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堵死的救护车挡风玻璃外,那辆该死的黑色奔驰像块甩不掉的膏药,
死死黏在救护车前方不到两米的地方。刺耳的鸣笛声撕破早高峰黏糊糊的空气,
一下下砸在救护车司机老刘的耳膜上,也砸在他绷得快断掉的心弦上。他手心全是汗,
滑腻腻地握着方向盘,每一次试图变道,那奔驰车头就蛮横地跟着甩过来,像堵会移动的墙。
“操!”老刘一拳砸在喇叭按钮上,汽笛声更加凄厉,“前头的!让开!救命啊!听见没!
让开!”后视镜里,隐约能看见奔驰车窗降下一条缝,一只手烦躁地挥了挥,
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车速,甚至更慢了一点。老刘脖子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后车厢里,
担架床的金属支架随着每一次颠簸发出空洞的碰撞声,敲打着他的神经。那对祖孙,
电梯里抬出来时,老太太的手还死死攥着小男孩的手腕,指节白得吓人,
胸口的起伏微弱得像风中的残烛。时间就是命,每一秒都踩在刀刃上。“让开!我求你让开!
”老刘嗓子劈了,带着绝望的哭腔。他徒劳地拍打着方向盘,
目光死死锁住前方奔驰车尾那个冷冰冰的三叉星徽标。那光芒,此刻像淬了毒的针,
扎得他眼睛生疼。车厢里消毒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沉甸甸地压着他的肺。
他猛地按下车载通讯器,声音嘶哑地吼:“指挥中心!指挥中心!这里是急救037!
被一辆黑色奔驰S500恶意别车!车牌尾号G77!重复,恶意别车!
车上危重病人随时可能不行!请求交警支援!请求支援!
”通讯器里传来调度员冷静但同样焦急的声音:“037收到,已通知附近交警!坚持住!
对方具体位置?”“堵在朝阳路和兴华街交叉口往东第三个红绿灯这里!动不了!
完全动不了!”老刘看着那纹丝不动的奔驰车尾,感觉自己的血都快凉了。
“病人……病人是电梯坠落伤,颅内出血可能性极大!一老一小!小的才七八岁啊!
再拖下去……”“明白!交警已经在路上!037,务必稳住!再尝试沟通!”沟通?
老刘看着那只收回车窗的手,一股邪火直冲脑门。他猛地推开车门,不顾身后刺耳的喇叭声,
几步冲到奔驰驾驶座旁,拳头狠狠砸在贴着深色膜的车窗上!“砰砰砰!
”沉闷的响声在嘈杂的街道上并不起眼,却带着老刘全部的愤怒和绝望。
车窗终于又降下一条缝,露出一张中年男人焦躁又极度不耐烦的脸,眉毛拧成疙瘩,
眼袋浮肿,正是金河湾小区的物业经理张宏。“干什么!找死啊!”张宏劈头就骂,
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老刘脸上。“干什么?!”老刘的吼声盖过了所有噪音,“我是救护车!
车上有快死的人!你让开!听到没有!让开!”张宏愣了一下,
眼神下意识地瞟了一眼救护车闪烁的蓝光,但下一秒,
那点犹豫就被更深的焦虑和一种近乎偏执的暴躁淹没了。“救护车了不起啊!
我他妈也有急事!天大的急事!我妈和我儿子要死了!懂不懂!让开?
我让开谁他妈给我让路!”他几乎是咆哮出来,眼睛赤红,“滚开!别挡道!”说完,
他猛地升上车窗,油门反而更重地轰了一下,车子往前顶了顶,
死死卡住救护车最后一点变道的空间。老刘被那股蛮力逼得后退一步,
看着那张在深色玻璃后扭曲、写满自私和疯狂的脸,
一股寒意夹杂着巨大的荒谬感瞬间攫住了他。他认得这张脸,
金河湾物业办公室墙上挂着的经理照片就是他!他车里快死的人,是他妈和他儿子?!而他,
正亲手堵着救命的通道!“你……你是张宏?!”老刘的声音都变了调,
指着车窗的手抖得不成样子,“七号楼电梯掉下来的人……是你妈和你儿子!就在我车上!
你他妈堵的是救你亲妈亲儿子的车!”车窗纹丝不动。里面那张脸似乎僵了一下,但车子,
依然没有挪动的迹象。时间,
在刺耳的鸣笛、司机的叫骂、老刘绝望的嘶吼和张宏车内死寂般的僵持中,
一分一秒地、残忍地流逝。二、 坠落的电梯时间倒回一个小时前。金河湾小区7号楼,
一部老旧的电梯发出沉闷的“嘎吱”声,缓缓停在了一楼。门还没完全打开,
一个瘦小的身影就灵活地挤了进去——是张宏的儿子张小宝,刚上小学二年级。紧接着,
一个头发花白、面色严厉的老太太——张宏的母亲李秀芝,提着一个塑料小马扎,
也跟着挤了进去。“奶奶,快点快点!要迟到了!”张小宝不耐烦地跺脚。“急什么!
”李秀芝呵斥一声,把手里的塑料小马扎“哐当”一声,
精准地卡在了正要关闭的电梯门缝里。电梯门受到阻碍,发出刺耳的“嘀嘀”报警声,
反复尝试关闭又弹开。“哎!老太太!您这干什么呢?
”电梯里一个穿着西装、夹着公文包的年轻男人皱紧了眉头,看着腕表,一脸焦躁。
“我们这都赶着上班呢!”“就是啊!这都卡着门多久了?电梯又不是您家的!
”另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妈妈也忍不住抱怨。李秀芝眼皮都没抬一下,
自顾自地把小马扎往里拖了拖,确保卡得更牢靠,然后一屁股坐在了上面,
正好堵在电梯门口。“急什么急?赶着投胎啊?我等我孙子他爸开车过来接小宝去上学!
几分钟的事,等不了?”她声音尖利,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都给我等着!小宝,过来,
坐奶奶腿上!”张小宝得意地瞥了一眼电梯里敢怒不敢言的众人,
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坐到了李秀芝腿上。“妈!”电梯角落里,
一个微胖的中年妇女终于忍不住了,她是张宏的邻居王芳,“您这样真不行!
这电梯本来就三天两头出问题,物业都不管,您再这么卡着门,万一……”“万一什么万一!
”李秀芝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转过头,浑浊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王芳,
“你个碎嘴婆子咒谁呢?这电梯坏不坏关你屁事!我孙子重要还是你们上班重要?啊?
物业是我儿子管的!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轮得到你指手画脚?再啰嗦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唾沫星子几乎喷到王芳脸上。王芳气得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
看着老太太那张蛮横的脸和卡死的电梯门,再看看电梯控制面板上闪烁的故障灯,
一股强烈的不安攫住了她。这电梯上周才刚修过,听说只是焊了焊钢丝绳,根本没换新的!
她不敢再争辩,用力按下了开门按钮。“走走走!都走楼梯!不坐这破电梯了!
跟这老泼妇耗不起!”西装男第一个受不了,骂骂咧咧地挤出电梯门。“走楼梯!几十层呢!
”有人哀嚎。“那也比困死在这里强!”抱孩子的妈妈也赶紧跟着往外挤。
电梯里瞬间乱成一团,抱怨声、咒骂声此起彼伏。人们带着满腔怒火和无奈,
像逃难一样涌出电梯间,涌向旁边黑洞洞、堆着杂物的消防楼梯。
李秀芝看着瞬间空荡的轿厢和外面狼狈走楼梯的背影,得意地哼了一声,
拍了拍孙子的头:“看吧,小宝,没人敢惹奶奶。”张小宝咯咯地笑,觉得奶奶威风极了。
电梯门在李秀芝的默许下,终于缓缓关闭,隔绝了外面的世界。报警声停止了,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祖孙二人和电梯运行发出的、令人不安的“嘎吱”声。
王芳是最后一个走出电梯间的,她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电梯门,又抬头望了望高耸的楼体,
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她叹了口气,认命地走向楼梯间,
沉重的脚步声在空荡的楼道里回响。就在她下到第五层,累得气喘吁吁时——“轰——!!!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大地心脏被撕裂的巨响,毫无预兆地从楼体深处猛烈爆发!
整个楼梯间剧烈地震颤起来!头顶的声控灯疯狂闪烁,灰尘簌簌落下!
紧接着是金属扭曲断裂的、令人牙酸的“嘎嘣——咔嚓!”声,如同巨兽濒死的哀嚎,
从电梯井的方向穿透层层水泥板,狠狠砸进每个人的耳膜!王芳脚下一软,
直接瘫坐在冰冷的楼梯台阶上,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她脑子里一片空白,
只剩下一个恐怖的念头:电梯!是那部电梯!“啊——!!!
”楼下传来女人凄厉到变调的尖叫。“电梯掉下去了!掉下去了!!!
”惊恐的呼喊声从各个楼层炸开,汇成一片恐慌的浪潮。王芳连滚带爬地往下冲,
腿肚子都在抽筋。当她和其他几个同样面无人色的邻居,跌跌撞撞冲到一楼电梯间门口时,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瞬间窒息!那扇厚重的电梯门,向内凹陷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弧度,
门框周围的瓷砖和水泥大面积崩裂剥落,露出里面狰狞的钢筋。
一股浓重的、混合着机油、尘土和……铁锈腥气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人直咳嗽。“救人!
快救人啊!”不知谁先反应过来,嘶哑着嗓子喊。几个胆大的男人,包括刚才那个西装男,
咬着牙冲上去,用尽全身力气去掰那扇扭曲变形的门。
金属在巨大的力量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一!二!三!使劲啊!
”“嘎吱……嘎吱……”门缝被一点点撬开,更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灰尘猛地涌出!
手电筒的光柱颤抖着照进漆黑的轿厢内部——轿厢顶部已经塌陷变形,像一个被踩扁的罐头。
在一片狼藉的金属废墟和散落的混凝土碎块中,躺着两个人。
李秀芝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蜷缩在角落,半边身子被变形的轿厢壁压着,
花白的头发被暗红的血污浸透,黏在脸上。她那只曾牢牢攥着孙子的手,此刻无力地摊开着,
指缝里满是凝固的血块。而张小宝,小小的身体就躺在离奶奶不远的地方。
他穿着崭新的蓝色校服,上面沾满了灰土和刺目的血迹。小脸惨白,双眼紧闭,
口鼻处全是血沫,胸口只有极其微弱的起伏,每一次都伴随着细小的血泡从嘴角溢出,
如同一条搁浅的、濒死的小鱼。“还有气!还有气!”西装男的声音带着哭腔,
手抖得几乎拿不稳手机,“120!快打120啊!”王芳瘫软在地,看着那惨烈的一幕,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想起几分钟前老太太那嚣张跋扈的脸,想起那个孩子得意洋洋的笑容,
再看着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瞬间淹没了她。
那部被无数次投诉、被物业经理张宏以“死不了人,克服一下”为由敷衍了事的电梯,最终,
真的成了埋葬他至亲的坟墓。三、 迟到的死亡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
终于在小区门口响起时,距离电梯坠毁已经过去了将近四十分钟。这声音本该带来希望,
此刻却只让围在七号楼前的人群感到一种迟来的、冰冷的绝望。
老刘几乎是撞开车门跳下来的,拎着急救箱就往里冲。
当他看到被众人合力撬开更大的门缝里露出的景象时,脚步猛地钉在了原地。
担架上的祖孙俩,身体已经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僵硬。李秀芝的脸被凝固的血污覆盖了大半,
灰败得如同石膏。张小宝胸口的校服被染成了深褐色,那片微弱的起伏早已消失不见,
小小的身体冰冷僵硬。“让开!快!”随车医生推开老刘,冲上前,
动作迅速地检查瞳孔、颈动脉、心音……他的动作越来越慢,脸色也越来越沉。最终,
他抬起头,对着老刘和围拢过来的、带着最后一丝希冀的邻居们,缓缓地、沉重地摇了摇头。
“瞳孔散大固定,心跳呼吸停止,体表温度……已经很低了。
死亡时间……至少在二十分钟以上。”医生疲惫的声音带着一种职业的冰冷,
却像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二十分钟……”老刘喃喃重复,
猛地扭头看向小区门口那条被清理开、还残留着混乱痕迹的马路,
仿佛又看到了那辆该死的、纹丝不动的黑色奔驰。
一股巨大的、无处发泄的悲愤和荒谬感冲上他的喉咙,堵得他几乎窒息。他张了张嘴,
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人群一片死寂。王芳捂着脸,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里漏出来。
西装男靠着墙,眼神空洞地看着担架上小小的蓝色身影。早上还鲜活的生命,
就因为一部疏于维护的电梯,一个蛮横的老太太,一个自私的儿子兼父亲,
被硬生生拖死在了这最后二十分钟里。“让一让!让一让!
”物业的保安经理满头大汗地挤了进来,后面跟着两个同样一脸惊惶的保安。
“张经理……张经理他……”保安经理看着地上的担架,话都说不利索了。“他怎么了?
”有人下意识地问,声音干涩。“刚……刚接到电话……”保安经理咽了口唾沫,
声音带着惊恐的颤抖,“张经理……他……他在前面那个大路口……出……出车祸了!
听说……撞得很惨……人……人当场就……”消息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炸弹,
瞬间引爆了压抑的气氛!“车祸?”“张宏?”“当场……死了?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小区外,又猛地转回到地上那两具盖上了白布的尸体上。
母亲、儿子、父亲……短短不到一个小时,张家三代,竟然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
去了三个?巨大的震惊和一种无法言喻的寒意席卷了所有人。王芳停止了哭泣,
眼睛瞪得滚圆,脸上血色褪尽。西装男猛地站直了身体,嘴唇哆嗦着。这接踵而至的死亡,
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精准和……报应般的轮回感。“报应啊……”人群后面,不知是谁,
幽幽地、带着无尽的寒意和一种近乎诅咒的笃定,低声说了一句。这三个字,像冰冷的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