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雪祭沈砚之闯进柴房时,林晚正用冻裂的手指,把最后一点炭火拨给怀里的婴孩。
孩子生下来不足三月,小脸皱得像只猫,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他是他们唯一的儿子,
名叫念安,是林晚在无数个咳血的夜里,撑着一口气盼来的念想。“把他给我。
” 沈砚之的声音裹着风雪,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他玄色的朝服上还沾着朝堂的寒气,
腰间的玉带硌得林晚手腕生疼 —— 那是她亲手绣的穗子,用江南最细的冰丝,
绣了整整三个月,如今却成了束缚她的枷锁。林晚死死抱着念安,
指甲掐进孩子襁褓里的棉絮。那棉絮是她把自己唯一的棉被拆了做的,
沈府的冬衣早就被苏含月以 “不合时宜” 为由收走了。“你要带他去哪?”“含月病了,
需要冲喜。” 沈砚之的眼神掠过她苍白如纸的脸,没有一丝温度,
仿佛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旧物。“念安是沈家的长子,理当为她挡灾。”苏含月。
这个名字像根淬了毒的刺,扎在林晚心头整整三年。三年前她嫁入沈府的第三日,
沈砚之就从外面带回这个据说是 “救命恩人之女” 的姑娘。苏含月总是穿着素色的衣裙,
说话细声细气,见了谁都怯生生的,唯独在沈砚之面前,眼神里藏着不易察觉的锋芒。从此,
林晚的正妻之位成了笑话。她的嫁妆被苏含月 “借” 去用,
她的书房被改成苏含月的琴室,连沈砚之当年亲手为她栽的那株玉兰,
都被苏含月说 “阴气重”,让人刨了根。“她的病是假的!” 林晚咳得撕心裂肺,
血腥味从喉咙涌上来,染红了嘴角。“她昨天还在暖房里追蝴蝶,丫鬟说她吃了三碟桂花糕!
她只是……”“够了!” 沈砚之猛地扯开她的手,力道之大让林晚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后背的旧伤瞬间疼得她眼前发黑。念安被吓得发出微弱的啼哭,像只濒死的雀鸟,
小拳头攥着林晚的衣襟,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林晚,你当真是越来越恶毒了!
含月为了救我落下病根,常年汤药不断,你连让孩子给她冲喜都不肯?
”林晚看着他怀里的念安,小嘴巴瘪着,鼻子一抽一抽的,像是在找娘的乳头。
她想起生产那天,血染红了半条褥子,她疼得昏死过去三次,沈砚之却守在苏含月的院子里,
只因她假装心悸。稳婆说她是凭着一股气吊着命,那股气,就是想让孩子看看他爹长什么样。
“沈砚之,” 她的声音轻得像雪,落在地上就化了,“那是你的亲生儿子。
”“只要能救含月,别说一个儿子,” 他顿了顿,
目光落在她空荡荡的袖口 —— 那里曾绣着他最爱的寒梅,
去年被苏含月 “不小心” 泼了墨水,她便用剪刀绞了去,“就算是你,我也舍得。
”柴房的门被关上时,林晚听见苏含月娇柔的笑声从正房传来,混着念安微弱的哭喊,
像钝刀在她心上反复切割。她扑到窗边,透过糊窗纸的破洞,
看见沈砚之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苏含月依偎在他身边,手里把玩着那支林晚的陪嫁玉簪。
那玉簪是她母亲留传下来的,簪头雕着并蒂莲,此刻却被苏含月用簪尖划过念安的脸颊,
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那天的雪下得很大,鹅毛似的,埋了柴房的门槛,
也埋了林晚最后一点念想。她蜷缩在冰冷的稻草堆里,咳出来的血染红了身下的破布,
像极了那年上元节,沈砚之替她簪在发间的红梅。她想起十五岁那年,也是这样的雪天,
他把自己的狐裘披在她身上,说:“晚晚,等我金榜题名,八抬大轿娶你回家。”如今,
狐裘在苏含月身上,承诺在风雪里,连她的孩子,都成了别人的药引。
第二章 骨笛念安没能熬过那个冬天。沈砚之带来孩子的骨灰时,林晚正在绣一方帕子。
帕子上的并蒂莲绣了一半,针脚歪歪扭扭,是她咳得太厉害,握不住针了。
她想把这帕子给念安当陪葬,孩子来这世上一趟,连块像样的裹尸布都没有。
“他走的时候很安静。” 沈砚之把那个小小的白瓷坛放在桌上,声音有些沙哑,
像是被风雪呛到。坛身还带着寒气,是从苏含月的院子里直接拿过来的。“含月说,
是他命薄,担不起冲喜的福气。”林晚没有看他,只是把针戳进自己的掌心。
血珠滴在帕子上,晕开一朵凄厉的花。她早就从送饭的老仆嘴里听说了,
苏含月根本没让念安进她的院子,而是把孩子扔进了柴房旁边的耳房,连口热奶都没给过。
夜里孩子哭,她就让人用布堵住孩子的嘴。“你让她来,我有话问她。”“含月身子弱,
经不起你折腾。” 沈砚之抓住她的手腕,触到她嶙峋的骨头,心头莫名一紧。这才多久,
她就瘦成了这样?他想起她刚嫁过来时,脸颊饱满,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抱着他送的琵琶,指尖划过琴弦都带着娇憨。“林晚,别再闹了。”“闹?
” 她突然笑起来,笑得眼泪直流,顺着脸颊滑进嘴里,又咸又苦。“沈砚之,
那是你的儿子!你亲手把他送给那个毒妇,现在他死了,你说我在闹?
”苏含月的 “冲喜” 根本是场骗局。林晚在柴房听得清清楚楚,那些丫鬟嚼舌根时,
没避讳她这个 “失宠的主母”。她们说苏含月用艾草熏得念安整夜啼哭,
又在奶里掺了寒凉的药粉,孩子本就早产体弱,哪里禁得住这样折腾。可沈砚之不信。
他永远信苏含月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信她捏着帕子柔弱的模样,就像三年前,
他信她 “不小心” 推搡导致林晚摔下台阶,信她 “无意” 中说出林晚在药里下毒。
“够了!” 沈砚之猛地甩开她,白瓷坛摔在地上,骨灰混着碎瓷片溅了一地。
他看着林晚趴在地上,用手指一点点拢起那些灰白色的粉末,指甲被碎瓷划得鲜血淋漓,
却像感觉不到疼,只把那些骨灰紧紧攥在掌心,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贝。“你看,
” 她把沾满骨灰和血的手指举到他面前,笑得像个疯子,“这就是你的儿子,
被你和那个女人,挫骨扬灰了。”沈砚之的脸色瞬间惨白。他踉跄着后退,
撞翻了墙角的药罐,黑色的药汁泼在他的朝服上,
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 那是林晚治肺疾的药,她咳了三年,从风寒拖成肺痨,
他从未问过一句,甚至在苏含月说 “这药气闻着晦气” 时,
还让人把药罐子扔到过柴房外。那天夜里,林晚把念安的骨灰缝进了枕头。
她抱着枕头坐在柴房的门槛上,一夜白头。天边泛白时,
她从发髻上拔下那支只剩半截的银簪 —— 那是沈砚之送她的第一份礼物,
当年他亲手为她簪上,说 “晚晚,这支簪子配你”。如今,
她用它在腕间划了道深深的口子。血滴在雪地里,像在写一封无人能懂的绝笔信。
第三章 旧帕林晚没死成。沈砚之发现她时,她已经昏迷了三天。太医说她心脉俱损,
能不能活,全看天意。他把她挪回了正房,那个曾经属于她,后来被苏含月占了三年的地方。
梳妆台上还摆着她当年的嫁妆,一支玉梳,一面菱花镜,镜面上落了厚厚的灰,照不出人影。
沈砚之拿起那面镜子,用袖子擦了擦,突然看见镜角刻着的小字 ——“砚之晚晚,
岁岁平安”。那是他们定亲时,他亲手刻的,刻完后被木刺扎了手,
她还心疼地替他吹了半天。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他喘不过气。
他想起十五岁那年,在桃花树下,他把这支镜子递给她,说 “等我金榜题名,
就用八抬大轿娶你”。那时她穿着鹅黄色的衣裙,笑得眉眼弯弯,桃花落在她发间,
像撒了把碎金。可现在,桃花谢了,人也快没了。苏含月来看林晚时,
手里拿着块绣了一半的帕子。那帕子是湖蓝色的,边角已经有些磨损。“姐姐真是好福气,
都这样了,先生还惦记着。” 她把帕子放在林晚枕边,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炫耀,
“这帕子我找了好久才找到,还是当年姐姐亲手绣的呢。”沈砚之认得那帕子。
那是林晚刚嫁过来时绣的,她性子要强,非要学苏绣,扎破了手也不肯停。
帕子上绣着只鸳鸯,针脚笨拙,翅膀歪歪扭扭的,像只受伤的鸭子。
他那时还笑着说:“我的晚晚绣什么都好看。”可后来,苏含月说这帕子 “晦气”,
说鸳鸯绣得像怨偶,放在房里会冲撞运势。他就信了,亲手把帕子扔进了火盆。
林晚那天哭了一夜,肩膀一抽一抽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兽。他只当她无理取闹,
还冷着脸说:“不过是块帕子,值得你这样?”现在想来,她哪里是为了帕子哭,
她是为了他那句 “什么都好看” 的承诺哭啊。“先生,姐姐好像醒了。
” 苏含月的声音带着惊喜,伸手想去探林晚的鼻息。沈砚之扑到床边,
看见林晚缓缓睁开眼。她的眼神空洞得像口枯井,扫过他,又扫过苏含月,
最终落在那方帕子上。那眼神里没有波澜,没有怨恨,只有一片死寂,像被大雪覆盖的荒原。
“烧了它。” 她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姐姐怎么了?
” 苏含月委屈地瘪瘪嘴,眼圈瞬间红了,“这不是你当年……”“我说,烧了它!
” 林晚突然拔高声音,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鲜红的血,滴在被子上,像绽开的红梅。
“沈砚之,你烧不烧?”沈砚之看着她决绝的眼神,又看了看那方帕子。
帕子上的鸳鸯仿佛活了过来,正用悲伤的眼神看着他。他突然抓起它扔进了炭盆。
火苗舔舐着丝线,很快把那只笨拙的鸳鸯烧成了灰烬。林晚看着火苗,突然笑了。
笑得眼泪混着血珠滚落,滴在被子上,像极了念安骨灰里掺着的红。“沈砚之,
” 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你看,什么都留不住。”沈砚之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说些什么,
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林晚闭上眼睛,又昏了过去,
眼角还挂着那滴未干的泪。那天晚上,沈砚之做了个梦。梦见十五岁的林晚站在桃花树下,
手里拿着那方湖蓝色的帕子,笑着对他说:“砚之,你看我绣的鸳鸯,
是不是比上次好看多了?”他想点头,却怎么也动不了。只能看着她的身影越来越远,
最终消失在桃花深处。第四章 药引林晚的身子越来越差,整日昏睡,偶尔醒了,
也只是睁着眼睛发呆,不说一句话。太医来了好几次,每次都摇头叹气,
最后说需要一味特殊的药引 —— 生母的心头血。沈砚之把自己关在书房三天三夜。
林晚的母亲早逝,唯一的亲人是远在江南的舅舅。可去年冬天,
苏含月说舅舅 “意图谋反”,
还拿出了所谓的 “证据”—— 几封字迹模仿得极像的书信。
他那时被苏含月的眼泪迷了心窍,二话不说就上了奏折,如今舅舅一家还在天牢里,
生死未卜。“先生别愁了。” 苏含月端来一碗燕窝,笑得温柔,
眼角的泪痣恰到好处地增添了几分楚楚可怜。“我听说,只要找个八字相合的人,
取她的心头血,也能凑合用。”沈砚之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如刀:“你说什么?
”“我也是听来的。” 苏含月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精光,纤长的手指轻轻搅动着燕窝,
“姐姐的八字,和我一个远房表妹很合。只是…… 取心头血,九死一生。”沈砚之看着她,
突然觉得一阵陌生。这个他护了三年的女人,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样子,此刻竟有些狰狞。
他想起林晚昏迷前的眼神,想起念安苍白的小脸,心里第一次生出一丝怀疑。他没说话,
转身去了柴房。那里还留着林晚当年住过的痕迹,墙角有个小小的坑,
是念安学爬时用小手挖的;梁上挂着个布偶,是林晚用碎布拼的小老虎,缺了条尾巴,
因为她那时咳得太厉害,没力气缝完了。他蹲在那个小坑前,手指摸着里面的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