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隐妖校

上古的风里，总飘着些人与妖共栖的暖。

那时的市集角落，穿得单薄的孩童缩在墙根，卖花阿婆刚转身，竹篮里就多了块粉白桃花饼——是街角百年桃树精趁人不注意，抖落花瓣揉进面里，饼皮沾着未褪的花粉香。

孩童咬下时，桃树桠轻轻晃，像在笑。

山脚下的猎户家冬夜断粮，灶台上会凭空多几条银鱼，鳃盖还动着——是溪里的鱼妖趁月色跃上岸，用尾鳍拍开厨房门，留下猎物就溜回水里，水面荡开浅浅涟漪。

人类也懂这份默契。

卖豆腐的老汉每天往桃树底放碗热豆浆，对着树干说：“你饼甜，我浆热，换着吃。”

桃树便在次日结满淌蜜的桃子。

摆渡艄公撑船过溪时，总往水里撒把米：“给你们加个餐。”

鱼群便聚在船尾，摆尾送他很远。

他们共享山林活水，人类知“山君（虎妖）护迷路孩童”，妖懂“蓝衫郎中不用雄黄伤蛇”，灵力与人气混着，狐族幻术带麦香，人类农具缠草木温气。

可流言起时，这一切都碎了。

不过是茶肆里货郎醉话：“西域老道揣蛇妖内丹，吃了活两百岁，能隔空移物！”

经人添油加醋，竟成“杀妖取丹可长生获法力”的铁律。

人心就此乱了。

达官贵人带着术士进山，桃木剑劈开熊妖洞府，符咒捆住修行鹿仙，连刚化形的小狐妖都被追得慌不择路——他们要的不是命，是那颗据说能逆天改命的内丹。

平民很快卷入：猎户放下弓箭拿缚妖索，樵夫丢柴刀学画符咒。

连受妖恩惠者也动歪念：吃桃花饼长大的书生成了县令，竟下令搜捕“妖物”，只因“桃树精内丹能治女儿怪病”。

但总有不肯忘本的人。

深山药农把受伤蛇妖藏进药窖，用自己的血混草药敷伤口，对外只说“存着过冬药材”；破庙老和尚将逃难狐妖剃成光头，换僧衣谎称“远方师弟”，面对持剑兵丁合掌：“要杀便杀我，他是佛门弟子。”

寡妇把失母的小鹿妖藏进衣柜，喂米汤，夜里听见搜妖声就搂紧孩子：“别怕，他们找不到。”

妖的惨状比流言刺骨。

千年大妖被剥皮取丹，灵光未散就被贪婪者塞进嘴；刚化形的小妖因藏不住尾巴，被孩童用石头砸死在巷口；怀孕狼妖为护崽跳下悬崖，血染红半条溪。

更可怖的是，吞丹者无一人得偿所愿——有的当天七窍流血暴毙，有的浑身长鳞，疯癫扑向亲人喊“内丹是我的”。

原来妖力至纯至烈，人类凡躯承受不住，强行吞噬只会被撑爆，或被妖气蚀成怪物。

当第一个吃丹权贵暴毙街头，疯癫“丹徒”咬断亲子喉咙，浩劫才停。

可世上妖己十不存一。

幸存的妖带着幼崽躲进秘境：百花谷花妖用花瓣结界裹住族人，黑石崖狼族在峭壁凿洞府，流光谷鹿妖守着漫山棉田……百年过去，秘境繁衍成族群，浩劫记忆却像块石头压在心头。

族群开始分岔：有的长辈捧着人类旧物（药农竹篮、和尚念珠、寡妇粗布帕），一遍遍讲“曾有人为我们挡刀”；有的则指着石壁亡者名单嘶吼：“人类善意抵不过全族血债！”

于是同一族群站成两列。

记恩的教幼崽用灵力催生救命灵草，悄悄送进人类药铺；记恨的逼小妖练蚀骨毒术，夜里偷拆人类房屋。

劫后余生的妖，心里终究长出两条路。

记着药农的血、和尚的僧衣、寡妇的米汤的，成了“善妖”。

灵力因感念而纯净，像晨露洗过的草木。

他们藏起鳞角住进城市，悄悄守护无辜者：鱼妖在渔船遇险时掀暗流推船靠岸；树妖旱灾时往田埂渗水汽；花妖瘟疫时让满城桃花带药香。

“害我们的是贪婪，护我们的是善良，不能让恩人的善意被仇恨埋了。”

他们说。

记着洞府被掘、亲人惨死的，成了“邪妖”。

灵脉被仇恨蚀成墨色，修炼邪术——用活人精血炼骨刃，以怨气养毒爪，甚至吞噬同类妖丹变强。

邪术让力量暴涨，却也让理智被戾气啃噬：有时人形眼冒红光见人就杀，有时兽形浑身流脓凭本能撕咬。

他们恨所有人类，喊着“你们都该偿命”，在暗处织复仇网。

学堂应运而生。

善妖建起“雾隐妖校”，藏在城市边缘结界——城东老公园废弃凉亭后，推门是“妖力克制”训练场；城西旧书店书架后，移开《山海经》复刻本，便是“人类习俗”教室。

授课的是活过万年的老妖：被和尚救下的狐仙教“分辨人类善恶”；寡妇养大的鹿妖讲“不暴露地守护”；药农救过的蛇妖把“克制妖力、不伤人命”刻进校规。

学生们——黑狼妖练收利爪，狐妖学藏尾巴，鹿妖试让鹿角不顶门框——修的不是毁天灭地的法力，是“报恩”与“守护”。

邪妖则在深渊立“血骨堂”。

没有课本只有厮杀：新入门小妖要先杀个人类才能留下；长老教“最快吸干活人气息让邪力慢些侵蚀，多杀仇人”。

堂里的妖个个带伤，眼里只有恨。

如今人类早忘浩劫，只在古籍见“妖丹”传说，当作神话。

而妖仍在人类看不见的地方，走着永不相交的路。

雾隐妖校紫藤架下，高二（3）班班长林蔷月给新转来的苏语棉讲校规：“我们的灵力，是用来救人的。”

阳光透过花叶，落在苏语棉头顶的小鹿角上，泛着暖光——那是善妖才有的纯净灵力。

远处训练场，霍烬炎和沈知辞打闹，狼爪差点划破狐妖袖子，又慌忙收回。

墨渊靠在栏杆上，后颈鳞片在阳光下闪了闪，很快隐去。

他们藏着尖牙鳞爪，心里却揣着柔软——那是千年传承的、对善意的回响。

而深渊里的血骨堂，有人磨着爪子，盯着雾隐妖校方向，眼里闪过猩红。

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