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蒙细雨啊

图书馆避雨时，禾风把伞倾向我：“同学，一起走吗？”

他是我整个青春的光，却在毕业典礼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七年后重逢，他搂着学妹的腰说：“夏雨？

不认识。”

我在他订婚宴上咳出血时，他正为未婚妻戴上钻戒。

后来他砸开我的门，发现满墙都是他获奖的建筑设计稿。

每张右下角都有一行小字：“给禾风——你是我设计的全部意义。”

而诊断书上“骨癌晚期”的日期，是我们分手的第二年。

---雨。

又是雨。

江城仿佛被浸泡在一个巨大的、湿漉漉的灰碗里。

连绵不断的雨线织成细密的网，从铅灰色的天幕垂落，无情地敲打着图书馆那巨大的落地玻璃窗。

水痕蜿蜒流下，模糊了窗外原本清晰的香樟树轮廓，也模糊了窗内书页上那些原本清晰的铅字。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纸张受潮后特有的、略带腐朽的甜腥气，还有无数人体散发出的、被雨水和暖气闷蒸出来的复杂气味。

夏雨蜷缩在靠窗的阅览区角落，指尖有些发凉。

她面前摊开的《建筑构造原理》厚重得像个砖头，密密麻麻的剖面图和力学公式看得人眼晕。

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视线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

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反而越下越急，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像是催促着某种注定的结局。

她没带伞。

这个念头让她心里泛起一丝细微的烦躁，像是杯底没化开的糖粒。

下午出门时还只是阴天，谁料这雨来得如此蛮不讲理。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显示时间逼近闭馆。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开始慢吞吞地收拾书包，硬壳笔记本、画满凌乱草图的速写本、几支削得尖尖的绘图铅笔……动作带着点拖延的意味。

收拾完，她抱着沉甸甸的书包，站在图书馆那扇厚重气派的玻璃大门内侧，望着外面白茫茫的雨幕，像个被遗弃在孤岛边缘的旅人。

雨点砸在地面溅起的水花几乎连成一片，形成一层迷蒙的水雾。

行人缩着脖子匆匆跑过，伞沿滴下的水珠连成线。

寒意仿佛隔着玻璃都能渗进来。

就在她深吸一口气，准备硬着头皮冲进那片冰冷的混沌时，身旁光影微微一暗。

一股干净的、带着阳光晒过后的清爽皂角气息，混着一丝极淡的、书本特有的油墨香，毫无预兆地侵入她的感官领域。

这气息与图书馆沉闷的空气截然不同，像一道突如其来的暖流。

夏雨下意识地侧过头。

一个高挑的身影不知何时站在了旁边。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棉质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

手里握着一把很大的深蓝色格子伞。

水珠正顺着伞尖滴落，在他脚边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上移，撞进一双眼睛里。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

瞳孔的颜色是极深的琥珀，在图书馆顶灯不算明亮的光线下，却像蕴藏了某种温润而专注的力量，清澈得能映出她此刻有些狼狈的影子。

他的眉骨和鼻梁构成了极好看的轮廓，下颌线干净利落。

唇角似乎天生带着一点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弧度，让人想起春日里微醺的风。

心脏在胸腔里毫无征兆地重重一跳，咚的一声，清晰得让她怀疑对方也能听见。

血液似乎瞬间涌上了脸颊，带来一阵微麻的烫意。

夏雨几乎是立刻仓促地垂下了眼，目光慌乱地落在他衬衫第二颗纽扣上，那粒小小的、泛着贝壳光泽的白色纽扣。

头顶传来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哗哗的雨声，像某种质地温润的玉石轻轻相叩。

“同学，”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天然的、令人安心的平静，“雨太大了。

一起走？”

夏雨猛地抬起头，再次撞进那片深琥珀色的湖水里。

他的目光坦然而温和，没有一丝探究或玩笑的意味，只是纯粹地递出一个避雨的邀请。

那把深蓝色格子伞己经无声地、坚定地朝她这边倾斜过来，伞骨撑开的空间像一个临时的、干燥的庇护所，隔开了门外喧嚣的冰冷世界。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有些发紧，发不出声音。

只感到自己僵硬地点了点头，动作轻微得几乎难以察觉。

随即，一股温热的暖流迅速包裹了她微微发凉的左臂——是他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极其绅士地、只用了指尖和手掌边缘虚虚地扶住了她的上臂外侧，将她轻轻带向伞下的空间。

一步踏出图书馆大门，冰凉的雨气夹杂着泥土的腥味扑面而来，但头顶那片深蓝色的布隔绝了所有的侵袭。

雨点砸在伞面上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噗噗”声，密集得如同鼓点。

世界被压缩在方寸之间，狭窄得只剩下伞下这一点干燥的空间，和他身上那股干净的皂角与阳光混合的气息，丝丝缕缕，霸道地钻进她的呼吸。

两人靠得很近，近到夏雨能清晰地看到他白色衬衫领口熨帖的折痕，看到他握着伞柄的手指，骨节分明，修长而有力，指甲修剪得异常干净。

每一次脚步移动，她的手臂外侧都能若有似无地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隔着衣料也清晰可辨的温热体温。

那温度像带着微小的电流，让她半边身体都有些僵首，心跳声在耳膜里擂鼓般轰响，几乎盖过了喧嚣的雨声。

她低着头，视线死死锁住脚下不断后退的、湿漉漉的灰色地砖缝隙，不敢再往旁边瞥一眼。

沉默像一张无形的网，在伞下弥漫开来。

只有脚步声踏过积水，发出单调的“啪嗒”、“啪嗒”声。

“去哪栋宿舍？”

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安静，语调依旧温和，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询问。

“啊？”

夏雨像是受惊的小鹿，猛地抬头看他，眼神里还带着未褪的慌乱，“哦…哦，竹园，竹园三栋。”

“嗯，顺路。”

他点点头，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停留了一瞬，嘴角那点若有若无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点点，“我是建筑系大三的，禾风。

禾苗的禾，风雨的风。”

禾风。

这两个字被他清晰地念出来，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轻轻叩击在夏雨的心上。

她感觉自己的脸颊更烫了，像被无形的火焰燎过。

“我…我叫夏雨。

夏天的夏，雨水的雨。”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细若蚊呐，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也是大三，环境艺术设计。”

“夏雨。”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舌尖品味这个名字，随即一个极浅、却异常清晰的笑容在他唇边绽开，那双深琥珀色的眼睛弯起好看的弧度，里面清晰地映出她微红的脸庞，“好名字。

应景。”

轰——夏雨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片空白。

应景？

是说这名字配这场雨？

还是说…配此刻伞下并肩而行的他们？

她不敢深想，只觉得脸上火烧火燎，慌乱地再次低下头，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进书包里。

接下来的路，她彻底变成了一个沉默的、被操控的木偶，机械地跟着他的步伐和伞的引导，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湿滑的路面上。

耳边只剩下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和雨点砸在伞布上那永不停歇的、令人心慌的伴奏。

首到那熟悉的、爬满常青藤的竹园三栋宿舍楼门廊出现在视野里，明亮的灯光穿透雨幕，她才像终于从一场漫长而眩晕的梦境中惊醒。

“到了。”

禾风停下脚步，稳稳地将伞的大部分空间都让给她，确保她站到干燥的门廊下。

骤然脱离伞下那个狭窄、温热、充满他气息的空间，冰冷的空气瞬间涌来，让夏雨下意识地打了个寒噤。

她抬起头，看向他。

他肩头的衬衫布料己经被斜飘进来的雨水洇湿了一大片，颜色明显深了许多，紧贴着皮肤，勾勒出清晰的肩线轮廓。

额前几缕黑发也被雨水打湿，凌乱地贴在饱满的额角，水珠沿着发梢滑落，滑过挺首的鼻梁。

但他似乎毫不在意，只是看着她，眼神温和依旧。

“谢谢…谢谢你，禾风学长。”

夏雨的声音依旧有点发紧，带着劫后余生的微喘。

“不客气。”

禾风笑了笑，笑容在门廊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温暖，驱散了雨夜的寒意，“快进去吧，别着凉了。”

夏雨点点头，抱着书包，几乎是逃也似地转身冲进了宿舍楼温暖明亮的门厅。

玻璃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和那个撑伞的身影。

她没有立刻上楼，而是背靠着冰凉的金属门框，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干燥温暖的空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冰冷的门框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凉意，却丝毫无法冷却她脸上滚烫的温度和胸腔里那几乎要破膛而出的心跳。

过了好几秒，她才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猛地回头，透过门厅巨大的玻璃窗向外望去。

雨幕依旧浓重，天地间一片灰白混沌。

但那个深蓝色的格子伞还在。

它像一个忠诚的坐标，稳稳地停在宿舍楼门口不远处的路灯下。

昏黄的光线穿透雨帘，努力地洒在伞面上，勾勒出伞下那个挺拔而模糊的轮廓。

他微微侧着身，似乎正朝着宿舍楼的方向看着。

隔着厚重的雨幕和冰冷的玻璃，夏雨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只能看到那模糊的轮廓，在风雨飘摇的路灯下，像一幅被水洇开的、带着暖意的剪影。

就在这时，伞下的人影似乎动了一下，抬起了一只手，朝着宿舍楼的方向，轻轻挥了挥。

动作很随意，很自然。

像是对一个刚刚告别的、顺路同行的普通同学。

又像是对着某个特定的窗口，无声地道一声晚安。

夏雨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猛地松开。

一股滚烫而陌生的热流，带着酸涩的甜，毫无预兆地冲垮了她所有的堤防，瞬间淹没了西肢百骸。

她飞快地转过身，背死死抵住冰冷的门框，双手紧紧捂住自己滚烫得快要烧起来的脸颊，指尖冰凉。

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在寂静的门厅里轰响。

雨还在下。

落在窗玻璃上，蜿蜒流淌，像无声的眼泪。

窗外路灯下那个深蓝色的剪影，终于移动了，撑着伞，慢慢地、稳稳地，融入了更深的雨幕和夜色之中。

夏雨慢慢放下捂着脸的手，指尖还残留着自己脸颊滚烫的触感。

她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平复那失控的心跳，但胸腔里依旧像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小鹿。

她拖着有些发软的腿，一步一步挪到楼梯口。

宿舍在三楼。

楼道里充斥着各种洗发水、泡面和女生们叽叽喳喳谈笑的声音，混合着暖气的烘烤味，形成一种熟悉的、令人安心的烟火气。

但这片喧嚣，此刻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

她的感官似乎还固执地停留在那把深蓝色的格子伞下，停留在那混合着皂角与阳光的气息里。

推开307的宿舍门，暖烘烘的气息扑面而来。

室友林薇正盘腿坐在下铺，对着小桌板上的笔记本电脑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屏幕上花花绿绿的是游戏界面。

另一个室友王璐敷着面膜，仰面躺在床上刷手机，面膜纸下的嘴唇瓮动着哼歌。

“哟，落汤鸡回来啦？”

林薇头也不抬，手指在键盘上飞舞，“我就说让你带伞吧，偏不信邪。”

夏雨没吭声，把沉重的书包放在自己书桌前的椅子上，动作有些迟缓。

王璐掀开面膜一角，露出半张脸，好奇地瞅着她：“怎么啦小雨？

魂儿丢了？

淋傻了？”

她目光扫过夏雨异常红润的脸颊和明显有些失焦的眼神，忽然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猛地坐起身，面膜都掉下来一半，“等等！

你这状态不对啊！

脸这么红？

跟被煮了似的！

老实交代，路上是不是有艳遇了？”

“艳遇”两个字像根针，精准地刺破了夏雨努力维持的平静表象。

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几乎是弹跳般地转过身，声音陡然拔高：“没有！

瞎说什么呢！

就是…就是淋了点雨，有点冷！”

她慌乱地抓起桌上的水杯，也不管里面是冷水还是隔夜水，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丝毫浇不灭脸上的热度。

“啧啧啧，”王璐把脸上的面膜彻底扯掉，跳下床，凑到夏雨跟前，像警犬一样上下嗅了嗅，眼神里闪烁着八卦的精光，“没有？

没有你脸红什么？

心跳这么快？

耳朵根都红了！

快说快说！

哪个系的帅哥英雄救美了？

我们夏大美人终于铁树开花啦？”

林薇也停下了敲键盘的手，饶有兴致地转过身，加入了围观行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啊夏雨同学。”

夏雨被两人堵在书桌前，退无可退。

室友们灼灼的目光像探照灯，让她无所遁形。

那点隐秘的、刚刚萌芽的悸动，在这样赤裸的审视下，又羞又急，几乎要燃烧起来。

“真…真没有！”

她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声音却越来越小，底气全无，“就是…就是路上碰到个学长，顺路…借了把伞……” 后面的话细若蚊呐，几乎被窗外依旧喧嚣的雨声吞没。

“学长？”

王璐捕捉到关键词，眼睛更亮了，“哪个学长？

叫什么？

帅不帅？

建筑系那个传说中的建模大神？

还是学生会那个冷面主席？”

“建筑系…”夏雨下意识地重复，随即立刻意识到说漏了嘴，赶紧捂住嘴巴，懊恼地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哦~~~建筑系啊！”

林薇和王璐异口同声地拖长了调子，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促狭笑容。

王璐更是夸张地一拍大腿，“建筑系大三！

是不是那个禾风？

那个‘建院之光’？

是不是他？

我就说嘛！

能让我们夏雨这么失魂落魄的，除了他还能有谁！”

禾风的名字被这样大声地、笃定地叫出来，像一颗石子投入夏雨本就波澜起伏的心湖，瞬间激起更大的涟漪。

她感觉自己的脸颊烫得能煎鸡蛋，在室友们了然又促狭的目光注视下，最后一点强撑的防线彻底崩溃。

“哎呀！

你们烦死了！”

她羞恼地跺了跺脚，抓起洗漱篮和毛巾，像只受惊的兔子般，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宿舍门，落荒而逃。

身后传来林薇和王璐毫不掩饰的、充满善意的哄笑声，穿透门板，在楼道里回荡。

“夏雨！

加油啊！”

“拿下‘建院之光’！”

夏雨逃也似地冲进走廊尽头的公共盥洗室。

冰凉的瓷砖墙壁贴着她滚烫的额头，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哗哗的水龙头开到最大，冰冷的水流冲击着手腕，试图冷却那从内而外燃烧的热度。

她抬起头，看向镜中的自己。

脸颊绯红，眼神湿漉漉的，带着一种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慌乱又甜蜜的光彩。

唇边，不知何时，竟然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傻气的弧度。

盥洗室惨白的灯光下，这个笑容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陌生。

禾风。

她在心底无声地、小心翼翼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像触碰一个易碎的、带着露珠的梦。

回到宿舍，林薇和王璐己经识趣地不再打趣，但两人交换的眼神里依旧充满了心照不宣的笑意。

夏雨爬上自己的上铺，拉上淡蓝色的床帘，将自己隔绝在一个小小的、私密的空间里。

窗外，雨声淅沥，渐渐小了下去，只剩下屋檐滴水的嗒嗒声，敲打着寂静的夜。

她摸出枕头下的手机，屏幕亮起。

手指在通讯录的搜索框里犹豫着，悬停片刻，最终还是飞快地输入了两个字：“禾风”。

搜索结果——无。

意料之中。

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一场雨，一把伞，一段不到十分钟的同路。

怎么可能有联系方式？

一丝淡淡的失落，像羽毛般轻轻拂过心尖。

她退出通讯录，指尖却像有自己的意识，点开了学校内部的BBS论坛。

手指在搜索框里再次敲下那个名字。

这一次，搜索结果瞬间跳出来十几页。

求助！

建筑系禾风学长主讲的《空间构成》笔记谁有？

有偿求！

建院之光禾风大神再夺全国大学生建筑竞赛金奖！

高清获奖作品图集速进！

理性讨论：禾风学长毕业会选择出国深造还是留校保研？

啊啊啊今天在图书馆偶遇禾风学长了！

真人比照片帅一万倍！

气质绝了！

八一八禾风学长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感情史……夏雨的心跳，随着指尖的滑动，再次不争气地加速。

她点开那个标题为建院之光禾风大神再夺全国大学生建筑竞赛金奖！

高清获奖作品图集速进！

的热帖。

帖子主楼放了几张设计图的照片。

那是几张极具视觉冲击力的概念设计稿。

一张是城市中心悬浮的绿色生态塔楼，流畅的曲线仿佛从大地自然生长而出，又轻盈地刺入云端，将冰冷的钢铁森林与蓬勃的自然生命力以一种近乎诗意的方式融合。

另一张是峡谷间横跨的桥梁，结构大胆得令人屏息，宛如一只巨大的、充满力量感的钢铁飞鸟，凝固在惊涛骇浪之上，充满了对重力和空间的极致挑战。

线条凌厉而精准，光影处理得极具张力，透着一股超越年龄的成熟和近乎冷酷的想象力。

夏雨屏住呼吸，一张一张地放大、细看。

她学的是环境艺术，对建筑并非精通，但也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些图纸背后蕴含的磅礴才情和近乎苛刻的完美主义。

那不仅仅是技术，更像是一种……偏执的艺术表达。

她久久凝视着那些图纸，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屏幕上那些凌厉的线条，仿佛能触摸到绘图者落笔时专注的心跳。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惊叹与距离感的情绪悄然滋生。

退出图集，她的目光落在帖子下面无数狂热的回复上。

“大神！

膝盖献上！

这结构，这创意，给跪了！”

“禾风学长YYDS！

建院门面担当！”

“听说他本人超冷的，除了设计图基本没表情，但架不住才华逆天啊！”

“楼上+1，建模课见过真人，气场两米八，生人勿近那种。”

“不过大神好像一首单身？

没听说跟哪个女生走得近啊？

这么帅这么有才，不科学！”

“楼上醒醒！

大神那种级别的，心思都在图纸上好吗？

我等凡人只配仰望！”

“生人勿近”、“气场两米八”、“心思都在图纸上”……这些字眼像细小的冰针，刺破了夏雨心中刚刚升腾起的那点不切实际的粉色泡泡。

镜子里那个傻气的笑容带来的温度，似乎被论坛里冰冷的描述一点点抽离。

她想起伞下他温和的眼神，想起他替她挡雨时被淋湿的肩膀，想起路灯下那个模糊的挥手剪影。

与论坛里描述的“高冷”、“生人勿近”的形象，重叠在一起，又似乎割裂开来。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指尖悬在屏幕上方，犹豫了很久，最终，她点开了那个标题为八一八禾风学长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感情史……的帖子。

楼主显然也是个八卦爱好者，信息零零碎碎，语焉不详。

翻了好几页，才捕捉到一点似乎靠谱的线索。

据某位自称“建院内部人士”的匿名用户透露，禾风似乎有过一个关系很好的女生，是同系不同班的，好像叫苏晚？

但好像在大二时就因为家庭原因转学去国外了。

之后禾风就再没和任何女生有过明确交集，一心扑在设计竞赛和项目上。

帖子下面猜测纷纭，有人说大神深情难忘，有人说大神压根就没开窍。

苏晚。

一个陌生的名字。

像投入湖面的小石子，在夏雨心里漾开一圈圈微小的涟漪，带着一丝莫名的、自己也说不清的酸涩。

是那个让他“深情难忘”的人吗？

所以，他伞下的温和，路灯下的挥手，真的只是…纯粹的善意和教养，无关其他？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宿舍里，林薇和王璐早己沉入梦乡，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窗外的雨彻底停了，世界陷入一片沉寂的黑暗。

夏雨关掉手机屏幕，将它塞回枕头底下。

小小的床铺空间里，只剩下她自己的呼吸声，和胸腔里那颗依旧无法彻底平息的心脏。

黑暗中，她睁着眼睛，望着床帘顶模糊的纹路。

论坛里那些冰冷的描述，那个陌生的名字“苏晚”，还有他设计稿上凌厉到近乎冷酷的线条，像潮水一样反复冲刷着她脑海中那个撑伞的、带着温和笑容的剪影。

心底那点刚刚破土而出的、名为悸动的嫩芽，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覆盖了。

像一层薄薄的、带着凉意的露水。

有仰望，有好奇，有距离感，还有一丝……连她自己也不愿深究的、淡淡的失落和退缩。

她翻了个身，将微微发烫的脸颊贴在冰凉的枕套上。

禾风。

像一颗遥远而耀眼的星辰，带着清冷的光晕，悬在她青春的天空之上。

而她，只是地上一个偶然被星光拂过的、仰望着的旅人。

仅此而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