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狐灯现世我阿爹扛回那盏灯时,灶房的药罐刚开了第三遍。
苦涩的药气混着山里的寒气钻进来,我正用破布擦娘咳在枕头上的血,
听见院门口传来“哐当”一声——是阿爹把什么重物砸在了地上。“小蹄子!出来!
”他的声音裹着酒气,比灶膛里的火星还烫。我攥着带血的破布跑出去,脚刚迈过门槛,
就被眼前的东西惊得忘了呼吸。那是盏半人高的琉璃灯,灯壁通透得像冻住的月光,
里面却流转着暖融融的光。最邪门的是,它没靠任何东西支撑,就那么悬在半空,
灯座沾着的血珠滴在青石板上,洇出一朵朵暗红的花。灯里影影绰绰,
能看见只白狐在里头跑,尾巴扫过灯壁,发出细碎的叮咚声,像谁在轻轻敲着玉磬。“咋样?
这宝贝够咱换几坛烧刀子不?”阿爹叉着腰笑,露出黄黑的牙,他昨晚进山没带猎枪,
只揣了把柴刀,回来时裤腿撕开个大口子,
小腿上还缠着带血的布条——想来是跟什么野物搏斗过。我盯着灯里的白狐,
总觉得它在看我。“爹,这灯……邪性得很。”我小声说,“要不送回山里去吧?
”“送回去?”阿爹抬脚就踹翻了脚边的药罐,黑褐色的药汁溅在我新做的布鞋上,
“你娘那病就是个填不满的窟窿,有这灯,咱能请最好的郎中!你懂个屁!
”他骂骂咧咧地找来铁链,把灯锁在灶台边的石柱上,“明儿就拆了它,琉璃片子卖了钱,
先买两坛酒再说!”夜里我睡不着,悄悄溜到灶房。铁链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可那盏灯却像有生命似的,光流得更缓了。我试探着伸出手,指尖刚碰到灯壁,
就听见里面传来细碎的呜咽,像极了娘疼得忍不住时的哼唧声。灯壁突然烫了一下,
我吓得缩回手,却见灯里的白狐停了下来,正对着我歪头,眼尾那点红,
竟和画本里的狐仙一模一样。2 狐影迷踪第二日天没亮,我被阿爹的怒吼惊醒。
他像头被惹毛的熊,红着眼揪着邻居石头的衣领,把人往院墙上撞:“狗东西!
把老子的灯藏哪了?!”石头的鼻血淌到下巴上,含糊着喊:“叔,我真没见!
昨晚我去后山守陷阱了,不信你问我媳妇!”院里很快围了半村人,
都盯着灶台边的石柱——铁链还好好锁着,可灯没了,地上只留几片沾血的狐毛,
在晨风里打着旋。我缩在门后,眼角的余光瞥见柴房的门缝里,漏出半片月白色的衣角,
像极了画本里仙子穿的衣裳。“依我看,八成是山里的精怪显灵了。
”开杂货铺的赵癞子摸着山羊胡,眼睛往围观的女人身上瞟,“这灯本就不是凡物,
自己跑了也说不定。”他这话一出,人群里炸开了锅,有说要去庙里烧香的,
有说该请陈婆子来跳跳大神的,吵得像炸开的马蜂窝。陈婆子是村里的“仙婆”,
据说能通鬼神,此刻正拄着拐杖往人群里挤,嘴里念叨着“妖气冲天”。
她穿着件打补丁的蓝布褂子,头发乱糟糟的,手里还攥着把桃木剑,
剑身上沾着不明不白的黑泥。“定是狐狸精作祟!”她往空石柱上撒糯米,米粒落地的瞬间,
竟诡异地粘成了团,“我早说过山里不太平,你们偏不信!”我趁乱溜到柴房,
推开门的瞬间,心脏差点跳出嗓子眼——地上躺着个姑娘,乌黑的长发铺在干草上,
像一汪墨。她穿着件月白的纱衣,腰上缠着带血的狐尾残片,脸色白得像宣纸,
可眼尾那点红,却比灶膛里的火星还艳。她的手露在外面,指甲泛着淡淡的粉,
指尖竟和那琉璃灯壁一样凉。最让我心惊的是,她腰上的伤口正在慢慢愈合,血珠渗出来,
刚沾到狐尾残片,就被吸了进去,残片的颜色却更红了,像活物似的微微起伏。
3 狐女化形郎中被阿爹连拖带拽地弄来时,姑娘还没醒。他摸着山羊胡绕姑娘转了三圈,
突然一拍大腿:“是狐灯化形!这可是百年难遇的仙缘!”他说着就往姑娘胸口凑,
鼻子都快碰到人家衣裳,“传说得狐女者,能聚宝盆,能祛百病,
连地里的庄稼都能增产三成!”“那就是说,能救我娘?”我冲过去抓住郎中的袖子,
被他一把甩开:“小丫头片子懂啥!这等仙物,自然该归村里有福气的人。
”他的眼睛瞟向站在人群外的村长,后者捻着胡须,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眼角的皱纹里藏着算计。陈婆子不知何时挤了进来,手里的桃木剑抖得像筛糠:“妖物!
这是吸人阳气的妖物!”她往姑娘身上撒糯米,米粒落在姑娘脸上,竟瞬间化成了黑水,
“你们看!这就是证据!她会把咱们全村人都吸干的!”“老虔婆滚远点!
别坏了老子的好事!”阿爹一脚踹在陈婆子腿弯,把她踹得跪在地上,
“这是老子从山里捡回来的,自然该归老子!”“我还没婆娘,这姑娘该归我!
”光棍汉大柱扯着破锣嗓子喊,他刚从矿上回来,满手老茧在姑娘胳膊上蹭了蹭,
被阿爹一烟杆敲在手上:“放你娘的屁!是老子先捡回来的!”吵到日头偏西,
村长终于开了口:“依我看,先让老王家养着,等姑娘醒了,听听她自己的意思。
”这话看似公道,可他往姑娘身上瞟的眼神,像饿狼盯着肥肉。我注意到,
他袖口沾着点暗红色的东西,和灯座上的血迹一模一样。
4 狐尾残片我把自己唯一的花布衫给姑娘披上时,指腹蹭到她腰上的狐尾残片,
竟烫得缩回手。那残片看着像皮毛,摸起来却像烙铁,可再细看,姑娘的伤口竟在慢慢愈合,
连血痕都淡了些。阿爹把姑娘抬进耳房时,故意撞了我一下,压低声音骂:“眼尖手快的,
要是坏了老子的事,打断你的腿!”他把姑娘往炕上放时,手在人家胸口摸了两把,
我臊得转身往外跑,却被他拽住头发:“给我烧锅热水,再把你娘那身新做的蓝布衫找出来!
”“娘还没穿过……”我咬着嘴唇,那是三婶子前阵子帮娘缝的寿衣,藏在樟木箱最底下。
阿爹扬手就给我一巴掌,打得我耳朵嗡嗡响:“让你找就找!等有了这狐女,别说寿衣,
绫罗绸缎都有!”我蹲在灶台前烧火,眼泪啪嗒啪嗒掉在柴火上。锅里的水刚冒泡,
就听见耳房传来吱呀声,透过门缝一看,村长正往阿爹手里塞个油纸包,
里面的银元晃得人眼晕。阿爹揣着钱,拍了拍村长的肩膀,笑得满脸褶子:“放心,
保证让您满意。”等阿爹哼着小曲出门,村长就闩上了房门。我听见里面传来姑娘的呻吟,
像小猫被踩了尾巴,接着是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我抱着娘的蓝布衫站在院里,
看着日头一点点沉下去,灶台上的药渣还在冒热气,可娘已经两天没睁眼了,
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不知过了多久,村长整理着衣襟从房里出来,
路过我身边时,突然停下脚步,伸手捏了捏我的脸:“妮子长得真俊,
跟你娘年轻时一个模子。”他的手指冰凉,带着股血腥味,吓得我往后缩,
却被他死死抓住手腕,“等这事成了,叔给你找个好婆家,比守着你那病秧子娘强。
”他走后,我冲进耳房,姑娘还躺在炕上,脸色却比早上红润了些,腰上的狐尾残片不见了,
伤口也愈合得干干净净,只留下道浅浅的白痕,像从未受过伤。最让我心惊的是,
她眼尾的红,竟比之前更艳了。5 狐灯反噬阿爹是后半夜醉醺醺回来的,
手里提着个空酒葫芦,一进门就往房里冲。我刚把熬好的草药倒进碗里,
被他一脚踹翻了药碗,黑褐色的药汁溅在我新做的布鞋上,和昨天那滩重叠在一起。
“喝什么喝!有这狐女,你娘的病算个屁!”他揪着我的头发往耳房拖,“你给我看着,
等老子得了好处,就让你娘……”话没说完,房里突然传出一声尖叫,不是姑娘的,
是男人的!阿爹吓得酒意醒了大半,踹开门的瞬间,我俩都愣住了——村长瘫在地上,
裤腿上沾着血,而那姑娘不知何时坐了起来,正用指甲慢悠悠地刮着村长的手背,
她的眼尾红得像滴血,嘴角还挂着笑,像刚偷吃了鸡的狐狸。“你、你醒了?
”阿爹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姑娘抬眼看向他,眼神冷得像冰,
指尖不知何时多了盏小琉璃灯,灯芯是幽蓝的火:“刚醒,就遇见位‘贵客’。”她说话时,
村长突然惨叫起来,手背竟长出几根灰黑色的毛,像极了野兽的鬃毛,顺着毛孔往外钻,
疼得他满地打滚。“这、这是咋回事?”阿爹往后退,撞翻了墙角的尿桶,臊臭味弥漫开来。
姑娘没理他,只是把玩着指尖的小灯,灯焰映在她瞳孔里,
像两簇跳动的鬼火:“他碰了不该碰的东西,自然要付出代价。”村长的惨叫声引来了邻居,
等众人把他抬走时,他手背上的毛已经长到了手腕,皮肤也变得粗糙,像蒙上了层狐皮。
阿爹缩在墙角,看着姑娘的眼神里,一半是恐惧,一半是贪婪。我重新给娘熬了药,
喂她喝下时,她突然睁开眼,死死抓住我的手,嘴唇翕动着,像是想说什么。
我把耳朵凑过去,只听见她气若游丝的声音:“祭坛……小心……”说完,头一歪,
又昏了过去,呼吸比之前更微弱了。6 狐女诡笑姑娘说她叫胡璃,喝了我端去的米汤后,
眼尾的红淡了些。她没说自己是谁,也没说那灯去哪了,只说饿,让我去地里拔些青菜。
我挎着篮子出门时,看见村长捂着手往家跑,背后的衣裳湿了一大片,像是尿了裤子,
手背上的狐毛已经长到了胳膊肘,看着触目惊心。陈婆子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摆了香案,
正敲着破锣喊:“大家快来看!村长被妖物缠身了!这狐女是山里的狐狸精变的,
专吸男人阳气!”她举着桃木剑比划,唾沫星子喷了围观人一脸,“昨儿夜里,
我亲眼看见她尾巴露出来了,毛茸茸的,足有三尺长,还拖着血!”赵癞子蹲在一旁,
摸着下巴笑:“陈婆子,你怕是老眼昏花了吧?我看那姑娘细皮嫩肉的,比你家孙女还俊呢。
”这话引得哄堂大笑,陈婆子气得直跺脚,却没人信她的鬼话——毕竟村长平时横行霸道,
没少欺负人,他遭报应,村里人暗地里都觉得解气。我拔青菜时,
听见大柱和几个汉子在草垛后嘀咕。“我看村长是占了便宜还卖乖。
”大柱往地上啐了口唾沫,露出黄黑的牙,“那狐女要是真能聚宝盆,
我砸锅卖铁也得尝尝滋味,哪怕长点毛呢。”后面的话越来越龌龊,我拎着篮子赶紧往家跑,
撞见三婶子站在院门口,脸色白得吓人。“妮子,你娘快不行了。”三婶子拉着我的手,
她的手心全是汗,“你快进去看看,有啥话……”她的话没说完,
就被耳房传来的胡璃的笑声打断了。那笑声清脆,却带着股说不出的诡异,听得人头皮发麻。
我冲进娘的屋子,她果然没气了,眼睛睁得圆圆的,望着房梁,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我扑在她身上大哭,眼泪模糊中,看见胡璃站在门口,手里的小琉璃灯泛着幽光,
灯里的光影晃了晃,竟映出娘年轻时的样子——她背着药篓在山里走,身后跟着只白狐,
亲昵地蹭着她的裤腿。7 狐灯执念娘咽气时,眼睛一直盯着窗棂,
那里挂着我去年扎的纸狐狸。胡璃不知何时站在炕边,手里的琉璃灯泛着暖光,
照得娘的脸柔和了些。“她在等你爹。”胡璃轻声说,指尖的灯焰跳了跳,
“也在等一句道歉。”我爹在我三岁那年就失踪了,有人说他进山打猎摔死了,
有人说他跟外乡女人跑了,娘从不提,后来为了生计,母亲嫁给了现在的丈夫。
但是每到清明母亲都会去山里,回来时眼睛总是红红的。我一直以为她是想爹,现在才明白,
这里面藏着我不知道的事。我扑到娘身上大哭,却听见阿爹在房里跟人喝酒划拳,
还有胡璃的笑声混在里面。等我哭够了,转头想找胡璃,却见她正往灯里扔什么东西,
凑近一看——是娘枕下那半块刻着“山”字的玉佩,那是我爹的名字,他走时留的唯一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