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池第一次来听我的课，我就知道他是完美的替身。
连耳垂上那颗小痣的位置都和我死去的爱人一模一样。我温柔地教他写论文，带他看画展，
在他公寓过夜。直到那天暴雨，他浑身湿透闯进书房，盯着我藏了3年的照片：教授，
我像他几分？后来我醉醺醺喊错名字时，他正用领带缠住我的脖子。林教授，
他咬着我的耳垂轻笑，既然忘不掉，那就永远做我的标本吧。
1我像往常一样看着来听讲的人，然而这次却愣住了——那里有一个陌生的身影。
窗外的光线只勾勒出他的下颌线和鼻梁。可那光线，偏偏精准地落在他左耳的耳垂上。
一颗小小的、深褐色的痣。像一颗精准的子弹，瞬间击中了我。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弯腰去捡那两截残骸，指尖有些控制不住地发凉。再直起身时，
脸上已经挂上了惯常的温和面具，目光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再次投向那个角落。
他正微微偏着头，似乎在专注地看着我，又似乎只是放空。那张年轻、英俊，
带着某种漫不经心锋利感的脸庞，在昏暗的光线下，与我记忆深处那张褪色的面容，
以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微妙地重叠。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撞击着。是他……吗？怎么可能？
荒谬的念头刚冒出来就被理智碾碎，只余下一种尖锐的、近乎掠夺的渴望。我需要靠近一点，
看清楚一点。下课铃尖锐地响起，学生们收拾书本的嘈杂声浪瞬间淹没了教室。我合上讲义，
动作比平时慢了几分，目光却始终锁定着后排那个起身的身影。他很高，
穿着简单的黑色卫衣和牛仔裤，肩背挺阔，在散乱的人流中显得格外扎眼。
他正把桌上的笔记本随意塞进背包——那本子干净得不像来认真听课的。同学，
我的声音穿过喧闹，清晰地递到他即将离开后门的背影处，请留步。他脚步顿住，
转过身。光线终于完整地落在他脸上。清晰的眉骨，深邃的眼窝，薄而线条分明的唇。
每一处都不同，却又每一处都诡异地指向那个我永远无法触碰的幻影。
尤其是左耳垂上那颗小小的痣，像一个无法磨灭的印记。林教授？他开口，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的眼神坦荡，甚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询问。许池，对吧？
我走近几步，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味。我看你坐在后面，笔记似乎做得不多？
我指了指他空荡荡的桌面，语气温和，带着师长特有的关怀。他扯了下嘴角，
一个算不上热情也不算疏离的弧度。第一次来，有点跟不上。他耸耸肩，
背包带子滑落到臂弯，理论物理，听着挺酷，真听就……有点催眠。他直言不讳，
带着点年轻人特有的坦率和一点点的玩世不恭。兴趣是最好的老师。我微笑，
目光状似无意地掠过他的耳垂。如果对基础理论感兴趣，我办公室有些深入浅出的资料，
也许比课本更有帮助。我抛出诱饵，语气自然得像关心每一个有潜力的学生，
就在A栋309，随时可以来拿。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两秒，那双眼睛很黑，
看不出太多情绪。然后，他点了点头，干脆利落行，谢谢教授。改天有空过来。
他转身离开，背影很快消失在走廊涌动的人潮里。我站在原地，
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袖口残留的粉笔灰。改天？很好。只要他踏进那扇门，
只要一点点靠近的机会……胸腔里那个沉寂了3年的空洞，
此刻正被一种近乎病态的欲望疯狂地填塞。2办公室的门被礼貌地叩响了三下，
声音不轻不重，带着一种克制过的力道。请进。
我放下手中那份关于弦论最新进展的枯燥文献，抬起头。门被推开。许池站在门口，
依旧是简单的黑色卫衣，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林教授，他走了进来，
目光在堆满书籍和论文的办公室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我脸上，没打扰您吧？刚下课，
顺路过来看看资料。当然没有。我起身，绕过宽大的办公桌，走到靠墙的书架前。
那里专门辟出了一层，放着一些综述材料。这些应该比较适合入门，写得比较生动，
没那么抽象。我把资料递给他。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接过时指尖不经意擦过我的手背，
带来一瞬冰凉的触感。他低头翻看书的封面，睫毛垂下来，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
这个角度……太像了。像到让我呼吸都停滞了一瞬。谢谢教授。他抬起头，
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掠过我身后的书架，您这儿书真多。做学问的，书就是工具。
我顺势引他走到窗边的两张单人沙发旁，中间隔着一个低矮的玻璃茶几。坐会儿？
刚泡的茶。我指了指茶几上冒着热气的紫砂壶。他犹豫了一秒，还是坐了下来，
将保温杯放在脚边。沙发不大，他坐下后，空间显得有点逼仄。我给他倒了杯茶。
第一次听物理课感觉怎么样？我端起自己的杯子，隔着朦胧的水汽看着他。说实话，
他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喝了一小口，挺懵的。不过您讲得挺清楚，
比其他照本宣科的强。他放下杯子，身体微微前倾，就是有些地方，
比如贝尔不等式……我还是没太绕明白。我放下茶杯，身体也自然地朝他那边倾过去一点。
我能清晰地看到他耳垂上那颗小痣。贝尔不等式关键点在于……我的声音放得更加柔和，
拿起茶几上一张空白纸和一支笔，开始边画示意图边讲解。指尖点在纸面上，
偶尔会“不经意”地靠近他放在膝上的手背。他听得很专注，
偶尔提出一两个直击要害的问题。他思维敏锐，理解力很强，绝非他自谦的“跟不上”。
我们之间的物理距离，随着讨论的深入，变得很近。
近到我几乎能感受到他手臂散发出的热度。这样理解，是不是就清晰多了？
讲解告一段落，我放下笔，抬眼看他。距离太近了，
近得我能看到他瞳孔里映出的自己——一个戴着温和面具的、贪婪的猎食者。
他身体微微后仰，拉开了一点距离，目光却依旧停留在我脸上，带着一丝探究和思索。嗯，
豁然开朗。谢了，林教授。他拿起一旁的茶，喝了一口茶，喉结清晰地滚动了一下。
您……对学生都这么耐心？他忽然问，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对好学的学生，
总是愿意多花点时间。我微笑，端起已经微凉的茶喝了一口，掩饰着指尖细微的颤抖。
好学的学生？不！！！我只不过是对他的幻影有无限的耐心罢了。那我很幸运。
他扯了扯嘴角，站起身，拿起茶几上的资料，不耽误您时间了，我先走了，林教授。
资料看完再来请教。随时欢迎。我起身送他到门口。他拉开门，脚步顿了一下，
没有回头。对了，教授，他的声音很平静，您用的……是雪松味的香水？
我微微一怔。这是他最喜欢的味道，3年来从未改变过。一点旧习惯。我回答，
声音控制得波澜不惊。他没再说什么，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走廊的光影里。
雪松的气息在空气中若有若无地浮动。我闭上眼，贪婪地呼吸着。这一次，
幻影似乎触手可及。3我和他的关系越来越近了，甚至确定了关系。
然而这一切终会被打破的。深秋的冷雨，像天河决了口，疯狂地砸在落地窗上。
我独自坐在宽大的书桌后，没有开顶灯，
只有一盏老式的绿罩台灯在桌角投下一圈昏黄的光晕。
光圈笼罩着桌面上摊开的几份学生论文，红笔的批注停在半途。我的指尖，
却不受控制地落在台灯下那个唯一没有被光线直射的地方——一个有些磨损的旧相框，
冰凉的玻璃表面下，是一张微微泛黄的照片。照片里的青年，穿着简单的白衬衫，
站在一片金黄的银杏树下，笑容干净得晃眼。阳光落在他脸上，照亮他微扬的唇角，
和他左耳垂上那颗小小的、深褐色的痣。指尖沿着冰冷的玻璃，一遍又一遍，
描摹着那个熟悉的轮廓。他是你吗？我和一个很像你的人相恋了。
我知道我这样很卑鄙，但我真的忘不掉你，没有你的日子像……就在这时，
公寓大门方向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砰——！像是有人用尽全力撞开了门锁。
我猛地抬手，啪地一声将那旧相框反扣在桌面上！
动作仓促得甚至带倒了旁边的一摞文献，纸张哗啦啦散落一地。沉重的脚步声，
踏碎了客厅的寂静，径直朝着书房的方向逼近。我霍然站起身，
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锐响。书房门被一股大力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更大的声响。
许池站在那里。浑身湿透。黑色的卫衣吸饱了雨水，沉重地贴在他宽阔的肩背上，
发梢不断往下滴着水。他像一头刚从寒潭里爬出来的兽，
带着一身凛冽的水汽和一股……浓烈到呛人的酒气。他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
越过散落一地的纸张，越过我惊愕的脸，死死地钉在书桌上——那个被我仓促扣下的旧相框。
他一步一步走进来，每一步，都带着沉重的压迫感，像是踩在我的心跳上。
冰冷的、带着雨水腥味的气息扑面而来。然后，他猛地抬手，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冷风。啪！
那只冰冷、湿透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巨大力量，狠狠地压在了我扣着相框的手背上！
我痛得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想要抽手，却被他死死按住。他的另一只手伸了过来，
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精准，捏住了相框的边缘。然后，用力一翻。哗啦——
相框被掀开，正面朝上。昏黄的台灯光，毫无保留地打在照片上那张明媚的笑脸上，
也照亮了那颗清晰无的小痣。许池的目光，在照片上那张脸上停留了足足有十几秒。终于，
他缓缓地抬起了眼。那双燃烧着暗火的眼睛，死死地锁住了我因疼痛和惊骇而微微颤抖的脸。
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开一个弧度。
冰冷…扭曲……带着一种彻底洞悉后的、毁灭性的嘲讽。林教授……
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砾磨过。现在，您能告诉我了吗？他微微俯身，
湿透的发梢几乎要碰到我的额头。我……像他几分？许池，你喝多了。
我强迫自己迎上他那双燃烧着疯狂的眼睛，声音竭力维持着平日的稳定。
手腕被他死死压在冰凉的相框玻璃上，巨大的痛楚不禁让我皱了皱眉，放开！你弄疼我了。
疼？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笑话，喉咙里滚出几声毫无温度的笑。这点疼，
算得了什么？他非但没有松开，反而俯得更低，湿冷的鼻息几乎喷在我的脸上。
比起您日日夜夜，把我当成另一个人的影子……这点疼，又算得了什么？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桌上那张照片，眼神像淬了毒的冰凌，冰冷又锋利。
这颗痣……位置真是一点不差。您每次看着我的时候，看的到底是我许池，
还是这个……死人？最后两个字，他咬得又轻又重，带着一种残忍的恶意，像淬毒的针，
狠狠扎进我心底最溃烂的伤口。那张照片上永远定格的笑容，此刻在昏黄的灯光下，
显得无比刺眼。3年来精心构筑的堤坝，在他残忍的质问下，轰然崩塌。
愤怒、被戳穿的狼狈、还有那永远无法愈合的剧痛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防。闭嘴！
我猛地抬头，声音尖锐得几乎撕裂了喉咙，你没资格提他！没资格！话音出口的瞬间，
我就知道完了。那双死死锁住我的眼睛里，最后一丝微弱的、名为理智的光，彻底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风暴。他死死压着我手腕的手，骤然松开。
我下意识地想要后退，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空间，逃离他眼中那可怕的黑暗。然而，
就在我身体重心后移的刹那——他的另一只手，那只一直垂在身侧、同样湿透冰冷的手，
如同蓄势已久的毒蛇，猛地探出！目标不是我的手，不是我的身体。
而是那只静静躺在灯光下的旧相框。不要——！我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想要阻止。
指尖却只来得及触碰到他冰冷湿透的袖口。太迟了。哐当——！！！
一声令人牙酸的巨响，伴随着玻璃碎裂的刺耳声响，狠狠砸在地板上，也砸在我的耳膜上！
照片上那张明媚的笑脸，被碎裂的玻璃割裂，被肮脏的雨水模糊。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我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一股巨大的、毁灭性的悲恸瞬间攫住了我，身体晃了晃，
几乎站立不住。资格？他猛地伸手，一把攥住了我的衣领！
力道大得几乎将我整个人从地上提起来！布料在颈间骤然勒紧，窒息感瞬间涌上。
他强迫我抬起头，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双眼睛里，
再也没有了初见时那点漫不经心的坦荡，也没有了后来讨论问题时专注的探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