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矮的棚户区,一间小房子里传来阵阵撕心裂肺的咳咳声,李桂兰躺在床上无声的流着眼泪,记忆像走马灯在眼前闪回:大女儿生产时,被酗酒的丈夫打到难产而亡,死时不过二十岁出头;二女儿在纺织厂锅炉爆炸中尸骨无存;小女儿十六岁就病死在漏雨的柴房里。而那个她倾尽所有养大的儿子王国富,自从把老宅拆迁款骗到手后,再没露过面。
"造孽啊..."李桂兰喉咙里滚出破碎的呜咽。泪水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浸湿了枕头上那片暗黄的汗渍。如果当初能狠下心...如果没把女儿们推进火坑...如果..…
意识在慢慢消失,李桂兰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如果能重来一次,如果能…
"娘!饭好了没?饿死了!"
炸雷般的吼声劈进耳膜,李桂兰猛地睁开眼。一只芦花母鸡正歪着头看她,鲜红的鸡冠在阳光下像团跳动的火焰。身下不是老旧的木板床,而是张咯吱作响的榆木板凳,手里还攥着半把没撒完的秕谷。
"这..."她颤抖着抬起手,映入眼帘的是布满老茧却还算有力的手掌,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泥垢。不是棚户区的破屋,不是临终时刻,而是...
土坯墙上糊着的《人民日报》日期赫然写着:1974年6月17日。
"聋了是吧?"木板门被踹得哐当响,王国富二十岁的脸从门缝里挤出来,浓眉倒竖:"都晌午了还不开饭!想饿死你儿子啊?"
李桂兰手里的簸箕"啪"地掉在地上,秕谷撒了一地。母鸡欢快地啄食起来,她却像被雷劈中般僵在原地。这张脸——二十年前喝醉酒把她推下楼梯的逆子!现在活生生站在眼前!
"建国家的!队里喊你去领抚恤粮!"院墙外传来生产队会计的吆喝。
抚恤粮?王建国...她男人是半年前修水库时被哑炮炸死的。李桂兰突然捂住嘴,泪水决堤般涌出。她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这是丈夫死后最艰难的那年,三个女儿还没被祸害,而她...她重生了!
灶间传来碗碟碰撞声,李桂兰踉跄着冲进去。十八岁的大梅正在往豁口的粗瓷碗里盛野菜糊糊,见她进来吓得手一抖,滚烫的糊糊溅在手背上也不敢吱声。十六岁的二桃默默蹲在灶口添柴,瘦得突出的腕骨像两柄小镰刀。最小的幺女小梨才十四,正踮脚够柜顶的咸菜坛子,补丁摞补丁的衣裳下摆露出嶙峋的肋骨。
前世记忆如潮水袭来:大梅被她逼着嫁给隔壁村杀猪的陈大强,结婚三年就被打死了;二桃为了给哥哥凑彩礼钱,主动报名去危险的纺织厂;小梨发高烧那晚,她正忙着给刚出生的孙子做虎头鞋...
"娘?"大梅怯生生递来碗,"您...您脸色不好..."
李桂兰一把将女儿们搂进怀里。三个姑娘僵得像木桩——自从爹死后,娘多久没抱过她们了?混合着汗味、柴火味的体温如此真实,她贪婪地呼吸着女儿们发间皂角的清香,泪水洇湿了补丁衣裳。
"赔钱货搂这么紧干啥?老子要饿死了!"王国富一脚踹翻板凳。
李桂兰缓缓抬头,眼神让儿子下意识后退半步。这个曾经把她养老金骗去堵伯的畜生,现在还是个毛头小子。她摸到灶台边磨得锃亮的菜刀,冰凉的触感从掌心直窜天灵盖。
"再让我听见你说'赔钱货'三个字,"她一字一顿地说,菜刀在案板上剁出深深的痕迹,"我就把你舌头剁下来喂鸡。"
屋里死一般寂静。母鸡歪着头,黑豆似的眼睛映出一家子惊愕的脸。王国富张着嘴像条离水的鱼,三个女儿更是吓得抱成一团——向来逆来顺受的娘,怎么突然像变了个人?
李桂兰扔下菜刀,舀了勺糊糊倒进狗食盆:"吃饭。"黑狗欢快地摇着尾巴凑过来,
她把碗往女儿们面前一推:"你们先吃。"
"那、那哥..."二桃不安地看向脸色铁青的王国富。
"饿一顿死不了。"李桂兰从水缸底摸出个小布包,层层打开是五张皱巴巴的粮票,"大梅去队里领粮,二桃带着小梨去挖荠菜。"她顿了顿,声音突然哽咽:"今晚...娘给你们烙葱花饼。"
女儿们面面相觑。自从爹走后,家里白面都是紧着儿子吃的。小梨偷偷掐了自己一把,疼得直咧嘴——不是做梦!
院门"咣当"一声摔上,王国富骂骂咧咧去邻村找酒喝。李桂兰望着尘土飞扬的土路,前世记忆越发清晰:就是今天下午,陈婆会来给大梅说亲,对象正是那个将来会打死大梅的陈大强!
阳光透过枣树枝桠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李桂兰摸出丈夫留下的怀表——这是王建国唯一值钱的遗物,前世被王国富抢去换了酒。表盖内侧的照片上,年轻时的王建国抱着刚出生的大梅,笑容憨厚。
"建国,你在天有灵看着。"她摩挲着照片轻声说,"这辈子,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把咱们闺女护周全。"
远处传来生产队上工的钟声,李桂兰系紧头巾往外走。路过堂屋时,她突然转身,从王国富枕头底下摸出半包"黄金叶"香烟和两毛钱——这是儿子偷家里鸡蛋换的。她把钱塞进鞋垫夹层,香烟则扔进了灶膛。
火苗"轰"地窜起来,映得她布满皱纹的脸明明灭灭。前世的李桂兰这时候在干什么?哦,正跪着给儿子刷沾满泥的胶鞋,而女儿们饿着肚子在地里干活。
灶膛里的火越烧越旺,李桂兰往铁锅里舀了一勺珍藏的猪油。雪白的油脂在高温中渐渐融化,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就像她心里那把火,烧尽了软弱与愚昧,只剩下淬炼过的决心。
"陈婆要来是吧?"她对着空气冷笑,锅铲在铁锅上刮出刺耳的声响,"看老娘不把你那满嘴跑火车的舌头拧下来!"
院角的枣树沙沙作响,仿佛在回应她的誓言。李桂兰不知道重生能改变多少,但此刻,1974年夏日的阳光真真切切洒在她佝偻却挺直的脊背上,三个女儿的笑声从远处田野传来,和着蝉鸣,奏响命运逆转的第一个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