在我没再管他,只专心荡着秋千。
哼~哼哼~哼……我闭着眼,感受着夹带着花香的风,不禁哼出不成曲的小调。
突然手下的秋千绳猛然一滞,我反应不及,整个人向前跌下秋千。
手心和膝盖传来密密麻麻的刺痛,我抬起头气鼓鼓地对上罪魁祸首。你干什么!
顾谨时一手抓着秋千绳,眉眼间郁气喷薄而出。我有些害怕,声音便软了几分。我,
我只是出来逛逛,什么也没干啊……他一个眼神也没分给我,只是专注地凝视着秋千,
仿佛那是他许久不见的爱人。他的声音却无半分眼中的缱绻,冰冷得如同寒霜。
你刚刚哼唱的,是哪里学来的曲调?我有些懵。不,不知道,下意识就唱了,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曲子。顾谨时的匕首已经抵在我脆弱的喉颈,
他面色阴冷得如同阎罗殿的阎罗。这秋千是为吾妻所搭,曲子也是她最爱的,
如果你还想活下去,就别耍这些小花招。滚回你的院子去!
等你什么时候想起来是谁派你来的,老实交代,或许还能饶你一命!
4我如同鹌鹑一般回了院子,关上门。忍不住偷偷跺跺脚,暗骂。霸道!
这曲子就许你亡妻一人唱!别人唱一句都不行!要不是不能离开丞相府,
我才不待在这破地方受气!大概是真的把顾谨时惹生气了,从那天开始,
送来的饭菜一日比一日寡淡。我有气无力地撑着头,看着面前的饭菜。水煮白菜,
小葱豆腐,把我拉去寺庙当尼姑好了!真是小气鬼!吃了几日毫无油荤的素菜,
我砸吧嘴都觉得是一股子青菜味,实在寡淡得很。吧嗒,有什么东西落在我的头上。
我伸手摸下来,是一簇桂花。凑近鼻尖,满腔桂花香气扑鼻而来。
我抬头看着院子里的桂花树,眸子一转,桂花香也是香的,总比没味道的白菜好!
在树下捡了几簇桂花,洗干净再剪碎,洒进饭里。一口下去,浅淡的桂花香在唇齿间萦绕,
成功拯救了青菜白饭!我正吃得起劲,寻思着改日看看能不能多寻几种花来。
便看见顾谨时进了我的院子。你可有想起……原本还算温和的语气,
在看见我的碗后急转直下,几乎是暴戾地嘶吼出声。你为何会知道用桂花入菜!
你究竟是谁派来的!说!我被吓了一跳,碗筷从指尖溜走,重重砸在地上。
忍不住飞快地摇头辩解,甚至将绾发的发簪都甩地掉落在地。没人啊没人派我来,
我只是觉得饭菜寡淡才加桂花的!5跟着顾谨时的管家,有些同情地看了我一眼,
轻声劝道。大人,她这样子不像装的,您莫要气坏了身体。大约只是巧合,
正好她与夫人习惯相同,喜欢以桂花入菜。顾谨时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听到管家的话才渐渐平息下来。我垂下头,散乱的发丝掉落在肩上,
唯一的发簪已经断成两节。总不好让头发一直散着。我偷瞄了一眼顾谨时,
他的脸色还是很不好。我不敢找他要新的发簪,只好四处搜寻。最后目光锁定在桂花树上。
顾谨时家大业大,总不差这一根簪子,不至于让夫人用桂枝绾发。
我小心翼翼地折下一根桂枝,用最快的速度将头发绾好。
却见顾谨时又是一幅被踩到尾巴的模样,双眸瞪大,朝我走来。
手腕上传来被男人狠狠抓住的力道,我简直有些欲哭无泪。莫非高高在上的丞相夫人,
也用桂枝绾发?我缩着脖子,如同一只鹌鹑,想着这顿劈头盖面地质疑是躲不过了。
等了半晌,却没听见顾谨时暴戾的质疑。我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愣住了。
他双眸泛着不明显的红,眼底积蓄着一汪浅浅的泪。之怡……之怡……我的心狠狠一坠,
如同被泡进酸涩的药水,又被挤压着皱巴巴拧成一团。之怡?是他亡妻的名字吗?大人!
管家唤了一声,顾谨时瞬间理智回笼,眼中迷茫退散,再次被冰冷的质疑占据。
顾谨时松开了我的手腕,有些仓皇地后退了两步,又突然皱了皱鼻尖,使劲嗅了嗅。
6你用的什么香?香?我抬手嗅了嗅自己的袖口,并未闻到香味。没有用香啊。
我这里什么都没有,哪里熏得到香?顾谨时少见地失了分寸,在原地踱了几步。他盯着我,
似乎要用眼神将我看穿,只是他的眉眼间多了几分明显的崩溃。出口的声线也带着颤抖。
你究竟是谁派来的!到底想干什么!说到一半,再也无法忍受似的,
几乎是失态地崩溃出声。你们究竟是从哪里知道的,为什么之怡的所有事你都知道!
就连身上的味道也是不差分毫!来人!把她带去地牢!我要亲自审她!侍卫将我架起,
我挣扎不得。被拖走时,我听见顾谨时在低声自言自语。之怡,三年了,
我又嗅到了你的味道……可我知道,她不可能是你……我被侍卫绑在地牢的刑架上,
锁链禁锢着我的手脚,几乎要勒进皮肉。地牢的灯光昏暗,我看不清顾谨时的神色。
他从墙上取下一个物件,并不大,我不认识是什么,但却莫名生出恐惧。
身上的锁链随着我的挣动哐啷作响,我疯狂地求饶着。大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连我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我真的没有骗你,大人!顾谨时动作不停,转眼便靠近了我。
刑具贴上我的肌肤带来一阵冰凉的颤栗,随后便是一阵尖锐剧烈的疼痛。
疼痛甚至让我无法尖叫,涔涔的冷汗瞬间冒了出来,血气瞬间冲上头顶又在瞬间消退。
想起来了吗?究竟是谁派你来的,是谁告诉你关于我妻子的习惯的?
顾谨时的声音如同寒冬里最凌冽的风雪。7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出摇头的动作,
也不知道顾谨时能不能听见我的声音。我真的不知道……大人……求你……
顾谨时不愧是最年轻的丞相,没有丝毫地心软。身上的剧痛再一次传来,
这一次我甚至没来得及辩解,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不知过了多久,我才醒来,
意识还不清楚。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在说话,似乎是管家的声音。
大人……那些暗卫都不一定能经住这些刑罚,她一个姑娘……或许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也许真的是巧合……大约是不知道我醒了,顾谨时的声音没有对着我时的冰冷,
更是多了几分无力与哀伤。可她为什么会哼那首小调,那是之怡闲来无事自己作的曲!
就算桂花入菜是巧合,那她身上的味道为何和之怡一模一样!顾谨时的声音顿了顿,
甚至带上了浓厚的鼻音,多了深深的怀念。那时我还是一介布衣,
之怡就总爱用桂枝绾发……她总是折了桂枝让我帮她绾发,她说长发绾君心,
也祝我能蟾宫折桂……太像了……管家,她们太像了……若非当年我亲手将之怡下葬,
我真的会以为她们是同一人……我听见顾谨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妥协般。罢了,
带她去疗伤吧……大抵是我入了魔,这番刑罚是太重了些……派人盯着她便好。
听到顾谨时没了继续折磨我的念头,我狠狠松了一口气。不禁又继续晕了过去。
8再醒过来的时候,我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身上换了衣服,一片干爽,
只是稍稍一动依旧是钻心的疼。我只好老老实实躺在床上,忍不住在心里暗骂。
早知道活过来要受这么多罪,还不如继续当一个游魂!我使劲回忆了一下,
却还是想不起关于生前一丝一毫的记忆。顾谨时说的话让我也不免有些疑惑。
真的会有两个人长得分毫不差,而且习惯和喜好也一模一样吗?难道我是借尸还魂?
正好借到了顾谨时亡妻的身上?受了这么一遭罪,虽然顾谨时勉强打消了对我的怀疑,
但我也压根不敢再出门。生怕又被他撞到什么跟他夫人一样的习惯,又对我大发雷霆。
在院子里闷了快半个月,身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我挑了个天气好的晚上,
准备趁着没人在府里逛逛,喘口气。只是刚走到花园,便听见顾谨时的声音。
我赶紧一个闪身躲到假山后,探出半个脑袋偷偷去看。顾谨时一个人坐在秋千旁的银杏树下,
面前摆了几坛酒。声音已经有些口齿不清了。之怡……我最近遇到了一个人,
她与你好像……一样的样貌,一样的习惯……我甚至有时会将她错认成你……
啪——顾谨时毫无预兆地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清脆的巴掌声吓得我差点叫出声。之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