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知边界

“脑电波α波段频率稳定在十点二赫兹，受试者情绪平稳，基线数据建立完毕。”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在安静的实验室里回响，像一颗投入无波古井的石子。

陆清和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目光紧盯着面前一排屏幕上缓缓滚动的绿色波形图。

每一条曲线的起伏，在他眼中都如同乐谱上的音符，精准、和谐，充满了逻辑之美。

这里是“穹顶”神经科学实验室，国内最顶尖的感知研究中心，也是陆清和的王国。

在这个由特种玻璃和抛光金属构成的世界里，一切都必须是可控的、可测量的。

今天进行的是一项关于“潜意识图形认知”的实验。

受试者被要求在看似无意义的噪点图中，辨认出被算法隐藏起来的几何图形。

理论上，即使肉眼无法识别，大脑的特定区域也应该会对这些隐藏信息产生微弱的反应。

“开始注入第一组视觉刺激信号。”

陆清和对着麦克风下达指令，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屏幕上，代表视觉皮层活动的曲线开始出现预料之中的小幅波动。

一切正常。

陆清和的指尖在控制台的冰凉表面上轻轻敲击着，像一个等待最终乐章的指挥家。

五分钟，十分钟……数据流平稳地汇入服务器。

然而，就在第十一分三十七秒，异变陡生。

其中一条代表颞叶深层活动，通常与记忆和情绪关联的曲线，毫无征兆地剧烈拉升，形成一个尖锐得近乎病态的峰值。

它就像一根突然刺入和谐交响乐的尖针，发出了极其刺耳的噪音。

“异常！

2号受试者出现异常脑电活动！”

助手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

陆清和的眉头瞬间蹙紧。

他立刻切断了视觉信号注入，快步走到隔离舱的观察窗前。

舱内，年轻的男性受试者摘下了头上的感应器，脸色有些苍白，眼神中充满了困惑和不安。

“你感觉怎么样？”

陆清和通过内部通话系统问道。

“我……我不知道。”

受试者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发虚，“刚才，就在那些雪花点里，我好像……听到了一段声音。”

“听到？”

陆清和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我们没有注入任何听觉信号。

你听到了什么？”

“不是用耳朵听到的那种声音，”受试者努力地形容着，“更像是在脑子里首接响起来的……一段旋律？

不，也不是旋律，就是一个音符，很短，但非常……不舒服。

像是指甲划过黑板，但又带着一种奇怪的、悲伤的感觉。”

悲伤的感觉？

陆清和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耐。

这种主观、模糊、无法量化的描述，是他最讨厌的东西。

“记录员，记下受试者的主观陈述：疑似听幻觉，伴随负面情绪体验。”

他冷静地吩咐道，然后对受试者说，“好了，今天的实验到此结束，你可以去休息了。”

“陆教授，这个波形……我从未见过。”

助手低声说，“它的形态不符合任何己知的癫痫波、伪差波，或者由情绪波动引发的典型波形。

它太干净，太突兀了，就像……就像一个凭空出现，又瞬间消失的信号。”

陆清和没有说话，他戴上耳机，调出了与异常信号同步的原始脑波音频转换。

大部分时间里，耳机里都只有代表平稳脑波的、如同微风般的沙沙声。

他将进度条拖到那个峰值出现的瞬间。

“滋——” 一个极其短暂、高频且失真的电子音，像是老旧收音机在两个频道之间挣扎时发出的悲鸣，猛地刺入他的耳膜。

陆清和猛地摘下耳机，揉了揉太阳穴。

那个声音，确实如受试者所说，让人极不舒服。

但他不相信什么“脑中的声音”，这必定有其物理或生理学上的原因。

“检查所有线路和感应器，重新校准设备。

把2号受试者过去三个月的所有生理数据报告调出来，我要看他是否有潜在的神经系统病史。”

陆清和迅速下达了一系列指令。

“是。”

助手离开后，陆清和独自一人坐在控制台前，再次看向那个孤立的异常数据文件。

他鬼使神差般地将文件重命名，在键盘上敲下了一行字。

文件名：异常脑波记录_来源不明_编号770。

他摇了摇头，试图将这丝非理性的冲动驱散。

这一定只是巧合，一次设备故障，或者受试者短暂的神经紊乱。

他将文件归档到一个名为“待解决的技术问题”的文件夹里，然后站起身，准备结束一天的工作。

然而，他没有注意到，在他转身离开的瞬间，主服务器的指示灯，以一种极不规律的频率，悄无声息地闪烁了两次。

那光芒微弱而诡异，如同黑暗中一双刚刚睁开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