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梧桐树下的警报器六月的风裹着试卷油墨味灌进教室，
倒计时牌的红色数字被阳光晒得发烫。林佳韵把餐盘里的青椒拨成小山，
搪瓷勺刮着盘底发出细碎的响——预备铃还有七分钟，她得冲回三楼的教室，
可脚步刚踏出食堂后门，就像被无形的线拽住了。前面的树下，宋江正靠着树干说话。
白校服的袖子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小臂上淡青色的血管，他微微歪着头笑，碎发落在额前，
把平日里显得锋利的眉骨衬得柔和了些。林佳韵下意识往香樟树后缩了缩，
书包带勒得肩膀生疼，指节把帆布包上的小熊挂件攥得变了形。这是她第几十次撞见他了？
高二那年的记忆突然窜出来：器材室门口，他把一个男生按在墙上，额角的青筋跳得厉害，
声音沉得像要砸进地里：“再动她试试？”阳光斜斜切过他绷紧的侧脸，那双眼睛亮得吓人，
像蓄着火焰。从那天起，宋江就成了林佳韵的“移动警报器”——走廊里听见他说话的声音，
她会立刻拐进旁边的卫生间；排队打饭时看见他站在前面，
她会端着餐盘绕到队伍末尾；就连在操场跑操，她都要数着班级位置，
确保和他隔着至少三个方阵。为了躲他，她把时间表掐得比课程表还准。
早上比他早十分钟冲出宿舍楼，踩着露水冲进教室；中午等他班的人走得差不多了，
才捏着饭卡溜进食堂；傍晚放学后故意在座位上多磨蹭半小时，
直到值日生开始锁门才慢吞吞地挪出来。可十七岁的校园就这么点大，
他的教室在一楼楼梯口，她的在三楼拐角，每天上下楼的三次相遇，
像被教务处排好的课程表，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算了。
”林佳韵对着树影里自己的影子叹气，刚要抬步，前面的人忽然转过身。四目相对的瞬间，
空气像凝固了。蝉鸣、风声、远处的嬉笑声，突然都退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然后她看见宋江笑了——不是跟身边人闲聊时那种漫不经心的、嘴角一撇的笑，是对着她，
眼睛先弯起来，然后嘴角跟着扬起一个清晰的弧度，阳光落进他眼里，碎成星星点点的光。
心脏猛地一跳，手里的纸巾袋被捏得皱巴巴的。她没敢深究那笑容里藏着什么，
几乎是逃也似的冲上楼梯，帆布鞋踩在台阶上发出“咚咚”的响。二楼到三楼的转角处，
她撞见抱着作业本的班长，对方“呀”了一声，她胡乱说了句“抱歉”，继续往上冲，
直到把自己摔进教室座位，后背抵着椅背，才发现衬衫已经被冷汗浸得发潮。
同桌乔枫正趴在桌上补觉，被她撞桌子的动静惊醒，揉着眼睛嘟囔：“跑这么快，
食堂糖醋排骨又打折了？”林佳韵没理他，把头埋进臂弯里。
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刚才冲过他身边时，好像闻到的。
她忽然想起乔枫是宋江的发小，从穿开裆裤起就混在一起，于是戳了戳他的后背：“哎，
宋江……他脾气很差吗？”乔枫打了个哈欠，从胳膊缝里看她：“你问他干嘛？
”“就……随便问问。”她含糊地说。“还行吧。”乔枫挠挠头，“看着凶，其实心软。
上次隔壁班女生被篮球砸了，他背着人跑了三站地去医院；还有前阵子运动会，他跑三千米，
最后一圈把跑道让给摔倒的人，自己拿了第四还乐呵呵的。”他顿了顿，忽然凑近，
“你该不会是怕他吧？上次我看见你在走廊里，他刚走过来，你嗖地一下钻进了女厕所。
”林佳韵的脸“腾”地红了，抓起笔戳着练习册：“胡说！我那是正好要去洗手。
”乔枫嘿嘿笑起来，没再追问，转而说起别的：“对了，宋江前阵子跟他女朋友分了。
那女生非要去学艺术，他想让她考本地的大学，吵了好几次，最后就散了。
”林佳韵握着笔的手顿了顿。她见过那个女生，长头发，总是穿着漂亮的裙子，
站在宋江身边时，像幅画。她低下头，继续在练习册上画小人，耳朵却悄悄竖起来，
听乔枫絮絮叨叨地说宋江的事：说他组装航空模型时，能对着一堆零件坐一下午，
眼睛亮得像有光；说他投篮时姿势特别帅，每次进球都会往观众席看一眼，
引来半操场女生的尖叫；说他数学特别好，却总把作业借给别人抄，
被老师抓了好几次还不悔改。原来他也有不“凶”的时候。
林佳韵在练习册的角落里画了个小小的太阳，旁边添了个缩成一团的小人。
第二章 摔碎的翅膀变故来得比梅雨季节的雨还突然。那天早读课，
乔枫顶着鸡窝头冲进教室，第一句话就是：“宋江出事了！
”林佳韵手里的英语书“啪”地掉在地上。周围的同学都转过头来，
乔枫喘着气解释：“昨天下午练航模，他从试飞台摔下来了，胳膊伤得厉害，现在在医院呢。
”早读课的铃声响了，可教室里静悄悄的，连翻书声都没有。林佳韵捡起英语书，
指尖却一直在抖。她想起宋江说过，他报了南航的自主招生，
下个月就要去参加面试；想起他课桌里总放着本《航空知识》，
封面都被翻得卷了边；想起他跟乔枫说过，以后想驾着飞机穿过云层，看一次真正的云海。
一整天，她都心神不宁。数学课上，老师在黑板上写满了函数公式，
她却盯着窗外发呆——楼下的梧桐树下，那个总是靠在树干上说话的身影不见了，
只剩下空荡荡的树影在风里摇晃。午休时，她端着餐盘走到食堂门口，
又鬼使神差地转了方向，往校门口走去。门卫大叔认识她，问她是不是不舒服要请假，
她摇摇头，说想出去买点东西。医院住院部的消毒水味呛得她鼻子发酸。
她在护士站问了半天，才找到宋江的病房，却在门口停住了脚步。病房门虚掩着，
里面传来乔枫的声音：“医生说你这胳膊……以后可能没法再做精细操作了。”一阵沉默，
然后是宋江低低的声音：“知道了。”林佳韵的心跳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
她想象着他现在的样子——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皱着眉？还是像个泄了气的气球，
蔫蔫地躺在床上？她不敢进去，也不敢离开，就那么贴在墙根站着，
直到听见里面传来乔枫要走的声音，才慌慌张张地往楼梯口跑。跑过走廊拐角时，
她撞上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手里的苹果滚了一地。她蹲下去捡，
听见身后有人说：“林佳韵？”是乔枫。他身边站着宋江，左胳膊吊在脖子上，
白色的绷带从指尖缠到肩膀，校服袖子空荡荡地晃着。他的脸色比平时白了些，
嘴唇抿成一条线，眼神沉沉的，没了往日的亮劲。林佳韵的脸瞬间烧了起来，
手里的苹果又掉了一个。“我……我来看看你。”她结结巴巴地说，眼睛盯着自己的帆布鞋。
“谢了。”宋江的声音有点哑，顿了顿，又说，“乔枫说你怕我，其实不用。”她猛地抬头，
撞进他的眼睛里。那里面没有火焰，只有点疲惫的、温和的光。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
比如“好好休息”，或者“会好起来的”，可最后只挤出个“嗯”字，
就抱着剩下的苹果跑了。回到学校，她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食堂门口的梧桐树下，
宋江的身影重新出现了，可他不再靠树说话，只是一个人坐在石凳上，
望着教学楼的方向发呆。他的胳膊还吊在脖子上，校服被撑得有点变形，有人跟他打招呼，
他也只是点点头，没什么表情。乔枫说，宋江把攒了半年的零花钱买的航模零件全扔了，
堆在教室后面的角落里，落了一层灰。“他本来是有机会进国家航模队的，”乔枫叹着气，
“现在连航空大学都考不了了。”林佳韵看着那个沉默的背影，忽然觉得难过。
他本该是要飞的人啊，像鹰一样，翅膀却被突然折断了。那天晚上，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手机屏幕亮了又暗。QQ列表里，乔枫的头像亮着，她点开，往下滑了几格，
找到那个熟悉的柴犬头像——宋江。她早就偷偷记下了他的QQ号，甚至能背下来，
却从来没敢加。手指悬在“添加好友”的按钮上，她犹豫了很久。加了之后说什么呢？
问他胳膊疼不疼？还是说“我看见你扔航模零件了”？好像都很奇怪。就在她要退出时，
手机忽然震了一下。一条新的好友申请弹出来，头像是歪头的柴犬，
验证消息只有两个字：宋江。林佳韵盯着屏幕，心脏跳得像要撞碎胸腔。
他怎么会有她的QQ号？是乔枫说的？还是……他早就知道她是谁？
指尖在屏幕上悬了三十秒，最终还是点了“同意”。对话框一片空白。她数着时间，一分钟，
两分钟，五分钟……直到第十分钟，她终于没忍住，敲出一行字：“你的胳膊……好点了吗？
”“小伤。”他回得很快，几乎是秒回。紧接着又来一条：“所以，你到底为什么总躲着我？
”林佳韵对着屏幕愣住。原来他知道？她想起那些刻意绕路的清晨，
那些假装看风景的擦肩而过，那些躲进卫生间的慌张，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指尖在键盘上犹豫了半天，打出：“他们都说你凶……上次在器材室，我看见你瞪人，
眼睛像要冒火。”“噗。”他回了个笑的表情，后面跟着一句：“那是因为有人欺负女生。
我不凶的，真的。你试试跟我说话，不用怕。”那天晚上，他们聊了很久。
他说他学航模是因为小时候爷爷总带他去机场看飞机，银色的大鸟掠过天空时，
他觉得整个世界都亮了；她说她喜欢画画，偷偷在课本角落里画满了小人，
却从来不敢给别人看。他发了张自己组装的航模照片，
机翼上还贴着小小的星星贴纸；她找了张画得最满意的猫咪，犹豫了半天，还是发了过去。
临睡前，他发来一句：“明天早上，一起去食堂吃早饭？”林佳韵盯着那句话看了三分钟，
回了个“好”。第三章 晨光里的试探第二天早上，林佳韵比平时早起了半小时。
她翻遍了衣柜，最后挑了件浅蓝色的衬衫，领口别了个小小的草莓胸针。
镜子里的女孩扎着马尾，脸颊有点红，眼睛亮得像刚洗过的葡萄。食堂里人不多，
阳光透过窗户，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宋江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了，
面前摆着两个肉包和一碗豆浆，他的左胳膊还吊在脖子上，右手拿着筷子，
有点笨拙地夹着包子。林佳韵走过去时，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早。”她说，
声音有点发紧。“早。”他抬头笑了笑，往旁边挪了挪，“给你买了豆浆，甜的。
”她在他对面坐下，低头喝着豆浆，不敢看他。豆浆是温的，甜丝丝的，顺着喉咙滑下去，
好像把紧张也冲淡了些。“你画画很好看。”他忽然说。
林佳韵的脸又红了：“就……随便画画。”“不是随便画的。”他很认真地说，
“那只猫的眼神，跟你很像。”“啊？”她抬起头，正好撞进他的眼睛里。他的目光很亮，
带着点笑意，不像以前那样让人害怕了。她赶紧低下头，假装专心致志地啃包子，
耳朵却悄悄红了。从那天起，他们好像有了个默契的约定。早上偶尔会在食堂遇见，
他会帮她占个位置，她会带块自己烤的饼干；走廊里碰见，他会挑眉跟她打招呼，
她会点点头，然后加快脚步走开，却不再像以前那样慌不择路；晚自习前，
他会抱着习题册来三楼问乔枫问题，路过她座位时，会轻轻敲敲她的桌子，说句“加油”。
乔枫看出了端倪，趴在桌上跟她挤眉弄眼：“哎，你俩最近不对啊。”“哪不对了？
”林佳韵假装翻书。“以前见了他跟见了老虎似的，现在居然敢跟他一起吃早饭了。
”乔枫啧啧两声，“老实交代，是不是对我兄弟有意思？”“胡说八道！”她抓起橡皮砸他，
脸颊却烫得厉害。其实连她自己都分不清，那种感觉到底是喜欢，还是只是不再害怕。
她会在做题累了的时候，偷偷看向一楼的教室，
想知道他是不是也在发呆；会在听到他名字时，
耳朵立刻竖起来；会把他发的消息反复看很多遍，连标点符号都记得清清楚楚。
五月底的一个傍晚，林佳韵抱着作业本往办公室走，路过操场时，看见宋江坐在看台上。
他的胳膊已经不用吊了，却还是不能太用力，正拿着支笔，在本子上画着什么。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在干嘛？”他抬起头，
手里的本子往旁边挪了挪：“随便画画。”林佳韵凑过去看，本子上画着一架飞机，
机翼很长，尾翼上画着颗小小的星星。“很好看。”她说。他笑了笑，
把本子合上：“画着玩的。以后可能没机会碰真的了。”空气有点安静。风拂过操场，
带来青草的味道。林佳韵忽然想起他说过，想驾着飞机穿过云层。
“其实……”她鼓起勇气说，“就算不能开飞机，也可以做别的啊。比如设计飞机，
或者教别人做航模。”他愣了一下，转头看她。夕阳落在他脸上，把他的睫毛染成了金色。
“你说得对。”他说，声音很轻，“我以前没想过。”那天晚上，
他发来一张照片：是他把那本画满飞机的本子找了出来，放在台灯下，旁边摆着支铅笔。
配文是：“重新开始。”林佳韵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回了个加油的表情。
离高考越来越近，教室里的气氛像拉满的弓弦。林佳韵却多了件心事——宋江的生日快到了。
她不知道该送什么礼物，问乔枫，乔枫说他什么都不缺，去年生日收到的球鞋堆了半柜子。
“他好像喜欢稀奇古怪的东西。”乔枫想了想说，“上次我给他带了个会发光的恐龙蛋，
他玩了好几天。”林佳韵记在心里。周末回家，她在旧货市场转了半天，
终于在一个小摊上看到个陶瓷娃娃：圆滚滚的身子，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嘴角撇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