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十八年来第一次穿香槟色——养母说这颜色像巴黎清晨的塞纳河,可镜中倒映的少女分明更像一杯凉透的蜂蜜水。
"小姐,夫人催您下楼了。
"保姆张姨在门外轻叩,声音里带着二十年管家的克制。
旋转楼梯扶手上缠着新鲜铃兰,花瓣还凝着晨露。
苏小满数到第七级台阶时,水晶吊灯突然晃了晃,在她手背投下细碎的光斑。
去年生日宴停电那晚,养父也是这样牵着她的手数台阶:"小满不怕,爸爸数到一百灯就亮。
"此刻楼下传来小提琴声,是养母最爱的《G弦上的咏叹调》。
当她转过最后一个弯角,整个宴会厅的宾客同时举起香槟杯:"Surprise!""我们的小公主成年啦!"养母疾步上前,脖颈间的南洋珠项链泛起冷光。
她身上总带着佛手柑香,此刻却混着陌生的檀腥味。
苏小满被揽入怀抱的瞬间,听见礼服裙摆扫过大理石地面的沙沙声,像毒蛇在蜕皮。
养父站在三角钢琴旁擦拭镜片,这是他要宣布重要事项前的习惯动作。
当苏小满切下第一刀蛋糕时,天鹅绒礼盒被推到眼前。
"打开看看。
"养母的钻石尾戒陷进她肩头。
黑丝绒衬里上躺着条铂金项链,吊坠是镂空郁金香造型。
宾客中响起赞叹声,只有苏小满注意到花瓣内侧的刻字——Y.N. 2015。
这是养母已故女儿虞宁的名字缩写。
"谢谢妈妈。
"她绽开练习过二十三遍的完美笑容,任凭冰凉的金属贴上锁骨。
养母突然颤抖着抚摸她耳垂:"我们宁宁...我们小满真好看。
"宴会厅死寂了一瞬。
侍应生托着的香槟塔泛起涟漪,养父的镜片在吊灯下闪过寒光。
当晚苏小满蜷在飘窗上数星星。
这是虞宁生前最爱的位置,整面玻璃用防弹材质改造,据说是为防止绑架案。
月光淌过她脚踝处的烫伤疤——那是六岁被热粥泼到时留下的,养母连夜带她做了皮肤移植。
"小姐,安神茶。
"张姨端着骨瓷杯进来,眼神扫过她锁骨间的项链,"夫人特意吩咐加了三七花。
"苏小满盯着茶汤里沉浮的花苞。
自从去年体检报告显示她有窦性心律不齐,这杯橙红色的液体就再没离开过她的床头柜。
此刻茶面倒映着天花板的监控探头红点,像永不闭合的第三只眼。
凌晨两点十七分,阁楼传来重物拖拽声。
苏小满赤脚踩过波斯地毯,虞宁的羊皮日记本在她睡衣口袋里发烫。
这是上周大扫除时在储物间发现的,锁孔还插着生锈的黄铜钥匙。
当她摸到三楼拐角时,养父的声音混着电流杂音传来:"心脏适配率...99%...""风险太大。
"陌生男声回答,"活体移植需要受体完全自愿,法律上——"养父的冷笑截断对话:"我花了十二年才造出完美容器,法律算什么东西?"月光突然漫过楼梯转角。
苏小满僵在原地,看着自己投在墙上的影子被拉长变形,仿佛虞宁正从地狱伸出手臂。
她后退时撞倒青花瓷瓶,裂纹在地毯上蜿蜒成求救信号。
"谁?!"书房门砰地撞开。
苏小满冲向走廊尽头的消防通道,睡衣勾住罗马柱浮雕。
当她扯破袖口滚进安全通道时,听见养父的鳄鱼皮鞋声停在头顶。
"找到她。
"地下车库的感应灯次第亮起。
苏小满钻进虞宁的旧甲壳虫轿车——这是她十六岁考驾照时养母送的礼物,却从不准她独自驾驶。
钥匙插入瞬间,放:"下面为您播放虞宁女士生前最爱的《月光奏鸣曲》..."后视镜里出现张姨的身影。
老人举着微型对讲机,脸上褪去二十年来的恭顺,像张被揉皱又展平的面具。
苏小满猛踩油门撞开护栏时,听见轮胎碾过什么东西的闷响。
挡风玻璃溅满泥浆。
她颤抖着打开雨刷,看见后视镜里躺着只被碾碎的泰迪熊——那是虞宁五岁生日收到的礼物,此刻棉花从裂缝里涌出,像极了宴会厅香槟塔破碎时的泡沫。
第二章 地下室哭声苏小满把油门踩到底时,车载导航突然蓝屏。
"正在为您重新规划路线。
"机械女声在黑暗车厢里格外刺耳,光标在地图上疯狂跳动,最终定格在城郊墓园——虞宁的墓碑坐标。
后视镜里,三辆黑色奔驰车正撕开雨幕逼近,车灯如野兽瞳孔。
她猛打方向盘冲进便利店停车场,虞宁的校服外套还丢在后座。
这件英伦风制服她穿了三年,每颗铜纽扣都刻着校徽,此刻却像件拘束衣勒住喉咙。
抓起外套跳车时,冰雨砸在烫伤疤上,激起细密的刺痛。
便利店收银员正给关东煮加汤,热气蒙糊了监控镜头。
苏小满缩在货架死角,把虞宁的日记本塞进薯片包装袋。
去年暑假养母带她来这买过铅笔,当时货架上摆着虞宁最爱的海盐冰淇淋,如今全换成了无糖苏打水。
"穿这么少会感冒哦。
"收银员递来热豆浆。
苏小满盯着对方胸牌上的"李晓芸",突然想起这是虞宁初中同桌的名字。
热流顺喉管下滑时,她摸到杯底黏着的纸条——"车库C区配电箱",字迹和日记本最后一页的"救我"如出一辙。
奔驰车的急刹声在门外响起。
苏小满撞开员工通道,冷库的腥气扑面而来。
三文鱼碎冰碴钻进帆布鞋,她在昏暗中摸到配电箱铁门,锁孔形状竟与日记本的黄铜钥匙完美契合。
地下通道的霉味裹着药水味涌来。
苏小满扶着渗水的墙砖往下走,指尖蹭到的青苔让她想起养母花房那些名贵兰花——每天正午拉遮光帘,温度恒定在23℃,像极了ICU病房。
通道尽头传来铁链刮擦声,混着微弱的哼唱:"...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防爆门虚掩着。
手术无影灯下,毁容的少女被铁链锁在病床上,右脸结着蛛网状的疤。
她怀里抱着褪色的泰迪熊,正是车库被碾碎的那只的孪生兄弟。
苏小满的视线突然模糊——少女左耳垂有颗朱砂痣,和全家福里五岁的虞宁一模一样。
"你终于来了。
"少女的声带像被砂纸磨过,"我才是虞宁。
"苏小满后退撞翻器械台,手术剪叮当落地。
那些闪着冷光的工具她再熟悉不过——每年生日次日,养父都会用相似的镊子取她的头发和指甲。
虞宁忽然扯开病号服,胸口蜈蚣状疤痕跳进视线:"他要我的心脏,给他换命。
"监控警报突然炸响。
苏小满抓起生理盐水瓶砸向摄像头,虞宁却发出夜枭般的笑声:"没用的,这里有四十六个镜头。
"她伸出枯枝般的手指,"过来,我告诉你逃生通道。
"当指尖相触的瞬间,苏小满突然头痛欲裂。
记忆如摔碎的万花筒重组——六岁那年根本不是意外,养母把滚烫的粥扣在她腿上时笑着说:"宁宁最怕烫了,你要和她一样。
"十二岁初潮弄脏床单,养父抽了她三皮带:"宁宁有洁癖,你怎么配当她的影子?"虞宁的指甲抠进她手腕:"他们在你茶里下药,让你心脏更适合移植。
" 苏小满踉跄着扶住输液架,吊瓶标签上的日期刺入眼帘:2015年3月24日。
这是虞宁车祸"身亡"的日子。
纷沓的脚步声从通道传来。
虞宁突然咬破舌尖,血抹在苏小满眉心:"去老宅阁楼找蓝皮书,密码是你被领养的日子。
"她扯断颈链塞过来,吊坠里藏着半片抗排异药,"每周四医生会来给我注射镇定剂,那是你换药的机会。
"防爆门被撞开的刹那,虞宁按下病床暗钮。
苏小满跌进滑道时,最后看见的是虞宁用铁链勒住养父助手的脖子,哼唱声穿透血腥:"...妈妈的双手,轻轻摇着你..."下水道的恶臭让她剧烈干呕。
苏小满爬出窨井盖时,暴雨冲刷着商业街的巨幅广告屏。
养母代言的珠宝广告正在循环播放,南洋珠在她锁骨间荡漾,字幕写着:"致我的珍宝——虞宁"。
霓虹灯牌"24小时药店"成了救命稻草。
苏小满用虞宁的颈链换了盒避孕药——这是她唯一知道的能干扰激素的药物。
店员狐疑的眼神像极了张姨,她抓起药片吞下时,玻璃门映出养父的劳斯莱斯幻影。
跨江大桥的探照灯扫过水面。
苏小满把车停进报废厂,将抗排异药碾碎混入唇膏。
这是虞宁教她的法子,在每次亲吻养父道晚安时,把药粉抹在他杯沿。
远处江轮鸣笛声里,她摸到外套内袋的蓝皮书——方才在便利店更衣室调包的真本,此刻正烫着她的肋骨。
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时,苏小满走进了社区卫生院。
"我想查移植配型记录。
"她对值班护士亮出电子手环,这是虞宁的医疗ID。
当屏幕弹出"99%适配率"时,她咬破食指在知情同意书按下血指印:"告诉虞先生,我自愿捐赠心脏。
"护士台电话响起。
苏小满望着窗外梧桐树,去年春天养母在这儿教她认过叶子:"宁宁最爱用梧桐叶做书签了。
"此刻枯叶打着旋落在救护车上,红蓝车灯映着她嘴角的笑——那辆车的编号,正是虞宁"车祸"时的那辆。
第三章 记忆碎片苏小满在社区卫生院的长椅上数了七十六次呼吸。
消毒水气味渗进羊绒外套,这是虞宁生前最爱的MaxMara浴袍款,此刻却像张浸满福尔马林的人皮贴着她。
护士第三次偷瞄过来时,她终于听见走廊尽头的鳄鱼皮鞋声——养父的脚步声永远精确到0.75秒间隔,如同手术刀划开空气。
"小满,你让我很失望。
" 养父的银丝眼镜蒙着雾气,白大褂下露出半截领带夹——那是他十年前获得杰出贡献奖的纪念物。
苏小满盯着夹子上的蛇杖标志,突然想起地下室里那些刻着同样符号的手术器械。
"张姨说你在配型同意书上签了字。
"他抬手整理她歪斜的衣领,无名指的老茧刮过动脉,"但我不喜欢孩子自作主张。
" 苏小满垂眸盯着他胸牌上的工号。
那些数字在视网膜上扭曲成虞宁胸口的疤痕,她忽然抓住养父手腕:"我要做催眠治疗。
"心理诊疗室的沙漏开始倒流。
催眠师转动黄铜怀表,链坠在苏小满眼前画出螺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