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九年冬天的一个下午,雪花纷纷扬扬地飞舞,鲁中山区的刘家屯被皑皑大雪覆盖着。
村东头驶来一辆驴车,驾车的是四十六岁的刘富贵,他至今未婚。
刘富贵的祖父曾是村里赫赫有名的大地主,拥有刘家屯一半的土地。到了刘富贵的父亲一代,
他继承了祖父的勤俭持家精神,精心经营,将家族土地扩展至全村的三分之二。
在国民党时期,刘富贵的父亲被迫捐献大量财物,声名鹊起,成为一方富绅。
刘富贵的父亲有两房妻室,育有三个女儿。小妾在他父亲60岁时怀孕,生下了刘富贵。
见到是个儿子,刘富贵的父亲喜出望外,认为孩子降生在富贵之家,
决定让他享受一生的荣华富贵,便取名“富贵”。刘富贵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解放后,
全国范围内掀起了声势浩大的土地改革运动,地主阶级遭到批斗,社会阶层被重新划分。
刘富贵大约10岁时,他的父亲在批斗中郁郁而终,
家中的房屋和田产也被分给了全村的贫下中农。而他则被赶到一座废弃的院落中,
仅有两间露天茅草房。巨大的生活落差并未击垮刘富贵,他坚强地活了下来。到了适婚年龄,
成份论却成了他最大的障碍。女方一听到刘富贵的成份是大地主,纷纷摇头拒绝,
因此婚事一直被耽搁了下来。今天,刘富贵赶着驴车前往镇上购置日常用品。在回家途中,
他注意到一位衣衫褴褛的妇女领着一个小孩站在路边,两人冻得瑟瑟发抖,尤其是小孩,
嘴唇已冻得发紫。当时正值大雪纷飞,那女人衣着单薄,小孩更是冻得哇哇直哭。见此情景,
刘富贵急忙停下车,上前询问情况。尽管女人说话含糊不清,神情恍惚,
刘富贵也顾不得许多,立刻将妇女和孩子扶上驴车,一同带回家中。回到家后,
刘富贵轻轻关上房门,在屋内地板上生起了一堆火。借助昏暗的灯光和柴火堆的微弱火光,
他这才仔细端详起眼前的女人。她的头发凌乱如鸡窝,还夹杂着不少草屑。
脸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黑泥,仅露出两只眼睛,眼神显得迷离而恍惚。她领着的小孩儿,
性别难以分辨,大约五六岁模样。两人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多处露出里面的棉花。
在火堆的烘烤下,刚才还冻得瑟瑟发抖的两个人终于迎来了转机。刘富贵走上前,
关切地问道:“大妹子,你是哪里人?你这是要往哪里去?”女人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
刘富贵始终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于是,他又转向身边的小孩儿,问道:“小朋友,
你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啊?这位是你娘吗?你娘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清楚?
”小孩儿抬头看了看女人的脸,回答道:“我是女孩儿,我娘不会说话,但我能懂她的意思。
我们家是哪里人我不知道,只记得我爹打我娘,我娘实在受不了了就带着我跑了出来,
一直走到这里。”小孩儿断断续续地叙述了大致情况。刘富贵听明白了,
原来这个妇女患有精神病,被她的丈夫打得无法忍受,才带着孩子逃了出来。又恰逢大雪,
迷了路,这才遇到了刘富贵。刘富贵用大锅烧开了一锅热水,用脸盆端到那个女人面前,
指着盆对她说:“先洗洗头,洗洗脸,我一会儿给你们做点儿饭吃。等雪停了,我送你们走,
帮你们找家。”女人一听到“找家”,脸上立刻露出恐惧的表情,嘴里呜呜地叫着,
两只手左右摆动。刘富贵见状,只好改口说:“那就先洗头,吃完饭再说。
”小女孩儿听完刘富贵的话,用手比划着示意那个女人,并把她拽到脸盆前,让她蹲下,
伸出小手笨拙地帮女人洗头。刘富贵凑上前去,问小女孩儿:“我帮你娘洗头行吗?
”小女孩点了点头。刘富贵搬过凳子让女人坐下,自己则蹲在脸盆旁,
用手轻轻按住女人的头。女人一开始还抗拒,但等热水淋到头上时,她便不再动弹。
洗完头后,女人开始洗脸,刘富贵耐心地帮她洗完脸,拿过毛巾帮她擦干。仔细一看,
除了两眼无光外,女人的模样还算俊俏。随后,刘富贵又帮小女孩儿洗完了头和脸。
一看小女孩儿倒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孩子,还十分可爱。刘富贵煮了一锅面条,
盛好后端到女人和孩子面前。或许是因为实在太饿,女人和孩子立刻狼吞虎咽地大口吃起来。
不一会儿,一碗面条就被喝得精光。女人抬起头望向刘富贵,刘富贵赶忙上前接过碗,
又盛了满满一大碗。女人迅速吃完,这次却没了再添碗的意思。天色渐渐暗淡,
屋外的大雪依然纷纷扬扬,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刘富贵家的锅头与大火炕相连,
这是附近村庄的普遍做法。做饭时,火炕也烧热了。在农村的冬天,取暖全靠这火炕。
吃完饭,刘富贵转头问小女孩:“你叫什么名字?你娘叫什么名字?”“我叫小花,
我不知道我娘叫什么名字。”小女孩回答道。刘富贵接着说:“小花,我再烧些热水,
你帮你娘和你都用大盆洗洗身子,行吗?外面的雪太大,你们今晚必须住在这里了。
洗完后再上炕睡觉。”其实刘富贵并非一个特别爱干净的人,
他只是担心女人和孩子身上会有虱子,才要求他们洗干净后再上炕。
小女孩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转过身去,边比划边向那女人解释。
那女人似乎也明白了小女孩儿的意思,轻轻点了两次头,表示同意。
刘富贵于是用大锅重新烧了一锅热水,倒入大盆后端进了里屋。
接着从衣柜里取出自己的衣服,放在炕上。关好里屋的门后,他独自躲到了外间屋。
听着屋内传来的水声,他心里盘算着,等雪停了,就帮这母女俩找到家,
也算自己做了件好事。母女俩洗完澡后,刘富贵走进屋内,看到女人穿着自己的衣服,
而小女孩儿的衣服更是长到了脚脖。刘富贵指着铺好的被子,示意母女俩钻进被窝。随后,
他利用刚才洗澡的水,将女人和孩子的衣服洗净,晾在了外屋。待刘富贵料理完这一切,
走进里屋时,炕上的母女早已发出轻微的鼾声。刘富贵心想,
或许她们已经好长时间没温暖的被子中睡觉了吧。于是,他不再打扰她们,
轻手轻脚地钻进了自己的被窝。农村的土炕格外宽敞,人可以顺着炕头睡,
一个炕能容纳五六口人。炕中央摆放着一个小方桌,吃饭时坐在炕上,屁股底下暖烘烘的,
饭菜也不易变凉。刘富贵的被窝与母女俩的被窝之间,隔着一个方桌,彼此互不干扰。然而,
刘富贵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想到自己年近五十,从未娶妻,这个炕上除了母亲,
从未有过其他女人。尽管这位女人只是借宿,刘富贵的心却不禁泛起涟漪。他努力克制自己,
心中默念,明天还是要帮她们找家,她并非自己的女人。就这样翻来覆去,竟然一夜没睡。
刘富贵明白,自己是想女人了,但又能有什么办法呢?第二天清晨,刘富贵因整夜未眠,
见天色渐亮,便早早起床。他打开屋门,看见大雪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便关上门开始准备早餐。在锅里蒸了几只馍,又熬了一锅白汤,等着那母女二人醒来。
由于连日奔波,那女人和孩子睡得格外沉。等她们醒来时,刘富贵已将早餐准备妥当。
小女孩用手势与母亲交流,不久,母女二人也相继起床。刘富贵随即端上热气腾腾的馒头,
那女人和孩子便大口吃了起来。让刘富贵犯愁的是,昨晚洗的他们的衣服仍未干透。
更糟糕的是,外边的雪持续不断地下着,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刘富贵反复思量,
终究无计可施,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收留这对母女,计划等雪停后再送她们去找她们的家。
雪一连下了两天两夜,终于停了。然而,第二天的晚上,刘富贵依然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自己也说不清缘由,总之就是无法安睡。第三天早晨,刘富贵推开房门,
发现外面的雪已经停了,但地上的积雪厚达膝盖,根本无法行走。由于晚上休息不好,
刘富贵还是决定今天要帮母女俩找家。早晨做好饭后,他叫醒了还在熟睡的母女俩。
经过两天两夜的休整,母女俩终于恢复了些体力。吃过早饭,
刘富贵向那女人比划着表示要帮她找家,并告诉了小花儿。小花也极力地对她母亲比划着,
但那女人一直摇头,不愿回家,也不愿离开这里,
或许是因为这里给予她的温暖太多的缘故吧。刘富贵是害怕女人的丈夫找到这里,
自己说不清楚。可是女人不愿意走,他也没办法赶他走,如果把她们母女赶出去,
有可能会被冻死,这是丧良心的事,刘富贵也不会干。第五天的早晨,大雪已经停了三天,
刘富贵心想这母女俩的家人应该快找过来了。为此,
他特意在村口的老年人队伍里偷听了三天,留意是否有外地人来寻人,但每次都失望而归。
刘富贵感觉自己惹了个大麻烦,留也不是,甩也甩不掉。那母女俩不知道家的位置,
急得他抓耳挠腮。转眼间到了第6天,外面的积雪已经化得差不多了,路上依稀显露出路影。
早晨,刘富贵照例做好早饭,对小女孩说:“告诉你娘,吃完饭后我带你们去找家。
”小女孩转过身去,连比划带说地向她娘传达刘富贵的意图。然而,不管怎么说,
那女人一直摇头,脸上露出恐惧的表情。刘富贵伸手去拉她,但她发出呜呜的声音,
坚决拒绝刘富贵的手,害怕地蜷缩在墙角。刘富贵见状,心中琢磨这女人似乎不愿离开这里。
于是他问小女孩:“你娘是不是不愿离开这里?”小女孩点了点头。刘富贵彻底傻眼了,
这母女俩成了烫手的山芋。他抱着头蹲在地上想了会儿,最终决定出门去找村主任。
刘富贵来到村主任家中,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地叙述了一遍。村主任听完后,
对刘富贵说:“富贵,你做了一件大好事。或许她母女俩感受到了家的温暖,所以不愿离开。
我一会去派出所报案,在有人来接她们之前,你必须负责照看她们。我会多给你一些救济金,
你就好人做到底吧。”听完村主任的话,刘富贵无奈地离开了主任的家。刘富贵回到家中,
那个女人正在给小花扎头发,双手笨拙地舞弄着,似乎总是扎不好。刘富贵坐在炕边,
望着母女俩,心中更多的是想让她们离开这里。这几天,小花逐渐与刘富贵熟络起来。
她走到刘富贵身边,抬起头问道:“我该叫你什么呢?”。“叫大爷有点绕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