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林晚二十三岁那年,老家村口的歪脖子老槐树下,碎嘴的王婶嗑着瓜子,
眼神像锥子一样扎在她身上。“老林家那丫头,眼瞅着二十四了,还在城里晃荡,
怕是要砸手里咯。”这话像颗小石子,扔进林晚心里那潭本就不平静的水。
她在省城一家小超市做收银员,每个月拿着三千多块的工资,租着城中村八平米的隔断间。
窗外是密密麻麻的自建房,头顶是永远被切割成小块的天空。老家的夏天,
蝉鸣聒噪得像要把人烤化。林晚刚回家,屁股还没坐热,母亲李桂芬就端着一碗绿豆汤进来,
叹了口气:“晚晚啊,妈给你寻了个主,隔壁村的,在镇上开小卖部,人踏实,
家里有栋两层小楼……”“妈,我不想相。”林晚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带着股执拗。
她见过那个男人,矮胖,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看她的眼神像在打量牲口。“不想相?
”李桂芬拔高了声音,“你都多大了?村里跟你一般大的,娃都会打酱油了!
你二姨家的娟娟,嫁了个跑运输的,现在都买车了!你再看看你,在城里混了几年,
除了那点死工资,还有啥?”“我……”林晚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她喜欢城里的路灯,喜欢下班路上那家面包店飘出的香味,
喜欢偶尔能去免费图书馆看一下午书。那些在父母眼里虚无缥缈的东西,
是她支撑下去的微光。可“微光”抵不过现实的重量。接下来的两年,
林晚的相亲对象能从村口排到镇上。有养牛的,有跑货车的,有在县城当保安的。每次回家,
母亲都像赶鸭子一样把她往媒人家里推。“这小伙子是本科毕业,在县城工厂上班,
一个月能挣六千多呢!”“那个家里有果园,今年收成好,能卖不少钱!”“这个老实,
话少,知道疼人……”林晚麻木地去见,麻木地听着对方或炫耀或试探的话语。
他们打量她的穿着,打听她的工资,问她能不能生养,会不会过日子。有一次,
一个男人直接问:“你在城里待久了,会不会嫌弃我们农村人?”林晚看着他黝黑的脸,
突然觉得很荒谬。她嫌弃吗?她只是不想一辈子困在那片土地上,
重复母亲那样的人生——围着灶台转,为了几毛钱跟菜贩子斤斤计较,看着丈夫喝酒打牌,
然后把所有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二十四岁,二十五岁,二十六岁……“剩女”这个词,
像个无形的标签,贴在她身上。每次回家,亲戚们的眼神都带着怜悯和不解。“这孩子,
是不是要求太高了?”“别挑了,差不多就行了。”林晚不是没动过心。在超市打工时,
她喜欢过一个常来买烟的大学生,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身上有淡淡的墨水味。她偷偷看他,
在心里描摹他的样子,却从来不敢上前说一句话。后来,他毕业了,再也没来过。
她也遇到过对她示好的同事,一个同样来自农村的小伙子,想和她一起在城市扎根。
可聊起未来,他说的是“攒钱回老家盖房子”,而她想的是“能不能在郊区付个首付”。
道不同,不相为谋。二十七岁那年春节,林晚没回家。她给父母寄了钱,谎称超市加班。
其实,她一个人窝在出租屋里,看着窗外的烟花,第一次感到深入骨髓的孤独。手机里,
母亲发来信息:“晚晚,回来吧,妈不逼你了,在家找个轻松活干,妈养你。
”林晚看着信息,眼泪啪嗒掉在屏幕上。她知道,母亲不是不逼了,是怕她真的“砸手里”。
过完年,林晚换了份工作,去了一家服装批发市场做导购。工作更累,提成却高一些。
她每天站十几个小时,笑脸迎人,嗓子喊得沙哑。晚上回到家,脚肿得像馒头。
她开始更拼命地攒钱,目标是攒够十万,然后回老家县城开个小小的服装店。
这是她能想到的,既能离开农村,又不至于在大城市漂泊无依的唯一出路。
2二十八岁生日那天,林晚给自己买了块小蛋糕。蜡烛点燃又吹灭,没有祝福,
只有窗外呼啸的风声。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角似乎有了细纹,皮肤因为长期熬夜和压力,
显得有些暗沉。“林晚啊林晚,”她对自己说,“再不嫁,真成老姑娘了。”心里那点不甘,
像微弱的火星,快要熄灭了。这天,批发市场来了个大客户,要订一批高端女装。
带队的是个年轻男人,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
手腕上戴着一块林晚不认识但看起来就很贵的手表。他说话语速不快,条理清晰,眼神锐利,
扫过货架时,带着一种天生的挑剔。林晚作为导购,负责接待。她有些紧张,手心微微出汗。
男人看了几款样衣,眉头微蹙:“面料不行,做工太粗糙。”林晚心里一沉,
赶紧推荐店里最好的几款。男人摸了摸布料,又看了看走线,
语气稍微缓和了些:“这款还行,不过领口设计太保守,能不能改得更时尚一点?
”林晚连忙记下他的要求,又小心翼翼地问:“您想要什么样的时尚感呢?是简约大方,
还是……”男人抬眼看了她一下,那眼神让林晚莫名地心跳加速。他说:“要有设计感,
但不能太夸张,适合职场女性,又能体现品味。”接下来的沟通,林晚渐渐放松下来。
她发现这个男人虽然看起来有些高冷,但对服装的见解很独到。
他能准确地说出自己想要的效果,甚至会画出简单的设计草图。临走时,
男人留下了名片:“我叫沈泽言,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修改后的样衣做好了,联系我。
”林晚接过名片,指尖触碰到光滑的质感,上面印着“泽言设计工作室”的字样。
沈泽言……她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之后的几天,林晚按照沈泽言的要求,
和工厂反复沟通修改。她不懂设计,但她知道客户的需求就是一切。
她把沈泽言画的草图拿给版师看,一遍遍确认细节。样衣做好那天,
林晚特意换了件干净的白T恤,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沈泽言来的时候,
阳光透过市场的玻璃窗,照在他身上,勾勒出挺拔的轮廓。他仔细检查了样衣,
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不错,比我想象的还要好。”林晚松了口气,也跟着笑了起来。
那一刻,她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了。沈泽言付了定金,临走前,
忽然问她:“你对服装很有热情?”林晚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嗯,
我喜欢看客人穿上合适的衣服,觉得好看。”“你有没有想过,去学一些相关的知识?
”沈泽言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你的审美不错,也很细心。”林晚的心猛地一跳。学设计?
那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她学历不高,除了卖衣服,什么都不会。
她苦笑着摇摇头:“我不行,没那个条件。”沈泽言没再说什么,
只是递给她一张卡片:“这是我们工作室下周的一个小型服装展,如果你有时间,
可以来看看。”林晚接过卡片,上面印着精致的图案和“泽言设计”的logo。
她看着沈泽言离开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泛起一阵涟漪。晚上回到家,
林晚把那张展览卡片看了又看。去吗?她穿着地摊上买的衣服,站在那些光鲜亮丽的人中间,
会不会像个小丑?可是……她真的很想去看看。看看那些漂亮的衣服,
看看沈泽言工作的地方。犹豫了很久,林晚还是决定去。她找出衣柜里最贵的一条裙子,
那是她去年过生日时咬咬牙买的,一直没舍得穿。她又找出一双半旧的高跟鞋,仔细擦干净。
展览在一个艺术区的画廊里举行。林晚到的时候,里面已经来了不少人。
男男女女都穿着时尚,妆容精致,低声交谈着。林晚有些局促,缩在角落,不敢上前。
她看着展台上那些设计独特的服装,面料、剪裁、配色,都让她大开眼界。
原来衣服可以这样美,不仅仅是遮体保暖,更是一种艺术。“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