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大学就是混到毕业，然后找个角落自己待着。她像一场不请自来的春雨。
把我这片死灰，浇得吱哇乱响。我想躲，可她连我躲的角落都一并照亮了。
哥们儿说我走了狗屎运。我只觉得，这运走得我有点心慌。1我趴在教室最后一排，
耳机里嗡嗡响。讲台上老头在念经，窗户外头知了叫得比他还响。这大学上的，没劲。
高中老师都是骗人的，说什么上了大学就轻松了。轻松是轻松了，就是空得慌。
下课铃像救命的号角。我拔了耳机就往食堂冲。干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肩膀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我回头，是个女生，没见过。长得……挺白的，眼睛很大，
看着你的时候，像能把人吸进去。同学，你学生卡掉了。她声音不高，有点清，
像夏天冰镇过的绿豆汤。我摸了下裤兜，卡确实没了。谢了。我接过来，转身继续走。
她跟在我旁边，步子不大，但跟得紧。你叫江烬？名字真好听。哦。我叫沈清歌。
经管院的。嗯。我加快脚步，想甩开这莫名其妙的热情。食堂人山人海，
每个窗口都排着长队。我随便找了个队尾站定。沈清歌还在我旁边。
你也喜欢吃这个窗口的糖醋里脊？随便排的。那我们口味挺像的。我没接话，
掏出手机胡乱划着。队伍挪得慢，空气里都是饭味儿和人味儿。她好像一点也不觉得尴尬，
就安安静静站在那儿。轮到我打饭，我点了两个菜，刷卡。机器嘀一声，显示余额不足。
我愣了下，才想起刚充的钱好像没圈存。后面的人开始小声催促。有点烦。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拿着她的卡，嘀，刷了。我先帮你给。我皱了下眉。不用，
我……下次你请回来就行。她端起自己的餐盘，看着我。一起吃？
周围目光有点扎人。我不想站在这儿当猴看。……行。2我们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
我把饭钱转给她。她手机响了下，看了一眼，没说什么。低头吃饭。我吃得快，风卷残云。
她小口小口吃，像只猫。你吃饭好快。习惯了。对胃不好。死不了。
对话进行不下去。我吃完最后一口，准备端盘子走人。江烬。她叫住我。我看着她。
能加个微信吗？她眼神直直地看着我，不躲不闪。饭钱你转我了，我们两清。
加微信是另一回事。我搞不懂这女的想干嘛。可能看我太久没说话，她补充了一句。
就当交个朋友。我拿出手机，调出二维码，递过去。她扫了一下，眼睛弯了弯。
通过了。嗯。走了。我端着盘子走了，没回头。走出食堂，阳光有点刺眼。
手机震了一下。我拿出来看。沈清歌发来一个表情，一只兔子在傻笑。我没回。过了几分钟，
她又发来一条。下周宏观经济学，你们院是不是也一起上？帮我占个座行吗，
我那天上午有实验。我回了个？。不行吗？她回了个可怜的表情。看情况。
哦。隔了几秒。那你记得吃慢点，对胃好。我把手机塞回兜里。这女的，真奇怪。
3我没打算给她占座。那么大教室，还能没她坐的地方？结果那天我踩着点进教室，
发现最后一排我常坐的角落，被人占了。是个女生，低着头看书，侧脸有点眼熟。我走过去，
她才抬头。是沈清歌。她旁边放着本书，占了个空位。看见我，她眼睛亮了一下，把书拿开。
给你占的。我站那儿没动。你怎么知道我坐这儿？我观察了好几节课了。
她说得理所当然。你每次都坐这个角落。我有点无语，坐下。老师开始讲课，
我照例准备会周公。沈清歌碰了碰我胳膊，递过来一张纸条。认真听，
这老师期末划重点很刁钻。字挺秀气。我在下面回：听不懂。她又写：哪里不懂，
我可以给你讲。我转头看她，她表情很认真，不像开玩笑。我把纸条团了团，塞进裤兜。
不用。她没再传纸条，但一整节课，我能感觉到她的视线时不时落在我这边。下课铃响，
我抓起书包就想走。江烬。她拉住我书包带子，力气不大，但我停住了。干嘛？
刚才讲的那个模型，你听懂了吗？没。那我晚上去图书馆，顺便给你讲讲？
不顺路。顺的，我也去。……我晚上有事。哦。她松开带子。那明天呢？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股执拗劲又上来了。沈清歌。嗯？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时间是我的，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我扭头走了。
这次听见她在后面说：明天见，江烬。4她说到做到。第二天，第三天，
只要是我们俩院系一起上的大课，她总能精准地出现在我旁边。有时候带瓶水，
有时候带个苹果，顺手放我桌上。多喝水。维生素。我一开始不要，她就那么放着，
直到下课我走了，东西还留在桌上。下次她还带。哥们儿开始起哄。烬哥，可以啊，
经管院花让你拿下了？滚蛋。说真的，沈清歌哎，多少人心里的白月光，
怎么就看上你这块黑炭了？我给了他一肘子。白月光？我看是牛皮糖。黏上就甩不掉。
那天下午没课，我在球场打球。打得浑身是汗，背心湿透。下场休息，坐在场边灌水。
远远看见一个人影走过来，白裙子，手里提着个塑料袋。是沈清歌。太阳很大，
她打着把遮阳伞，步子轻盈。哥们儿用胳膊撞我。啧，送温暖的来了。
沈清歌走到我面前，把伞往我这边挪了挪，遮住点太阳。给你。她把塑料袋递给我。
里面是瓶冰镇过的运动饮料。我不喝这个。出汗多，喝这个补充电解质。
她声音温和，但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旁边哥们儿起哄得更厉害了。我有点烦，接过袋子。
谢了。她没走，就站在伞下看着我。我浑身汗津津的，被她看得不自在。还有事？
晚上……晚上我约了人打球。我打断她。哦。她顿了顿。那明天周末，
你有空吗？听说新上了个电影……没空。她沉默了几秒，然后点点头。那好吧。
她转身走了，伞收了起来，太阳明晃晃地照在她身上。哥们儿凑过来。烬哥，你也太狠了，
人家小姑娘都快哭了。我看着她的背影，确实有点单薄。心里有点异样，但很快压下去了。
打球。5我以为我态度够明确了。冷脸，拒绝，不搭理。正常人早该知难而退了。
沈清歌不是正常人。她换了种方式。不再直接问我有没有空，
而是开始出现在我可能出现的地方。图书馆，我常去的那个靠窗的位子，
对面总会慢慢坐下她。健身房，我练完一组器械，一回头，
能看到她在不远处的跑步机上慢跑。甚至学校后门那家我常去的面馆，也能“偶遇”她。
她不再总是主动跟我说话，就只是存在在那里。像背景板。但你又没法忽略这块背景板。
有一次在图书馆，我对着电脑查资料，烦得直抓头发。她推过来一张纸条。需要帮忙吗？
我本来想说不，但鬼使神差地，指了指屏幕上一个看不懂的数据模型。她站起身，
绕到我这边，俯下身看屏幕。头发垂下来，有淡淡的洗发水味道。她指着屏幕，小声地，
一点一点给我讲。声音很轻，怕打扰别人。讲得很清楚，比我翻半天书都明白。我嗯了一声，
表示懂了。她回到对面，继续看自己的书。那天晚上，我离开图书馆时，天下雨了。
我没带伞，站在门口犹豫。沈清歌撑开伞，走到我旁边。一起走吧，顺路。雨挺大的，
哗哗往下倒。那把伞不大，我们俩靠得有点近。我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香味，
混着雨水的湿气。一路无话。走到宿舍楼下，我衣服半边有点湿。
她好像把伞更多倾向我这边。谢了。我说。不客气。她收起伞，头发也有点湿。
江烬。嗯？其实你不用觉得有压力。她看着雨幕，侧脸在路灯下有点朦胧。
我对你好，是我愿意。你不用想着怎么回报。我没说话。她转头对我笑了笑。上去吧，
别感冒了。我看着她走进女生宿舍楼，才转身离开。雨还在下。我心里那点异样，
好像更明显了。6哥们儿组织周末去郊外爬山。我本来不想去，被他们硬拉去了。
到了山脚下，我看见了沈清歌。她和我们队里一个哥们的女朋友挽着手，有说有笑。看见我，
她笑着挥了挥手。那哥们凑过来，压低声音。我女朋友带来的，不关我事啊烬哥。
我瞪了他一眼。队伍出发，山路不好走。沈清歌体力好像不错，一直走在前面，
跟几个女生一起。中途休息，她拿了瓶水，自然地递给我。喝点水。我接过来，
拧开喝了一口。她坐在不远处的石头上，拿着帽子扇风。阳光透过树叶缝隙照在她脸上，
明晃晃的。有个女生问她：清歌，有喜欢的人吗？声音不大，但我听见了。
她没直接回答，笑了笑，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我这边。有啊。谁啊谁啊？
是我们学校的吗？她又笑了，没说话。那眼神，像带着小钩子。我心里有点烦，
站起来说：走了。后半段路，我走得很快，把她甩在后面。爬到山顶，风很大，
视野开阔。城市变得很小。我站着喘气，沈清歌慢慢跟了上来，脸通红，额头上都是汗。
她走到我旁边，看着远处。真好看。她说。风吹起她的头发，有几丝粘在脸颊上。
我没说话。下山的时候，我腿有点抖。走得太急，肌肉酸。沈清歌走在我后面，隔了几步远。
在一个陡坡，我脚下滑了一下，差点摔倒。一只手从后面猛地抓住我的胳膊。很用力，
指甲差点掐进我肉里。我稳住身形，回头看她。她脸色有点白，眼神里带着惊吓。小心点。
她说，手还没松开。嗯。我应了一声。她慢慢松开手。下山的路，我们一前一后，
没再拉开距离。7从山上回来，我感冒了。可能是出汗吹了风，也可能是那天雨淋的。
头重脚轻，在宿舍躺了一天。晚上，手机亮了一下。沈清歌发来的消息。
你室友说你感冒了，严重吗？我回：死不了。吃药了吗？嗯。吃饭了吗？
没胃口。过了一会儿，她又发：我在你宿舍楼下，下来拿点东西。我皱眉。
不用。下来吧，就几分钟。我套了件外套，慢吞吞下楼。她站在路灯下，
手里提着个保温桶。看见我，她走过来，把保温桶递给我。熬了点粥，你趁热喝。
我接过来，保温桶还是烫的。谢谢。还有这个。她又从口袋里掏出个小袋子，
里面是感冒药。我问过药店了，说这个效果不错。我看着她，路灯的光照得她睫毛很长。
你怎么知道我宿舍号？她抿嘴笑了一下。想知道，总能知道的。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快上去吧，外面冷。她催促我。我转身上楼，走到门口，
回头看了一眼。她还站在那儿，看着我。见我回头，她挥了挥手。回到宿舍，打开保温桶，
是白粥，熬得很烂，旁边小格子里还放着榨菜。我喝了一口，暖暖的，胃里舒服了点。
室友凑过来。哟，爱心病号饭啊？烬哥，你这还不从了？我没理他，慢慢把粥喝完。
手机又响了。沈清歌：好点了吗？我盯着屏幕，手指动了动，回了一个字：嗯。
那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输入了好久。最后只发来一句：好好休息。
我把保温桶洗干净，放在桌上。看着那个亮晶晶的桶，心里那点异样，变成了一个结。
8病好之后，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沈清歌。她还是那样，出现在我周围。
但我不像以前那么抗拒了。至少，她递过来的水，我会接。她占的座，我会坐。
偶尔在图书馆，她给我讲题，我也会听。哥们儿说我这块石头终于要被焐热了。我不承认。
只是觉得，好像也没那么糟。直到那天，我和她在学校小超市门口，碰到了一个男的。
那男的看着挺成熟，不像学生，穿西装打领带。他拦住沈清歌，表情有点激动。清歌，
我们谈谈。沈清歌脸色瞬间变了，下意识地往我身后躲了躲。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
那男的要伸手拉她。我往前站了一步，挡在中间。有事？我看着那男的。那男的看着我，
眼神不善。你是谁？你管我是谁。我语气不太好。她说了不想谈。
那男的有点恼火。我是她前男友！我愣了一下，回头看沈清歌。她紧紧抿着嘴唇，
脸色苍白，轻轻摇了摇头。前男友就更没必要纠缠了。我转回头，盯着那男的。
好聚好散，懂？那男的还想说什么。沈清歌拉住我胳膊，声音很低。江烬，我们走吧。
我看了那男的一眼，带着沈清歌走了。走出很远，还能感觉到那男的视线钉在背后。
走到没人的地方，沈清歌松开我胳膊。谢谢。她声音还有点抖。怎么回事？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说。大学前认识的，早分了。他不知道从哪打听到我在这里，
跑来纠缠。哦。我没多问。江烬。她抬头看我，眼睛有点红。
我跟他早就没关系了，真的。我看着她的样子，心里有点堵。嗯。我应了一声。
以后他再来烦你，告诉我。她愣了一下，然后眼睛慢慢亮起来，像是有星星掉进去。
好。9这件事之后，我和沈清歌的关系好像不一样了。具体哪里不一样，我也说不上来。
就是……没那么生分了。她会约我去自习，我会去。我会叫她一起吃饭，她也会来。
话还是不多，但待在一起不觉得尴尬了。有时候自习到很晚，送她回宿舍。路上黑，
她会挨得近一点。手臂偶尔碰到，她也不躲。有一次，碰上下雨，我们又挤在一把伞下。
这次伞好像更小了。她的肩膀紧紧贴着我的胳膊。我能感觉到她的体温。走到宿舍楼下，
她没马上进去。雨滴打在伞面上，啪嗒啪嗒响。江烬。嗯？下周五我生日。
她看着我说。我顿了一下。哦，生日快乐。……就这？那你想要什么？她笑了，
眼睛弯弯的。请我吃顿饭吧，就我们俩。我看着她期待的眼神，点了下头。行。
说定了！她很高兴，转身跑进楼里，跑了几步又回头。地点我选好了发你！
我撑着伞站在原地，雨还没停。心里那个结，好像松了一点。10生日吃饭的地方，
是家小馆子，装修挺别致，价格不贵，味道听说不错。我提前到了，等她。她准时来的，
穿了条新裙子，淡蓝色的，衬得皮肤更白。头发好像也特意打理过。等很久了吗？
她坐下，有点不好意思。刚到。点菜的时候，她让我点。我点了几个招牌菜，
问她还要什么。她摇摇头。够了。吃饭的时候，她话比平时多，讲她宿舍的趣事，
讲她选的课多变态。我 mostly 听着，偶尔插一句。气氛挺好。吃完饭，
服务员端上来一个小蛋糕，上面插着根蜡烛。我偷偷预定的。她有点小得意。蜡烛点亮，
她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许愿。烛光映着她的脸，很安静。许完愿，她睁开眼，看着我。
江烬，你知道我许了什么愿吗？不知道。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她笑着说，
然后吹灭了蜡烛。切蛋糕的时候，她递给我一块。谢谢你来给我过生日。不客气。
我们吃着蛋糕，一时没人说话。窗外天色暗下来，路灯亮了。她放下叉子，很认真地看着我。
江烬，我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我拿着叉子的手停住了。该来的还是来了。
我放下叉子，看着她。她也看着我，眼神里有期待，有紧张，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害怕。
我张了张嘴，那个朋友的词，卡在喉咙里，没说出来。我……手机突然响了，
是我妈的电话。响得很不是时候。我按掉，想继续刚才的话题。沈清歌却笑了笑，
说：先接电话吧，万一有急事。我看了眼手机，我妈又打来了。我出去接一下。
好。我走到外面，接通电话。我妈就是问我生活费够不够，唠叨了几句。
我有点心不在焉地应着，眼睛看着窗里的沈清歌。她坐在那儿，低着头，
用叉子慢慢戳着蛋糕。背影看着有点孤单。接完电话，我回到座位上。
刚才那种气氛好像没了。沈清歌抬起头，脸上还是笑着。没事吧？没事。我坐下。
那个问题……她轻声说。沈清歌。我打断她。她看着我，等着。给我点时间。
我说。不是拒绝，也不是接受。我需要时间，想清楚。她愣了一下，然后眼睛慢慢亮起来，
点了点头。好。结账的时候，我抢着付了。走出餐馆，晚风吹过来，有点凉。
她裹了裹外套。我送你回去。我说。嗯。我们并肩走着，影子被路灯拉长又缩短。
快到宿舍楼下，她停下脚步。江烬。嗯？时间，我可以给。她看着我，很认真。
但你别让我等太久。我没说话。她突然踮起脚尖，飞快地在我脸颊上亲了一下。很轻，
很快，像羽毛扫过。然后她转身就跑进了宿舍楼。我愣在原地，脸上被她亲过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