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鞭，抽打着锈城郊外这片无边无际的金属坟场。铅灰色的天幕低垂，仿佛随时要塌下来，压垮下方扭曲堆积的残骸——报废的星舰引擎像远古巨兽的肋骨，碎裂的磁悬浮车厢外壳叠成扭曲的山峦，还有无数叫不出名字的机械残肢断臂，被时光和酸雨啃噬得面目全非。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铁锈味、腐烂绝缘皮的焦糊味，还有某种更深的、源自金属本身衰败腐朽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雨水冲刷着污秽，在脚下汇成一道道浑浊的溪流，裹挟着油污和未知的化学废料，流进深不见底的锈蚀沟壑。
林默就挣扎在这片钢铁的泥沼深处。
雨水顺着额前湿透的碎发淌下，模糊了视线。冰冷的寒意早已穿透他单薄破旧的合成纤维外套，直往骨头缝里钻。他佝偻着腰，用一柄边缘崩了好几处口子的生锈匕首，在几块叠压的装甲板缝隙里费力地撬动。每一次用力，右臂靠近肘弯处那道新鲜的擦伤就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刺痛，是昨天被塌落的金属支架刮的。饥饿像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着他的胃，提醒他背包里仅剩的半块合成营养饼。
撬开缝隙，里面只有几段烧焦的线缆和一块边缘碎裂的旧式散热片，值不了几个信用点。林默喘着粗气，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目光投向更深处那片被巨大管道阴影笼罩的区域，那里是“腐蚀坑”的边缘，更危险，但也可能藏着没被翻烂的“硬货”——完整的稀有电路板，或者还能运转的小型能量核心。
他刚往那边挪动几步，脚下被什么东西猛地一绊，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摔进一滩粘稠冰冷的黑水里。泥浆灌进鼻腔，呛得他剧烈咳嗽。
“妈的！”他低声咒骂，挣扎着撑起身体。视线落在那块绊倒他的东西上，是一块巴掌大、嵌在污泥里的金属碎片，黑乎乎的，边缘不规则，像是某种设备的外壳残骸。他下意识地用匕首尖去拨弄，想看看能不能撬下来当废料卖。
就在匕首尖端触碰到碎片的刹那——
嗡！
一股微弱却极其清晰的电流感，瞬间从匕首传导至他的手掌，又顺着小臂猛地窜了上去！仿佛一块冰冷的烙铁直接按在了皮肉上。
林默触电般缩手。那枚不起眼的金属碎片，竟然像活物一样，紧紧吸附在了他左手腕的内侧！冰冷的触感紧贴皮肤。他惊恐地用手去抠，用匕首去撬，碎片却纹丝不动，如同天生就长在那里。
更诡异的是，碎片紧贴皮肤的内部，开始闪烁起一种极其幽暗、极其规律的蓝光。一下，又一下，如同深海巨兽沉睡的心跳，透过污浊的皮肤和雨水隐隐透出。那光芒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的韵律。
一股寒意，比这冰冷的雨水更刺骨，瞬间攫住了林默的心脏。这东西……不对劲！他脑中警铃大作，本能地想要远离这邪门的玩意儿。
就在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瞬间，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远处极高处，那座如同被巨斧劈开般的报废冷却塔顶端的阴影里，一个极其微弱的、猩红色的小点，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
无人机！监控红点！
林默浑身的血都凉了半截。锈城郊外的垃圾场，是真正的法外之地，联盟的无人机极少深入这片被酸雨和金属毒气笼罩的死亡区域。除非……它们的目标极其明确！
那幽蓝的脉动紧贴着他的脉搏，一下，又一下，像死亡的倒计时。被监视的冰冷感，混合着腕上传来的诡异脉动，化作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脊椎。
他猛地将沾满污泥的袖子往下狠狠一拉，盖住那该死的蓝光，像盖住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秘密。身体比意识更快，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扑向最近的、由几块巨大扭曲的星舰装甲板堆叠成的掩体后方。心脏在肋骨下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胸骨。冰冷的雨水顺着脖颈流下，也分不清是汗还是雨。
躲在这里没用！他脑中一片混乱。那红点……看到了吗？看到了多少？是冲着我来的？还是巧合？
就在这惊魂未定的时刻，一段早已被深埋、刻意遗忘的记忆碎片，带着同样冰冷的绝望感，蛮横地撕裂雨幕，撞入脑海——
窗明几净、纤尘不染的学术报告厅，巨大的全息星图悬浮在中央。穿着笔挺学术礼服的林默站在台上，年轻的脸庞还带着未褪尽的意气风发。他指着星图核心一处复杂的引力涟漪模型，声音清晰而有力：“……综上所述，观测数据与我的‘宏观量子引力潮汐共振模型’高度吻合，传统大统一场模型在奇点附近的失效是显而易见的……”
台下前排，几位白发苍苍、胸前挂满勋章的科学院泰斗脸色铁青。其中一人猛地一拍面前的悬浮桌，站起身，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怒火：“荒谬绝伦！林默，你这是在否定联盟科学院几代人的基石！你的所谓‘数据’，不过是哗众取宠的噪声！”
哄笑声，窃窃私语声，刀子一样从四面八方扎来。
“一个边缘星区来的野小子，懂什么基石？”
“哗众取宠罢了，想踩着我们上位？”
“看他那模型，花里胡哨，毫无物理美感！”
那些鄙夷、讥讽、毫不掩饰的敌意目光，汇聚成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他试图解释，声音却被更大的嘲笑声盖过。他看见自己的研究论文被粗暴地从核心期刊的待审目录中剔除，导师失望又无奈地摇头，最终，那份冰冷的、盖着联盟最高学术委员会印章的裁决书递到眼前——“……经裁定，林默研究员所持理论严重违背科学共识，证据不足且逻辑混乱……予以除名，收回一切研究权限及资源配额……”
裁决书冰冷的触感，和此刻腕上那幽蓝脉动的冰冷，诡异地重合在一起。驱逐。判决。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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