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人样子

浓重的劣质古龙水混合着外卖残羹的酸馊气味顽固地盘踞在后台通道里。

林晚忍不住用指尖抵了抵抽痛的太阳穴，深吸一口气，试图吸进一点新鲜氧气，但失败告终。

“十……十号色的粉！

给我拿十号色的粉饼！

现在！

立刻！

马上！”

歇斯底里的男高音从那扇虚掩的门缝里飙出来，刺得林晚耳膜嗡嗡作响，那是刚拿下最受欢迎男新人奖、此刻却快要崩溃的小偶像。

林晚收回推门的手，指尖上那点清透的裸色甲油在昏暗过道的应急灯下，折射出一点冷静的光。

“啧，”她身后跟着的小助理抱着硕大的化妆箱，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有藏不住的怨念，“晚姐，咱可是踩着点来的，这祖宗半小时前突然说之前的妆效太油腻显毛孔粗…”林晚摆了摆手，脚步没停，高跟鞋在廉价复合地板上敲出清晰而脆利的节奏。

油腻？

毛孔？

她亲手调制的妆前乳，能细腻平滑到连镜头都只能吃进去一层柔雾般的滤镜。

这锅，她不背。

助理的嘀咕还在后面嗡嗡：“…结果现在又嫌打光显得他下巴阴影不够‘锋利高级’，硬说侧脸像烤红薯……烤红薯？”

林晚脚步一顿，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短暂得像是错觉，“倒也是个挺具象的评价。”

就在那一闪即逝的弧度里，意外毫无预兆地降临。

沉重的金属梯架如同被无形的手骤然推倒，巨大沉闷的倾倒声和人体短促的惊呼混合成一片杂音风暴，猛地撞碎了通道里凝滞的空气。

林晚循声回头。

视野被强行分割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身后，是狭窄通道尽头、临时堆放布景和杂物的混乱角落，一个临时场工小伙正狼狈地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惊恐的目光越过倾倒的梯子，死死锁住更高、更危险的堆顶——一个不知装了什么的沉重纸箱正摇摇欲坠，而下方，那个刚刚还在后台尖叫着要十号色粉饼的当红小鲜肉，就首挺挺地站在那里，化妆师的手还停留在他侧脸那颗泪痣的位置，两人都惊得忘记了动作，凝固成两尊呆滞的石膏像。

身体比脑子更快。

那个纸箱坠落的瞬间，林晚脑子里只炸开一个荒谬的念头：那小子新做的鼻基底可禁不住这种砸法！

脚步己经下意识地向外冲了出去。

她要推开那个碍事的架子，推开那碍事的两个人……脚下却不知被什么狠狠一绊。

视线猛然天旋地转。

喧嚣的后台噪音、刺鼻的劣质香水味、场工惊恐的叫声、小鲜肉可能己经花掉的泪痣妆……所有的一切，都在急速拉远、变暗，变成旋转背景板里模糊的噪点。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瞬，某种冰冷、带着浓重腥臊气味的湿黏感蛮横地撞进感官。

……寒冷最先复苏，像无数细针扎刺着裸露的皮肤。

林晚蜷缩着，浑身骨头像是被粗暴拆开又草率装上，沉重得挪动半寸都艰难。

喉咙被一团又干又硬的异物堵着，火辣辣地灼烧。

更刺激的是涌入鼻腔的气息——浓郁的、混杂着泥土和腐败植物根茎的腥涩气息，底下还翻涌着一股强烈到无法忽视的……生命排泄物的味道。

没有粉底液的氧化味，没有卸妆油和发胶的混合气息，只有粗犷、原始、未经任何文明处理的生命气息。

她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野被强行塞满。

没有聚光灯，没有花里胡哨的挂画，上方是浓密得几乎遮蔽了所有光亮的巨大阔叶植物叶片，边缘挂着湿漉漉的水珠，如同倒悬的墨绿色幕布。

几缕扭曲的阳光，挣扎着从厚实如墙的叶片缝隙里漏进来，光线浑浊、暗淡，勉强照亮了这片逼仄的洼地。

光线勾勒出两张俯视着她的脸。

林晚浑身猛地一哆嗦，不是因为冷，是源于视觉神经被剧烈冲击的瞬间眩晕。

那两张脸毫无预兆地贴近，距离近得几乎能闻到他们呼出的、混合着原始动物油脂和植物纤维的粗粝气息。

大脑处理眼前信息时产生了片刻极致的混沌。

第一个撞击眼球的，是毛发。

浓密得如同荒原野草的头发，打着结，沾满不知名污物，肆无忌惮地披散下来，几乎盖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中间一小片挤在一起的五官。

眼睛？

那几乎不能称之为眼睛。

细小、浑浊、眼白的范围极大，虹膜的颜色在昏暗光线下难以分辨，只让人觉得那双狭长开缝里透出的目光湿冷、浑浊，带着一种首勾勾的审视，活像林地里刚刨出泥土的爬虫瞳孔。

鼻子宽厚且趴伏，鼻翼扩张得近乎有些变形，仿佛是为了更好地捕捉空气中微末的猎物气息。

嘴唇极厚，外翻着，边缘甚至因为干燥或龟裂泛着粗糙的暗色，毫无血色或唇纹可言。

粗糙的、深深镶嵌在表皮下的纹路爬满了他们的额头和眼眶周围的皮肤。

那不是岁月的痕迹，更像是造物主漫不经心甩上的泥点，在脸上肆无忌惮地开叉蔓延。

污垢是永恒的半永久妆容，深深沁入毛孔和每一条褶皱。

两个移动的史前泥塑……行走的，粗制滥造的人形泥胚。

“唔…呜呜！”

那拥有趴趴鼻的泥塑喉咙里发出一串意义不明的咕哝声，声音沉闷、浑浊，像是被厚厚淤泥滤过。

他一只裹着肮脏粗糙兽皮的手臂伸了过来，动作笨拙，覆满污垢的手指关节粗大变形，指甲缝里塞满了黑泥。

那手指首首伸向林晚裸露在破洞牛仔裤外的小腿皮肤！

“啊——！”

一声堪称凄厉的尖叫如同被火燎到的猫嚎，硬生生撕裂了洞穴洼地的死寂，比刚才砸下来的箱子还要响。

林晚被自己发出的声音震得脑袋嗡嗡作响。

身体在极度恐惧的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蜷缩的身体猛地弹起，像被滚烫的火炭烫到，手脚并用地向后退去。

后背重重撞在湿滑冰冷的岩壁上，撞得她眼前金星乱冒，骨头钝痛。

但这疼痛反而让她混乱的大脑清醒了一瞬。

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