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弦的夏天

九月的阳光像融化的蜜糖，黏稠地涂抹在礼堂的彩色玻璃窗上。

俞夏坐在钢琴前，指尖悬在黑白琴键上方，微微发抖。

右耳里的蜂鸣声今天格外刺耳，像一根细针不断戳刺着他的鼓膜。

"接下来有请高三（7）班俞夏同学，为我们带来毕业季主题曲《启程》的钢琴独奏。

"主持人的声音透过音响传来，在俞夏的左耳里形成模糊的回音。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落下——"砰！

"礼堂侧门被猛地推开，刺眼的光线里，一个高挑的身影大步走进来。

篮球鞋在地板上敲出嚣张的节奏，像一把刀划破了俞夏的演奏。

他的手指一滑，原本流畅的旋律突然蹦出一个刺耳的降D音。

"高三（1）班宋凛。

"那人一把抢过主持人的话筒，声音冷得像冰，"原定主唱进医院了，李主任让我顶上。

"礼堂里瞬间响起窃窃私语。

俞夏的耳尖烧了起来——宋凛，那个传说中拒绝保送清华的理科天才，同时也是校内最野的篮球队王牌。

此刻他正歪着头打量俞夏，灰蓝色的眼睛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刚才那个转调弹错了。

"宋凛对着话筒说，声音清晰地刺进俞夏的左耳，"降E调不是这么处理的。

"俞夏的手指僵住了。

右耳的蜂鸣声突然变大，像潮水般淹没了一切。

他只能看见宋凛的嘴唇在动，却听不清内容。

慌乱中，他重重按下琴键，用轰鸣声掩盖自己的窘迫。

演出变成了一场灾难。

宋凛的嗓音像北极风般锋利，把俞夏精心设计的和声切得支离破碎。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俞夏的后背己经被冷汗浸透。

谢幕时，宋凛突然扣住他的手腕举过头顶，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俞夏浑身僵硬。

"手很漂亮，"宋凛在他耳边低语，热气喷在敏感的耳廓上，"可惜弹得像机器人。

"俞夏猛地挣开，头也不回地冲下舞台。

身后传来哄笑声，但他右耳里的蜂鸣声太大，大到他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心跳。

俞夏冲出礼堂后，右耳的蜂鸣声仍然尖锐地占据着他的听觉。

他跌跌撞撞地拐进教学楼后的琴房，手指死死按着右耳，仿佛这样就能把那恼人的噪音压下去。

琴房的门被他用力关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俞夏靠在门板上，慢慢滑坐在地上，额头抵着膝盖。

他的手指还在发抖——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愤怒。

宋凛的声音像一把刀，精准地戳进他最敏感的地方。

"可惜弹得像机器人。

"这句话在他脑海里循环播放，像一张被刮花的唱片。

俞夏咬紧牙关，猛地抬头，视线落在角落里的钢琴上。

那是一架老旧的立式钢琴，漆面斑驳，琴键泛黄，但音准却调得极好。

他站起身，走到钢琴前坐下，手指悬在琴键上方。

深吸一口气后，他重重地按下琴键，弹的正是今天在礼堂弹错的那一段。

降E调。

这一次，没有宋凛的干扰，没有刺耳的开门声，没有礼堂里嘈杂的窃窃私语。

只有他自己，和这架老旧的钢琴。

俞夏的手指在琴键上越弹越快，力度也越来越重，仿佛要把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在这架钢琴上。

旋律从最初的流畅渐渐变得混乱，最后几乎成了毫无章法的砸键。

"……你在自虐吗？

"一个冷淡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

俞夏的手指猛地停在半空，心跳骤然加速。

他缓缓转过头，看到宋凛倚在门框上，手里转着那颗该死的篮球，灰蓝色的眼睛不带任何情绪地看着他。

"琴键和你有仇？

"宋凛走进来，篮球在地板上弹了两下，滚到角落里。

俞夏的呼吸一滞，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出去。

"宋凛挑了挑眉，不仅没走，反而首接坐到了钢琴凳的另一端。

琴凳很窄，两人的肩膀几乎贴在一起。

俞夏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气息，混着一丝汗水的味道。

"你弹得其实很好，"宋凛突然说，"只是太紧绷了。

"俞夏僵住了，完全没料到会听到这样一句话。

宋凛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俞夏的手腕："这里，太僵硬了。

"他的手指温度很高，像一块烙铁，烫得俞夏几乎想缩回手，"弹琴不是完成任务，你得像呼吸一样自然。

"俞夏的喉咙发紧，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宋凛的指尖还停留在他的手腕上，热度透过皮肤传来，让他心跳失序。

"……关你什么事？

"最终，俞夏只憋出这一句。

宋凛轻笑了一声，收回手："确实不关我的事。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俞夏，"不过，如果你下次还想在台上不丢人，最好学会放松。

"说完，他弯腰捡起角落里的篮球，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琴房。

俞夏坐在钢琴前，盯着自己的手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宋凛指尖的温度。

他的心跳仍然很快，但右耳的蜂鸣声……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