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刺目的红。
喜庆的红绸,红烛,红盖头,还有……流淌的鲜血。
慕云曦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又像一缕青烟。她“看”见自己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下大红的嫁衣被鲜血浸染,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一支淬毒的羽箭,正中心口。
“啧,真是便宜她了,就这么死了。”一个尖细的女声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闭嘴!小心隔墙有耳。”另一个略显低沉的男声斥道,但语气中也透着一丝如释重负,“总算解决了这个麻烦。若非她挡了路,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哼,一个连枪都握不稳的军医,居然敢觊觎‘血色蔷薇’的称号,活该!”女声充满了不屑。
军医……血色蔷薇……左手偶尔的颤抖……是了,她是国家最顶尖的特工小队“暗刃”的首席军医,代号“青囊”,同时也是身手不凡的特工。只是,她的左手因为一次任务受过伤,在极端紧张或者疲劳时,会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这是她最大的秘密,也是她最大的遗憾。
而“血色蔷薇”,是她那位最好的朋友,也是小队里最出色的狙击手,林薇薇。
所以,是林薇薇和……队长秦峰?
他们为什么要杀她?是因为那个空缺已久的副队长位置吗?还是因为她无意中发现了他们之间不可告人的秘密?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慕云曦的意识渐渐模糊。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若有来生,她定要让这对狗男女血债血偿!
……
好痛!
头痛欲裂,像是被人用钝器反复敲击。身上也火辣辣地疼,仿佛被置于烈火之上炙烤。
慕云曦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不是熟悉的训练基地,也不是冰冷的停尸房,而是一片古色古香的雕花床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劣质熏香和淡淡的药草混合的怪味。
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浑身酸软无力,额头上更是烫得惊人。左手下意识地抬起,那熟悉的、在关键时刻总会出来捣乱的轻微颤抖感依然存在。
“水……水……”她沙哑地开口,嗓子干得像是要冒烟。
“小姐,您醒了?太好了!奴婢这就给您倒水!”一个惊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紧接着,一个穿着粗布襦裙,梳着双丫髻,约莫十三四岁的小丫鬟端着一碗水快步走了过来,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小姐,您感觉怎么样?您都昏迷两天了,吓死奴婢了!”小丫鬟一边扶着她,一边小心翼翼地喂她喝水。
清凉的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慕云曦感觉稍微舒服了一些。她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又透着几分熟悉的小丫鬟,脑海中纷乱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
这是一个与她同名同姓的少女的记忆。
大胤王朝,丞相慕正德的嫡长女,慕云曦。年方十五,却因为痴恋三皇子夜Sheng轩,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种种荒唐无稽之事,早已成了整个京城的笑柄。名声尽毁,连带着相府也跟着丢尽了脸面。
而就在三天前,这位原主竟然听信了庶妹慕云婉儿的挑唆,以为给自己暗恋的三皇子下了“催情香”,便能生米煮成熟饭,逼迫三皇子娶她。却不料,那香根本不是什么催情香,而是一种能让人肌肤溃烂发痒的毒药“七日缠”。
三皇子夜Sheng轩虽然厌恶慕云曦,却也不想沾染这种恶毒的东西,当即大怒,一脚将原主踹下荷花池。正是寒冬腊月,原主在冰冷的池水中泡了许久才被人救起,回来后便高烧不退,一命呜呼。
而她,来自二十一世纪的金牌特工军医慕云曦,便在此时,占据了这具身体。
“真是……一言难尽。”慕云曦在心中苦笑。原主也真是个憨憨,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这个慕云婉儿,年纪不大,心肠倒是歹毒得很。
“小姐,您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小丫鬟名唤初夏,是原主身边唯一忠心的丫鬟。见慕云曦眼神迷茫,不由担心地问道。
慕云曦摇了摇头,忍着身体的不适,声音沙哑地问:“初夏,现在是什么情况?”
初夏闻言,眼圈一红,哽咽道:“小姐,老爷……老爷说您伤风败俗,有辱门楣,已经将您禁足在咱们这‘清芷院’,还说……还说要将您送到庄子上去,后日便要启程。”
送到庄子上?在这个时代,嫡小姐被送到庄子上,基本上就等同于被家族放弃了。
慕云曦眼底闪过一抹冷光。这丞相老爹也真是够绝情的,自己的亲生女儿出了事,不问青红皂白,不想着为女儿讨回公道,反而急着撇清关系。
“其他人呢?三皇子那边,慕云婉儿那边,可有什么动静?”她沉声问道。
初夏低下头,小声道:“三皇子殿下……他,他已经向陛下请旨,要与二小姐……慕云婉儿定下婚约了。说是二小姐温柔贤淑,深明大义,与他情投意合。”
“情投意合?好一个情投意合!”慕云曦气极反笑。这对狗男女,真是迫不及待啊!原主尸骨未寒,他们就这样踩着原主的血上位,简直无耻至极!
“小姐,您别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得。”初夏慌忙劝道,“横竖咱们不去庄子上,找个机会逃出去,再也不回来了!”
“逃?”慕云曦挑了挑眉,“为何要逃?这里是我的家,该滚的是那些鸠占鹊巢的人。”
她是大胤王朝的相府嫡女,不是任人搓扁捏圆的软柿子。既然她占了这具身体,那原主的仇,她会一并报了!慕云婉儿,夜Sheng轩,还有那个偏心眼的丞相老爹,一个都别想跑!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嚣声。
“大小姐病重,不宜见客,还请夫人和二小姐改日再来吧。”是院门外的婆子在说话。
“放肆!本夫人要看自己的女儿,还轮得到你一个下人来拦着?滚开!”一个尖锐刻薄的女声响起,正是相府主母,慕云曦的嫡母柳氏。
紧接着,便是慕云婉儿那娇滴滴的声音:“母亲,您别生气。姐姐病了,许是不想见我们,我们看着姐姐好些了再来也是一样的。”
“婉儿你就是太善良了!她做出那等不知廉耻的事情,败坏相府名声,我身为嫡母,难道还不能教训她几句?”柳氏的声音义正言辞,仿佛慕云曦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慕云曦冷笑一声,对初夏道:“扶我起来。”
“小姐,您身体还没好……”初夏担忧道。
“无妨。”慕云曦眼神坚定。该来的总会来,她倒要看看,这对母女又想耍什么花招。
柳氏和慕云婉儿很快便闯了进来。柳氏一身锦缎华服,头戴金钗珠翠,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却带着几分刻薄和不耐。而她身旁的慕云婉儿,则是一袭浅粉色衣裙,面容娇美,楚楚可怜,只是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得意,却没有逃过慕云曦的眼睛。
“哟,这不是我们相府的‘风云人物’大小姐吗?怎么,还有力气下床?”柳氏一开口,便是阴阳怪气。
慕云婉儿假惺惺地上前一步,柔声道:“姐姐,你身子好些了吗?婉儿听闻你醒了,特地和母亲过来看看你。”她说着,还伸出手来,似乎想去扶慕云曦。
慕云曦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她的手,淡淡道:“有劳夫人和二妹妹挂心了,我还死不了。”
她的声音虽然沙哑,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冷意,让柳氏和慕云婉儿皆是一愣。眼前的慕云曦,似乎和以前那个懦弱无能,只知道哭哭啼啼的草包不太一样了。
柳氏很快回过神来,脸色一沉,厉声道:“慕云曦!你这是什么态度?见了母亲和妹妹,连句问安都不会了吗?果然是没教养的东西!”
“教养?”慕云曦嗤笑一声,“夫人说笑了。我若是没教养,那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毕竟,有其母必有其女嘛。”她这话,既是嘲讽柳氏,也是暗指慕云婉儿的心机深沉。
“你……你放肆!”柳氏气得面色涨红,指着慕云曦的手都有些发抖,“你做出那等下作之事,不知悔改,如今还敢顶撞长辈!我看你这清芷院也不必住了,明日就给我滚去城外庄子,免得再在京中丢人现眼!”
“母亲息怒,姐姐她也是一时糊涂,并非有意的。”慕云婉儿连忙上前“劝解”,眼神却带着一丝得意。她巴不得慕云曦赶紧滚蛋,最好死在庄子上,永远别再回来碍她的眼。
慕云曦看着这对母女一唱一和,心中冷笑连连。看来,她们是铁了心要把她赶出相府了。
“去庄子?”慕云曦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股慑人的寒意,“我若是不去呢?”
这清芷院虽然破败,但好歹还是相府的一隅。这里的世界观,是一个等级森严,非常讲究嫡庶尊卑的封建王朝。原主作为嫡女,即便再不受宠,名分上也是压庶女一头的。一旦去了庄子,那可就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而且,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许多账要算,岂能这般轻易离开?
柳氏没想到慕云曦居然敢公然反抗,不禁怒道:“不去?这可由不得你!你父亲已经下了令,明日便启程!你若是不识好歹,休怪我不念母女情分,动用家法了!”
“家法?”慕云曦扬了扬眉,她现在身体虚弱,硬碰硬肯定不行。她心思急转,突然,一阵奇异的药香从袖间飘散出来,若有似无,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这是她刚才下意识从原主床头一个破旧香囊里取出的几味药草,原主不懂药理,只当是寻常安神香料,胡乱搭配。不想其中几味,在特殊比例下,竟有轻微致幻和放大情绪的作用。
慕云曦微微眯起眼睛,观察着柳氏和慕云婉儿的神色。作为一个顶尖军医,她对药理的敏感远超常人。
“呵,母亲真是好大的威风。”慕云曦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戏谑,“只是不知道,这‘家法’,用在我这个未来的三皇子妃身上,合不合适呢?”
柳氏一愣:“什么三皇子妃?你休要胡言乱语!三皇子殿下已经向陛下请旨,要娶的是婉儿!”她说到“婉儿”二字时,特地加重了语气,带着一丝炫耀。
慕云曦却是不慌不忙,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哦?是吗?可我怎么记得,三皇子殿下那日落水后,口口声声喊的都是我的名字?还说,非我不娶呢?”
这自然是她胡诌的。但此刻她衣衫单薄,面色苍白,眼神却亮得惊人,配合那隐隐的药香,竟让柳氏和慕云婉儿心中同时生出一丝荒谬的错觉。
“你……你胡说!”慕云婉儿最先沉不住气,尖声道,“三皇子殿下明明厌恶你至极,怎么可能说这种话!”
“是不是胡说,二妹妹心里没数吗?”慕云曦反问,目光锐利如刀,直刺慕云婉儿心底,“若非有人暗中挑唆,给我下了那‘七日缠’的毒,又怎会有后续种种?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二妹妹呢,若非你从中‘牵线搭桥’,我又怎能与三皇子殿下‘情定终身’?”
她特地加重了“七日缠”三个字。这是大胤后宫禁药,寻常人根本得不到。慕云婉儿一个庶女,如何能拿到此药?这背后定然有人指使。
被慕云曦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神盯着,慕云婉儿心中莫名一慌,强自镇定道:“姐姐,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什么七日缠,什么毒,我一概不知。明明是你自己嫉妒我与三皇子殿下两情相悦,才起了歹心,想要设计陷害殿下!”
“够了!”柳氏突然厉声喝止了慕云婉儿,她的脸色有些难看。她也没想到,往日里只知道哭哭啼啼的慕云曦,今日竟变得如此牙尖嘴利,而且似乎还知道了些什么。
柳氏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安,冷声道:“慕云曦,休要在这里胡搅蛮缠!不管你怎么说,三皇子要娶的人是婉儿,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你还是乖乖认命,明日一早给我滚去庄子,否则,别怪我这个做母亲的心狠!”
说着,柳氏拂袖便要离开。
慕云曦却在她转身的刹那,幽幽开口:“母亲真的以为,把我送到庄子上,就能高枕无忧了吗?这相府里,可不止我一个‘眼中钉’呢。小心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柳氏的心里。
相府后院,从来都不是太平之地。柳氏虽然是主母,膝下却只有慕云曦一个嫡女,且不受宠。而慕正德的小妾们,却个个都有儿子傍身,对主母之位虎视眈眈。慕云婉儿的生母赵姨娘,更是其中的佼佼者,最得慕正德宠爱。
柳氏脚步一顿,脸色变了又变。她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慕云曦,眼神中充满了惊疑和戒备。这个女儿,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哼,危言耸听!”柳氏最终还是冷哼一声,带着慕云婉儿匆匆离去,只是那脚步,却比来时仓促了许多。
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慕云曦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看来,这相府的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
“小姐,您刚才真是太厉害了!”初夏一脸崇拜地看着慕云曦,“奴婢从来没见过夫人和二小姐那么狼狈!”
慕云曦淡淡一笑,道:“这只是开始。”
她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前世今生的记忆交织在一起,让她有些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浴火重生的决绝。
“初夏,你过来。”慕云曦朝初夏招了招手。
“小姐,有何吩咐?”
慕云曦压低声音道:“你去打听一下,最近京中可有什么医术高明的大夫,或者出售珍稀药材的铺子?”
她这具身体太弱了,高烧未退,还中了“七日缠”的余毒。当务之急,是先调理好身体。而且,她左手的颤抖,虽然是老毛病,但她总觉得,在这个以玄医著称的异世,或许能找到根治的方法。
“医术高明的大夫?”初夏想了想,道,“京中最有名的当属回春堂的张太医了,他以前是宫里的御医,后来告老还乡,在京中开了医馆。只是,他脾气古怪,等闲不肯出手。药材铺子倒是有几家大的,比如济世堂、百草轩……”
慕云曦点了点头,将这些名字记在心里。
就在这时,她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幽暗的密室中,一个身着黑袍的神秘人,将一个小巧的金属物件植入了她左手手腕。那是一次任务中,她为了获取情报,假扮成实验体,却没想到……
慕云曦猛地捂住左手手腕,那里,似乎真的有一个极细微的硬物。这个发现让她心头一震。难道她左手的颤抖,不仅仅是受伤那么简单?
夜色渐深,清芷院内一片寂静。慕云曦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她知道,属于她的战斗,才刚刚开始。而这个大胤王朝,也将因为她的到来,掀起一场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明天,她绝不会乖乖去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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