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车场的风裹着海腥味,我盯着副驾那束向日葵。花瓣边缘发卷,
像极了周明宇昨夜通红的眼尾 —— 他说 "复婚吧",
可我忘不了孟瑶指甲掐进他胳膊时,他没躲的样子。1、三十七岁那年的校友会,
定在开发区新开的铂悦酒店。水晶灯从高高的穹顶垂下来,碎光落在每个人脸上,
像商场里那些精致却没灵魂的模特。我正跟当年的系主任聊得起劲,
眼角余光突然扫到宴会厅门口,站着个穿米灰色风衣的女人。风衣看着得有年头了,
袖口磨出一圈毛边,她手里攥着个牛皮纸袋,指节白得像要嵌进纸里去。
周围都是端着酒杯谈笑风生的人,就她杵在那,像幅被不小心裁进热闹画里的静物写生。
那不是孟瑶吗?旁边有人忽然扯我袖子,当年跟周明宇好到恨不得穿一条裤子的那个,
记得不?我还没来得及点头,手腕就被人捏了一下。周明宇不知什么时候站到我身边,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真丝衬衫渗进来,有点烫。介绍下,我爱人,陈溪。
他举杯的动作挺稳,眼睛却没看我,越过我肩膀,往门口那个方向飞快瞟了一眼。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孟瑶已经低下头,肩膀微微耸着,像是被穿堂风吹得有点冷。
可厅里的空调明明开得很足,我后颈都沁出薄汗了。2、整场聚会周明宇都有点魂不守舍。
有人聊起我们公司最近拿下的城东地块,他笑着举杯应酬,手指却在杯柄上转来转去,
像在打什么算盘。我捏着杯子的手悄悄收紧了些。上周去看中医,老大夫把完脉皱着眉说,
我气血亏得厉害,让少操心,抓紧把孩子的事提上日程。这话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说,
总觉得该找个更合适的时机——比如他不那么心不在焉的时候。散场时他说去取车,
让我在酒店门口的喷泉边等。晚风带着点桂花味吹过来,我正拢围巾,
米灰色风衣突然就飘到了面前。孟瑶站得离我太近,一股廉价香水混着中药的味道扑过来,
有点冲鼻子。陈小姐,能……能不能借我点钱?她声音发颤,眼睛红红的,
我女儿住院了,还差八千块手术费……我往后退了半步,刚要开口说抱歉,
两道刺眼的车灯突然扫过来。周明宇的车像头没睡醒的兽,轮胎碾过地砖发出刺啦一声,
猛地停在我们跟前。3、上车。他声音从半开的车窗里钻出来,硬邦邦的,
像块冻住的石头。我绕到副驾那边拉车门,孟瑶突然扑过来抓住车窗框,
指甲都抠白了:明宇,就八千,下月初发工资就还你!朵朵她今天又咳血了……
周明宇没等她说完,猛地打方向盘踩油门,车屁股甩了个尾,差点蹭到旁边的花坛。
后视镜里,米灰色风衣越来越小,最后缩成个模糊的影子,像被遗落在路边的旧报纸。
她……他清了清嗓子,手指在方向盘上无意识地敲着,大学时帮过我。
我望着窗外掠过的路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影子:所以呢?
她女儿得肾病综合征了,他侧过头看我,眼镜片反光,看不清眼里的神色,挺难的。
难的人多了去了。我解开安全带卡扣,金属咔哒一声弹开,在安静的车厢里格外响,
周总打算挨个帮过来?4、车在小区门口停下,岗亭的灯照着他紧绷的侧脸,
下颌线硬得像刻出来的。明天让李助理转十万给她。他扯了扯领带,喉结上下动了动,
像是有话堵在嗓子眼里。我推车门的手顿住:用夫妻共同财产?
从包里翻出那份折得方方正正的协议,拍在中控上,周明宇,你自己看看婚前协议。
当年是他非拉着我去律师楼签的,说免得以后为钱吵架,我爱人高兴最要紧。
那时候他眼里的笑,比现在车窗外的路灯亮多了——他还特意把我的名字写在前面,
说家里你做主。他突然抬手砸了下方向盘,一声闷响,震得我耳朵嗡嗡的。陈溪,
他转过头,眼底红得厉害,你非要这么……刻薄?我替他把话说完,推开车门,
晚风灌进脖子里,凉飕飕的,总比拎不清强。关门前,听见他又砸了下方向盘,
比刚才那声更响,像是在跟谁置气。楼道里的声控灯亮了,我踩着自己的影子上楼,
钥匙插进锁孔时,听见楼下汽车发动的声音——他没上来。5、第二天早上六点,
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我摸过来一看,是周明宇的短信:李助理已经转了钱,别生气了。
阳光透过窗帘缝钻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道细长的光。我盯着那行字看了会儿,
想起我们刚创业时,他为了省停车费,每天早起半小时把车停在三站地外的巷子里。
那时候他总说每一分钱都要花在刀刃上,现在却为了个不相干的人,
眼睛都不眨就扔出去十万。洗漱时瞥见镜子里的自己,眼下有淡淡的青影。
昨晚我在沙发上蜷了半宿,听见门锁转动时已经凌晨两点,他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在我脚边站了会儿,然后拿了条毯子盖在我身上。这些细微的温柔,像钝刀子割肉,
比明晃晃的伤害更磨人。6、刚到公司,前台小张的电话就来了,声音怯生生的,
像怕被谁听见:陈总,楼下有位孟女士找您,说是……说是周总的老同学。
我捏着话筒笑了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桌面:告诉她,周总昨天刚批了十万额度,
让她去找李助理办手续就行。挂了电话,盯着电脑上的城东项目图纸发呆。
这个项目我熬了四个通宵,前天会上周明宇还拍着我肩膀说我爱人这脑子,真是个活地图
,当时他手掌的温度,现在好像还留在我肩上。图纸角落里有个小小的批注,
是他顺手画的笑脸,说这里改得好。下午三点,李助理敲我办公室门,
手里捧着个文件夹,脸涨得通红:陈总,周总说……让孟女士负责城东项目的材料对接。
我把文件夹推回去,塑料壳撞在茶几上咚一声,
吓得他缩了缩脖子:让她自己来跟我谈,我这里不是救济站。李助理站在那没动,
两只手使劲搓着:周总说……孟女士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
让您多担待……还说……还说您一向大度。我抬头看他,
他赶紧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我这就去跟孟女士说。他转身时,
我瞥见他文件夹上沾着点咖啡渍——跟周明宇总爱蹭在袖口上的渍痕一模一样。
7、孟瑶下午还真来了。换了件枣红色的针织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但鬓角那几缕白头发没遮好,像落了点雪。她坐在沙发上,手不停地摩挲着包带,
包上的金属扣被磨得发亮:陈总,我知道我没经验,但我会学的。明宇说这个项目不复杂,
让我跟着多学学……我把报价单推过去,用红笔圈了几处刺眼的数字:这批电缆的报价,
比市场价高了百分之十五,你给我解释下?她的脸唰地白了,嘴唇哆嗦着,
半天说不出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眼看就要掉下来。就在这时,办公室门突然被推开,
周明宇走进来,很自然地往她身前站了站,像堵墙。小溪,别太较真。
他语气听着挺轻松,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她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
我盯着他手腕上的表——那是我们结婚三周年的礼物,我挑的款式,他当时说戴一辈子。
现在表针在走,可有些东西好像停了。8、我把报价单往桌上一拍,咖啡洒出来点,
溅到手背上,烫得我猛地一缩。周明宇,你看清楚这是什么地方?
城东项目本就是给老郑的公司做,他避开我的目光,往窗边退了半步,
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窗帘缝,让孟瑶走个流程,挣点提成补贴家用。我盯着他的眼睛,
想从里面找到四年前的影子。求婚那天在山顶,风把他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
他举着戒指喘着气说:陈溪,我保证公私分明,绝不把乱七八糟的事带到工作里。
那时候他眼里的光,比天上的星星还亮。情况不一样。他望着窗外,声音低下去,
像怕被谁听见。是不一样了。我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布料蹭过手臂,有点凉,
既然周总安排好了,我这个副总就不掺和了。走到门口,听见孟瑶小声说:明宇,
要不就算了吧,别因为我……他打断她:没事,有我呢。这话他以前也跟我说过,
在我创业失败哭得喘不上气的时候。只是现在听着,味道全变了——像喝了口放坏的牛奶,
咽下去烧心。9、周五晚上公司聚餐,周明宇中途接了个电话就出去了。
老王凑过来跟我碰杯,酒气喷在我脸上:陈总,周总最近……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我笑着抿了口酒,没接话。上周去工地巡检,看见孟瑶坐在周明宇的副驾上,
手里拿着本材料手册,头靠得很近,不知道在说什么。车窗没关严,风吹起她的头发,
缠在周明宇的胳膊上,他没躲。前几天我去医院看我妈,老王压低声音,
看见周总在儿科病房楼底下抽烟,旁边站着个女的,抱着个孩子……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是周明宇发来的:临时有点事,先走了,你结束了叫代驾。我盯着那条短信,
突然觉得桌上的菜都没了味道。以前他从不这样,再忙也会等我一起走,说晚上不安全。
10、孟瑶的材料对接果然出了岔子。供应商拿着五十万定金跑路的那天,
她在会议室哭得直抽抽,眼泪把报表都打湿了,蓝黑的字迹晕成一团,像幅抽象画。
周明宇把我叫到办公室,指着桌上那堆乱糟糟的文件,眉头拧成个疙瘩:你去处理下。
我把法务部的函推给他,纸页边缘被我捏得发皱:要么报警走法律程序,
要么你自己填这个窟窿。他盯着我看了一下午,烟灰缸里的烟蒂堆成了小山,
空气里飘着股呛人的尼古丁味。傍晚的时候,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墙上像个怪物。
他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厉害:她离婚后就一个人带孩子,前夫欠了一屁股赌债跑了,
她现在住的房子还是租的……所以?我从抽屉里翻出离婚协议,纸边被我捏得发皱,
要我腾地方,让你当救苦救难的英雄?他的手指把协议攥得变了形,指节发白:陈溪,
你就不能……善良点?我笑了,拿起协议起身,
纸张划过桌面发出沙沙声:善良能让供应商把钱吐出来吗?
出门时撞见保洁阿姨在换垃圾袋,一股馊味飘过来——就像这段日子的心情,捂不住了。
11、离婚协议他没签,却开始天天加班。有时我半夜醒过来,旁边的位置还是凉的,
被窝里没一点热气,像他从来没回来过。那天去医院拿体检报告,刚出电梯,
就看见儿科病房门口的周明宇。他穿着件深灰色卫衣,洗得有点发白,
正蹲在地上给个小姑娘系鞋带,动作慢悠悠的,耐心得不像他。阳光从走廊尽头照过来,
在他身上铺了层金,看着挺暖和。小姑娘仰着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声音脆生生的:谢谢周叔叔。孟瑶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个印着小熊图案的保温杯,
递到他嘴边,手指不经意地蹭过他的下巴:喝点水吧,刚泡的蜂蜜水,润润喉。
我转身时没留神,撞到了护士站的推车,金属盘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动静大得吓人。
周明宇猛地回头,眼里的笑一下子没了,像被谁兜头泼了盆冷水。他手里的鞋带还捏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