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卖给周家冲喜,掀开盖头才知新郎是具尸体。喜婆麻利地捆住我的手:“死人也是人,
拜了堂就是周家鬼。”下葬那夜,棺材里传来指甲抓挠的声音。
管家踹了一脚棺盖:“少爷您安息吧,活人哪能配死人?”我趁乱逃进祠堂,
却见供桌上所有牌位齐齐倒扣。身后传来腐臭味,青灰色的手搭上我的肩。
火光中我点燃嫁衣扑向棺材:“一起死吧!”第二天,周家新坟前多了块染血的祖传玉佩。
---周家这间喜堂,冷得像口刚挖好的坟。我顶着千斤重的凤冠,
盖头下是呛人的劣质脂粉味。眼前这片暗红,不是喜庆,是凝固的血色。风吹不进来,
只有两排白惨惨的蜡烛燃着,烛泪蜿蜒,像一道道凝固的伤口,滴落在冰冷的青砖地上。
空气里没有一丝活气,只有烧纸钱留下的焦糊味,混杂着一种更深的、挥之不去的土腥气,
丝丝缕缕往骨头缝里钻。手腕上被粗麻绳捆过的勒痕还在火辣辣地疼。两天前,
爹在赌坊欠下的窟窿,终于把我压垮了。周家给的几块大洋,像烧红的烙铁,
烫穿了我最后一点念想。周家那个病痨鬼少爷,只剩一口气吊着,
需要个活人“冲喜”——这就是我的命。
“吉时到——”喜婆那尖细、毫无人气的嗓子像一把生锈的剪刀,
猛地铰断了喜堂里本就稀薄的空气。她枯柴般的手,带着一股阴冷的力道,
毫不留情地推在我的脊背上。我一个趔趄,沉重的凤冠几乎要坠断脖颈。
盖头边缘晃动的流苏缝隙里,我瞥见灵堂般肃立的两排人影,影影绰绰,模糊不清。
他们的脸藏在摇曳的烛影后面,没有一丝声响,像一排排扎好的纸人,冰冷地杵在那里。
只有正前方太师椅上端坐的老夫人,脸上堆砌着一个极深、极僵硬的褶皱笑容,眼珠浑浊,
死死钉在我身上,那目光穿透红布,阴寒刺骨。另一个身影被两个家丁几乎是架着拖了过来,
软绵绵地靠在我旁边。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药味混着另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烂肉的气息,
扑面而来,熏得我胃里一阵翻搅。他的身体沉重地倚靠着我,那重量,那触感,
根本不是活人的倚靠,倒像是一袋浸透了水的陈年谷糠,沉沉地往下坠。心,猛地沉下去,
砸得胸腔生疼。一个可怕的念头,冰锥一样刺穿了我所有的侥幸。
“一拜天地——”喜婆那催命般的声音再次拔高。我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又在瞬间冻结成冰。不!不能拜!我猛地挣扎起来,
拼尽全身力气想甩开旁边那具沉重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新郎”。“死人也是人!
” 喜婆的手如同铁箍,瞬间钳住了我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
她那张涂得惨白的脸凑到我的盖头前,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淬毒,“收了周家的钱,
拜了这堂,生是周家的人,死是周家的鬼!由不得你!” 她另一只手粗暴地按住我的后颈,
一股巨大的、不容抗拒的力量,硬生生将我的头摁着朝冰冷的地面磕了下去。
额头撞在青砖上的闷响,是我整个世界碎裂的声音。
“二拜高堂——”身体被那股蛮力强行扭转,再次被狠狠摁下。每一次磕头,
都像在叩击自己的棺材板。旁边那具“新郎”的尸体,随着这粗暴的动作,
头颅也无力地垂落,露出青灰色的脖颈,皮肤紧紧绷在嶙峋的骨头上,
早已失去了所有活物的光泽。那股药味混合着土腥气的腐臭,在每一次被迫的俯仰之间,
更加浓烈地灌入我的口鼻,熏得我头晕目眩,胃里翻江倒海。
“夫妻对拜——”我被硬生生掰着转向那具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躯体。绝望像冰冷的潮水,
瞬间淹没了头顶。视线被盖头遮蔽,我只能模糊地看到对面绣着团花的大红喜服下摆,
僵硬地垂着,一动不动。红盖头下,一滴滚烫的泪终于砸落,洇湿了脚下冰冷的地面,
瞬间又被吸干,不留一丝痕迹。我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浓重的铁锈味,
才勉强压下喉咙里那声濒死的呜咽。礼成。没有一丝喧哗,没有半点喜庆的喧闹。死寂,
沉重的死寂重新笼罩下来,比之前更甚。仿佛刚才那场荒诞的仪式,
耗尽了这间屋子最后一点虚假的生气。喜婆和两个粗壮的家丁上前,动作麻利得近乎残忍,
他们不再需要掩饰,粗暴地架起那具沉重的尸体,
同时毫不怜惜地拖着我——这个同样被宣判了“死亡”的活人,
离开了这座红得刺眼、阴冷如冰窟的喜堂。他们把我扔进一间厢房。
门在身后“哐当”一声死死关上,沉重的门闩落下,隔绝了外面所有微弱的光线和声响。
屋子里点着几支白蜡烛,烛火幽微,将我的影子扭曲地投射在墙壁上,
像一只巨大的、绝望的困兽。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和一股若有似无的、令人心悸的霉味。手腕上被麻绳勒破的地方,
火辣辣地疼。我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绝望像无数细密的针,
扎进四肢百骸。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喉咙深处一阵阵干涩的痉挛。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只是一瞬。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是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
门开了,周家那个一脸横肉的管家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两个面无表情的家丁,
手里拿着白色的粗麻孝服。“换衣服。”管家声音平板,毫无波澜,
像是在吩咐一件最寻常不过的杂务,“送少爷‘上路’。
”我的目光死死盯住管家腰间悬着的那块玉佩。那是周老爷塞给我时,
反复叮嘱的“周家祖传之物”,水头极好的翡翠,雕着繁复的缠枝莲纹,
在幽暗的光线下泛着冰冷的绿光。我下意识地摸向自己袖中,
那里贴身藏着另一块几乎一模一样的玉佩,同样冰冷沉重。这“祖传”的东西,竟有一对?
一丝冰冷的疑惑滑过心头,随即被更深的恐惧淹没。管家似乎察觉到我的视线落点,
眼神闪烁了一下,手不动声色地拂过腰间的玉佩,语气更硬了几分:“快点!误了吉时,
老夫人怪罪下来,你担待不起!”我被粗暴地套上了粗糙的麻布孝服,像个真正的未亡人。
然后,和那具同样穿着大红喜服、此刻却躺在冰冷门板上的尸体一起,被抬出了周家深宅。
外面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送葬的队伍稀稀拉拉,唢呐吹出的调子喑哑凄厉,
像垂死之人的哀鸣,在空旷的田野间飘荡,更添几分荒凉。目的地是周家祖坟旁新掘的墓穴。
土是新翻的,散发着潮湿腥气的泥土味道。棺材早已备好,漆成刺目的暗红色,
像凝固的血块。“放进去!”管家指挥着。几个壮实的汉子抬起那具穿着大红喜服的尸体,
像扔一截沉重的木头,“咚”地一声闷响,尸体被塞进了那口血红的棺材里。
我的目光掠过那张青灰色的脸,眼睛紧闭,嘴唇乌紫,皮肤紧紧贴在骨头上,
早已没了丝毫人形。那张脸,曾是我噩梦里挥之不去的阴影。管家不耐烦地催促着,
两个家丁粗暴地将我架到棺材边。“躺下!”管家厉声道,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来。
看着棺材里那具散发着腐臭气息的尸体,我浑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头皮一阵阵发麻。
恐惧终于压倒了麻木,我猛地挣扎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向后缩:“不!我不进去!放开我!
”“由不得你!”管家脸上横肉抖动,显出几分狰狞,他朝旁边使了个眼色,“按住她!
”几个家丁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钳制住我的胳膊和腿。我像一条离水的鱼,
徒劳地扭动、踢打,指甲在他们粗糙的手背上划出血痕,
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绝望的嘶吼:“放开!你们这群畜生!放开我!”混乱中,
管家腰间那块玉佩被我的脚狠狠蹬了一下,猛地晃荡起来。他脸色一变,慌忙伸手护住。
就在这一瞬间的混乱,我袖中的玉佩滑落出来,“叮”一声脆响,掉在冰冷的棺材板上,
又滚落到泥地里。管家眼神一厉,立刻弯腰去捡,同时怒喝:“快把她塞进去!别磨蹭!
”巨大的力量将我猛地推进棺材。身体撞在冰冷僵硬的尸体上,
那股浓烈的、令人窒息的腐臭味瞬间将我包裹。棺材板沉重地盖了下来,
隔绝了最后一丝天光。四周是无边无际、粘稠得化不开的黑暗。
耳边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粗重急促的喘息,
还有身下尸体透过粗糙寿衣传来的、渗入骨髓的冰冷。指甲死死抠进棺材板粗糙的木纹里,
木刺扎进皮肉也浑然不觉。黑暗和恐惧像无数冰冷的藤蔓,缠绕住我的四肢,勒紧我的喉咙。
身下这具冰冷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躯体,是我此生无法挣脱的噩梦。
时间在无边的黑暗和死寂中凝滞。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在我几乎要被这令人窒息的寂静逼疯时——“嚓……”一声极其细微、却无比清晰的刮擦声,
突兀地在耳边响起。我的身体瞬间僵硬,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那声音,
听起来……像是极其干燥、僵硬的手指,在粗糙的木板上缓慢地……刮过。
“嚓……嚓嚓……”声音又响了起来,断断续续,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滞涩感。就在我身侧!
紧贴着我的胳膊!不是错觉!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疯狂地撞击着胸腔,
几乎要破膛而出!我猛地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绷紧如铁,
耳朵拼命捕捉着棺材里任何一丝声响。“嚓……嚓……嚓嚓嚓……”那刮擦声变得急促起来,
指甲刮过棺木的滞涩声响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密集!仿佛……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我身侧,
用尽全力地抓挠着!想要……破开这层木头!“啊——!”极致的恐惧终于冲破了喉咙,
我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身体像濒死的鱼一样疯狂地弹动起来,
不顾一切地用拳头、用脚、用头去撞击头顶沉重的棺盖!“放我出去!开门!有东西!
里面有东西!”我声嘶力竭地哭喊、尖叫,指甲在棺盖上疯狂抓挠,发出刺耳的声音。“砰!
砰!砰!”我用尽全身力气捶打着棺盖,绝望的呼救在狭窄的棺材里反复回荡,
撞得自己耳膜生疼。棺材外的唢呐声不知何时停了。死寂了一瞬。接着,
管家那带着不耐烦和厌弃的粗嘎嗓音响了起来,伴随着沉闷的脚步声靠近:“吵什么吵!
晦气!”“少……少爷他……他在动!他在抓!放我出去!求求你们!
”我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破碎不堪,带着绝望的哭腔。“砰!”一声沉重的闷响,
像是什么硬物狠狠砸在了棺盖上,震得整个棺材嗡嗡作响,灰尘簌簌落下。
是管家用脚重重地踹了一下棺材。“动个屁!死了两天了,骨头都硬了!
”管家的声音充满了不耐烦和一种刻意的凶戾,像是在驱赶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少爷您安分点吧!活着都没享几天福,死了还折腾什么?安息吧!
活人哪能配死人?都是命!认了吧!”他这话,像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扎进我的耳朵里。
活人哪能配死人?认命?不!我猛地抬头,在绝对的黑暗中,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
死死“盯”着上方那厚重的棺盖。“嚓嚓……嚓……”身侧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刮挠声,
在管家踹过棺材后,竟然诡异地停顿了片刻。但仅仅是一瞬的死寂,随即,
那声音以更加疯狂、更加绝望的频率响了起来!不再是刮擦,更像是……用骨头在撞击!
咚咚!咚咚!沉闷而急促地撞击着我身侧的棺板!每一次撞击,都带来剧烈的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