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的天还没透亮,暑气就跟蒸笼里的水汽似的漫开了。李建国趿拉着塑料拖鞋,踩在青石板路上 “啪嗒啪嗒” 响,手里攥着搪瓷缸子,里头泡着浓酽酽的老鹰茶。拐过巷子口,“老茶坊” 的竹帘被穿堂风掀起,里头飘出龙门阵的喧闹声,还有竹叶青混着汗味的气息。
“李哥!这儿这儿!” 王强坐在八仙桌旁,搪瓷缸子重重一搁,溅出几滴茶水,“昨儿听说纺织厂又裁人了,你在机械厂咋样?”
李建国往竹椅上一靠,翘起二郎腿,竹椅被压得 “吱呀” 直叫:“还能咋样?天天对着机床磨洋工,工资就那么点儿,连翠芳买块花布都得掰着指头算。” 他猛灌一口茶,滚烫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去,烫得他直咧嘴。
正说着,外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几个穿着喇叭裤、烫着爆炸头的年轻人骑着崭新的二八自行车,车铃铛按得震天响,嘴里还哼着邓丽君的《甜蜜蜜》。茶馆里的老茶客们皱起眉头,刘大爷 “呸” 地吐了口痰,手里的竹编扇子摇得飞快:“现在这些年轻人,成啥体统!”
李建国望着那些年轻人远去的背影,心里痒痒的。他想起前几天在街上看到的服装店,里头挂着花花绿绿的的确良衬衫,顾客进进出出,热闹得很。要是自己也能做点生意……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春天的野草,怎么也压不下去。
“建国,你莫不是真动了下海的心思?” 王强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风险大得很!”
李建国把搪瓷缸子重重一放:“怕啥子!与其在厂里混吃等死,不如出去闯一闯!强子,你就等着瞧,我李建国早晚要干出点名堂来!”
夜幕降临,李建国回到家时,张翠芳正在煤油灯下缝补衣裳。昏黄的灯光映在她疲惫的脸上,针脚在布料上穿梭,发出细微的 “沙沙” 声。
“翠芳,我有件事跟你商量。” 李建国搓着手,站在门口,心里有些忐忑。
张翠芳抬起头,眼神里满是疑惑:“啥事?你先说。”
“我想…… 我想辞职下海做生意。” 李建国咬了咬牙,把憋了一路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现在改革开放,到处都是机会,咱们不能守着这点死工资过一辈子啊!”
“啥?” 张翠芳手里的针线 “啪嗒” 掉在地上,“建国,你是不是疯了?铁饭碗不要,去做那没谱的生意?万一赔了,咱们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啊?”
“你咋就知道会赔?” 李建国急了,声音也提高了几分,“隔壁老赵家的儿子,不就是做生意发了财,现在都买上电视机了!”
“人家是人家,咱们是咱们!” 张翠芳眼眶红了,“你知道这些年我跟着你吃了多少苦吗?好不容易日子安稳点,你又要瞎折腾……”
两人越吵越凶,隔壁的刘大爷都听见了动静,敲了敲墙:“小两口半夜吵架,要遭报应嘞!”
李建国气得一甩手,冲出了家门。夏夜的风带着潮气,吹在脸上却不觉得凉快。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又来到了茶馆。茶馆已经打烊,门紧锁着,可他仿佛还能听见白天里的喧闹声。
第二天一早,李建国瞒着张翠芳,从家里拿了五百块钱积蓄,去批发市场进了一批小百货。搪瓷盆、塑料梳子、头绳…… 满满当当装了两个大麻袋。他在春熙路附近找了个角落,铺开一块破旧的床单,把货物整整齐齐摆好。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便宜实惠的小百货嘞!” 李建国扯着嗓子吆喝,可来来往往的行人只是匆匆瞥一眼,根本没人停下脚步。太阳越升越高,晒得他脸上直冒油,后背的汗水把衬衫都湿透了。
好不容易来了个老太太,拿起一把梳子端详了半天:“小伙子,这梳子咋卖?”
“大娘,您看这梳子质量多好,才五毛钱一把,买两把还能便宜!” 李建国满脸堆笑。
老太太咂咂嘴:“太贵咯,隔壁摊子才四毛五。” 说完把梳子一放,转身就走。
李建国急得直跺脚,连忙喊道:“大娘,四毛五就四毛五,您拿去吧!”
就这样,一上午只卖出去几把梳子和几根头绳,赚的钱连盒饭都买不起。正愁眉苦脸时,突然听到有人大喊:“城管来了!快跑!” 李建国抬头一看,远处几个穿制服的人正朝这边走来。他手忙脚乱地收拾货物,可麻袋太重,刚拎起来就摔在了地上。
“让开让开!” 城管们毫不留情,把货物踢得乱七八糟。李建国又气又急,跟城管理论起来,结果被推搡了几下,差点摔在地上。等城管走后,他看着满地狼藉,眼眶通红。
这时,王强正巧路过,赶紧过来帮忙:“建国,你咋真干上这个了?我就说这不是好干的!”
李建国蹲在地上,捡起摔破的搪瓷盆,声音沙哑:“强子,我不信邪。这次不行,我再想别的法子!”
接连几天,李建国的地摊生意都毫无起色,货物积压了一大堆。这天,他垂头丧气地走在回家路上,路过一家服装店时,被橱窗里一件漂亮的衬衫吸引住了。那件衬衫是时下最流行的款式,领口和袖口都绣着精致的花纹,标价居然要二十块钱!
李建国心里一动,突然想起在批发市场见过一个服装批发商。他二话不说,转身就往批发市场跑。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了那个批发商的摊位。
“老板,您这些货咋批?” 李建国指着摊位上花花绿绿的服装问道。
批发商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小伙子,第一次干服装生意吧?我给你个实在价,衬衫十块钱一件,拿得多还能便宜。”
李建国咬咬牙:“我先拿二十件试试。” 他把身上剩下的钱都掏了出来,换了二十件衬衫。
回到家,张翠芳看到他又弄回一堆东西,气得直掉眼泪:“李建国,你还要折腾到啥时候?这日子没法过了!”
李建国顾不上解释,第二天一早又来到春熙路。这次他换了个地方,把衬衫一件一件挂在临时搭起的架子上,还特意用红布写了个招牌:“最新款衬衫,十五块一件!”
也许是款式新颖,也许是价格实惠,很快就有人围了过来。“老板,这件蓝色的给我试试。”“我要那件白色的,有没有大码?” 生意一下子火爆起来,不到半天,二十件衬衫就卖得精光。
李建国数着手里的钞票,心里乐开了花。他终于找到了一条赚钱的路子,也更坚定了下海经商的决心。可他没想到,更大的挑战还在后面等着他……
李建国的服装生意渐渐有了起色,可老街的另一边,刘大爷却愁得茶不思饭不想。他的竹编摊子前冷冷清清,以前那些老主顾都被塑料筐、铁皮桶抢走了生意。
这天,刘大爷正在编竹篮,孙子小明跑了过来:“爷爷,我不想学竹编了,我要去学修电视机!现在谁还买这些竹编玩意儿啊!”
刘大爷手里的竹篾 “啪” 地折断,气得胡子直颤:“你个没出息的东西!这竹编手艺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到你这儿就要断了?”
小明委屈地说:“爷爷,时代变了,竹编根本赚不到钱。您看看李叔,下海做生意,都快发财了!”
这话正巧被路过的李建国听见了。他走过去,蹲在刘大爷身边:“刘大爷,小明说得也没错,咱们得跟上时代。我有个想法,把竹编做成工艺品,摆在店里卖,说不定能打开销路。”
刘大爷瞪了他一眼:“你懂啥!竹编就是实用的东西,搞那些花里胡哨的,成何体统!”
李建国不气馁,继续劝说:“大爷,您就试试嘛!我帮您找设计师,保证把竹编弄得漂漂亮亮的!”
刘大爷哼了一声,没再说话,可心里却开始犯嘀咕。而李建国也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帮刘大爷把竹编生意做起来,让老街的传统手艺焕发出新的生机。
李建国说干就干,托在文化馆工作的远房表亲,联系上了刚从美院毕业的大学生陈薇。陈薇留着齐耳短发,戴着黑框眼镜,说话带着股子冲劲,听说要改造传统竹编,拎着速写本就往老街跑。
刘大爷蹲在门槛上吧嗒旱烟,瞧着陈薇在竹编摊前又是拍照又是量尺寸,烟锅子敲得门框咚咚响:“女娃子,你莫不是来耍我们的?竹编这东西,祖祖辈辈都是这个样子,改啥子!”
陈薇也不恼,翻开速写本,上头画着孔雀造型的果盘、熊猫纹样的灯罩:“大爷,您看嘛,把竹篾编得细些,再染上颜色,做成工艺品摆在商店橱窗里,比普通竹篮能多卖十倍价钱!”
刘大爷呸地吐出烟渣,把竹编的背篓往地上一摔:“要染色?要编孔雀?简直是糟蹋老祖宗的手艺!我宁可饿死,也不搞这些不三不四的东西!” 说完扭头进屋,哐当一声甩上木门。
李建国急得直搓手,追上去拍门:“刘大爷!您就信我一回!现在机械厂都在搞技术革新,竹编不跟上时代,真要绝了啊!” 屋里没动静,只有呛人的旱烟味从门缝里钻出来。
陈薇倒是沉得住气,每天蹲在巷口观察老街的生活气息。她发现茶馆里的竹椅、竹桌磨损严重,突然灵光一闪,连夜画了套设计图 —— 把竹编和藤条结合,做成带靠背的休闲椅,椅背还能编成芙蓉花的图案。
“李哥,咱们先做样品!只要东西好看,刘大爷肯定会松口。” 陈薇把设计图摊在李建国的服装店柜台上,“我联系了木材厂,边角料能低价卖给咱们。”
李建国咬咬牙,掏出刚赚到的货款:“干!不过这竹编手艺还得靠刘大爷,我再去磨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