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飞来横祸刺耳的刹车声,像一把锋利的尖刀,划破了城市午后闷热的空气。
我最后看到的画面,是一辆失控的、红色的渣土车,像一头愤怒的钢铁巨兽,冲破护栏,
以一种不可阻挡的姿态,狠狠地撞向我正在等红灯的、小小的白色轿车。剧烈的撞击力,
让我的身体像一个破烂的布娃娃,被猛地抛起,又重重地砸在变形的车门上。
安全气囊弹出的瞬间,我听到了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清脆,又沉闷。随即,无边的黑暗,
像潮水一样,将我彻底淹没。再次恢复意识,是被一阵阵消毒水的味道呛醒的。
我费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医院里那片惨白得没有一丝生气的天花板。
明晃晃的日光灯,刺得我眼睛生疼。空气中,混杂着消毒水、药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醒了!醒了!医生!我儿子醒了!”一个熟悉的、带着哭腔的女声在我耳边响起。
是我的母亲,刘淑琴。我转了转头,看到她和我的父亲江国栋,还有我的女友林月,
都围在我的病床前。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焦虑和疲惫。“我……怎么了?
”我的喉咙干得像要冒火,声音沙哑得厉害。“你出了车祸,江生。
”林月握住我没有受伤的左手,她的手很凉,微微发抖,眼眶红肿得像两个核桃,
“你昏迷了两天两夜了。”两天两夜……我试图动一下,一阵钻心刺骨的剧痛,
猛地从我的右腿传来!“啊——!”我忍不住惨叫出声,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别动!
别乱动!”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好走了进来,他严肃地制止了我,“病人刚醒,
情绪不要太激动。”他拿着一张CT片,对着灯光看了看,眉头紧锁。“医生,
我儿子他……他的腿怎么样了?”我妈刘淑琴焦急地抓住医生的胳膊,声音颤抖。
医生叹了口气,取下口罩,表情凝重地看着我们:“情况……不太乐观。病人的右腿,
胫骨和腓骨都出现了粉碎性骨折,而且伤到了主要的神经和血管。
我们已经做了紧急的清创和固定,但……”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着用词。“但什么?医生,
您就直说吧!我们受得住!”我爸江国栋急切地说道。医生看着我,
眼神里带着一丝同情:“如果不进行进一步的、更复杂的手术,进行骨骼重建和神经吻合,
那么……病人这条腿,很可能会保不住。就算勉强保住了,最好的结果,
也是终身性的严重跛行,无法正常行走。”终身残疾。这四个字,像四把重锤,
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上,也砸在了我家人的心上。我才二十八岁。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我无法想象,我的后半生,都要与轮椅和拐杖为伴。“手术!我们做手术!医生,
一定要救救我儿子!”我妈的情绪瞬间崩溃了,她抓住医生,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多少钱我们都治!一定要治好他!”“手术的难度很高,风险也很大。”医生扶了扶眼镜,
冷静地说道,“而且,费用非常高昂。植入的钢板、人工骨骼和后期的康复治疗,加起来,
初步估计,至少需要三十万。”三十万。这个数字,对我这个刚刚工作了几年,
每个月还在还房贷的普通家庭来说,无异于一个天文数字。我爸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他只是个普通的工厂退休工人,一个月只有三千多块的退休金。而我妈,更是愣在了原地,
眼神变得有些空洞。病房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钱……钱的事,你们不用担心。
”一直沉默的林月,突然开口了。她握紧我的手,看着我,眼神无比坚定,
“我已经联系过交警队了,这次事故,是渣土车司机全责。他的公司和保险,会进行赔付。
我已经咨询过律师,加上你自己的商业保险,所有的赔偿款加起来,应该在四十万左右。
足够你的手术费和后期康复费用了。”四十万!
这笔从天而降的、用我半条命换来的“巨款”,让原本死寂的病房,瞬间有了一丝生机。
我爸松了口气,而我妈,那空洞的眼神里,也重新燃起了一丝……奇怪的光芒。那是一种,
我当时并未读懂的,复杂的光芒。“那就好!那就好!”她喃喃自语着,然后,
她扑到我的病床前,抓着我的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儿子!
你听到了吗?!有救了!你的腿有救了!”“你放心!妈就算是砸锅卖铁,
就算是去街上要饭,也一定要把你的腿治好!你受苦了,我的儿子……”她哭得撕心裂肺,
捶胸顿足,那悲痛欲绝的样子,让周围的病友都为之动容。我看着她,
心中充满了感动和愧疚。我愧疚,因为我曾经不止一次地,因为她偏袒舅舅而和她争吵,
觉得她不够爱我。而此刻,在我的生死关头,她所表现出的,
是一个母亲最真挚、最无私的爱。我反握住她的手,
沙哑地说:“妈……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傻孩子,跟妈说什么对不起。
”她擦了擦眼泪,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好好养伤,钱的事,有妈在,
你什么都不用管。”那一刻,我天真地以为,无论过去有多少不快,血浓于水的亲情,
终究是这个世界上,最坚不可摧的堡垒。我天真地以为,我的母亲,会用她全部的力量,
来拯救我这个坠入深渊的儿子。我却不知道。我坠入的,根本不是深渊。而是,
她亲手为我挖好的,一个更冷、更黑、更绝望的……地狱。
第二章:母亲的眼泪接下来的几天,病房成了我们家临时的中心。
我爸江国栋负责每天回家做饭,再用保温桶送来。他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一辈子老实巴交,
不擅言辞,只会用这种最朴实的方式,表达着他的关心。他每次来,都会在床边坐很久,
看着我,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叹口气,拍拍我的肩膀,说一句:“好好养着。
”女友林月则请了长假,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我。她比我还了解我的病情,
每天追着医生护士,询问各种细节。她会细心地为我擦身,为我按摩没有受伤的左腿,
防止肌肉萎-缩。她会削好苹果,一小块一小块地喂给我。
她会在我因为剧痛而无法入睡的夜晚,给我讲故事,读新闻,直到我沉沉睡去。她的存在,
像一束温暖而坚定的光,照亮了我这片昏暗的病房。而我的母亲刘淑琴,
则成为了最“忙碌”的人。她每天都在哭。对着医生哭,对着护士哭,
对着来看望我的同事哭,对着每一个同情我们的陌生人哭。她的眼泪,仿佛永远也流不尽。
“医生啊,你看看我儿子,多好的一个孩子啊,
怎么就遭了这种罪啊……呜呜呜……这可让我怎么活啊……”“护士小姐,求求你,
多给我儿子打一针止痛针吧,你看他疼得,我这心……像刀割一样啊……”“老张,
你是江生的领导,你看看他,平时工作多努力啊,
现在……现在就只能躺在这里……老天爷怎么这么不开眼啊……”她的哭诉,
充满了真情实感,闻者伤心,听者流泪。整个楼层的病友和护士,都知道了302病房,
有一个为了儿子操碎了心、哭干了眼泪的伟大母亲。我也被她感动着。虽然有时候,
她的哭声会让我本就因为疼痛而烦躁的神经更加紧张,但我知道,她是爱我的。她的悲伤,
是真实的。在她的哭诉和林月的忙碌中,赔偿款的事情,进行得很顺利。
肇事方的公司不想把事情闹大,很痛快地就答应了赔偿。加上我自己的商业意外险,
总计四十万的赔偿款,很快就打到了我的银行卡上。那张银行卡,是我工资卡,密码,
我妈知道。“卡你拿着吧,密码我妈知道,取钱方便。”我对林月说。林月接过卡,
却有些犹豫。“江生,要不……还是我来保管吧?阿姨她……情绪不太稳定。
”林月说得很委婉。我知道她的意思。林月一直对我妈那种“扶弟魔”的行为,颇有微词。
她怕我妈,会动这笔钱的念头。“不会的。”我当时笑了笑,打断了她,
“这可是我的救命钱,她再糊涂,也不会拿儿子的命去开玩笑。放心吧。”我的这份自信,
来源于前几天,我妈那场惊天动地的“表演”。在赔偿款即将到账的前一天,我的舅舅,
也就是我妈的亲弟弟刘伟,来医院看我了。他提着一篮水果,一脸的痛心疾首。“哎呦,
我的大外甥,怎么就伤成这样了?舅舅心疼啊!”他坐在床边,干嚎了两声,然后话锋一转,
开始对着我妈诉苦。“姐啊,不是我说你,你看你这日子过得……江生这一出事,
家里天都塌了吧?这以后可怎么办啊……”“我最近……唉,手头也紧。
前两天刚去考了个驾照,想着跑跑网约车,赚点外快,也能帮衬帮衬家里。可这买车的钱,
还差着一大截呢……我寻思着,要不……”他的话还没说完,
我妈就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你给我闭嘴!”她指着刘伟的鼻子,
第一次,用如此严厉的语气对他说话,“你还有没有良心?!你外甥还躺在床上等着钱救命,
你居然还惦记着你那破车?!”“我告诉你刘伟,这四十万,是江生的命!
谁也别想打它的主意!你要是敢动一分钱,我就……我就死给你看!”她说着,
又开始抹眼泪,哭得肝肠寸断。舅舅被她骂得灰溜溜的,没待多久就走了。而我,
在旁边听着,心中对母亲最后一丝的疑虑,也彻底烟消云散。我甚至为自己之前的想法,
感到羞愧。看啊,这就是我的母亲。在儿子的生命面前,她可以毫不犹豫地,
斥责自己最疼爱的弟弟。这份母爱,重如泰山。所以,当林月对她保管银行卡表示出担忧时,
我才会那么笃定。“放心吧,月月。”我对她说,“我妈,心里有数。”林月拗不过我,
最终,还是将那张存有四十万救命钱的银行卡,交到了我妈刘淑琴的手上。我妈接过卡,
又是一阵抹泪,她拉着我的手,哽咽着说:“儿子,你放心!妈现在就去银行,把钱取出来,
准备交手术费!你等着,妈一定让你重新站起来!”她说完,就揣着那张银行卡,
步履匆匆地,离开了病房。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温暖和希望。我以为,
我等来的,将是手术通知单。我却不知道,我妈这一去,的确是去银行取了钱。但她取完钱,
却没有走向医院的缴费处。而是,走向了离医院不远的一家,奥迪4S店。
第三章:唯一的希望银行卡交到母亲手上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离康复,又近了一步。
那张薄薄的卡片,承载着我全部的希望——重新站起来,像个正常人一样行走的希望。
林月虽然依旧有些不放心,但看到我妈当时那信誓旦旦、悲痛欲生的样子,
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毕竟,那是我的母亲,她没有立场去质疑一位母亲对儿子的爱。
接下来的两天,我都在积极地配合着医生的术前检查。
抽血、心电图、各项机能评估……虽然过程繁琐,身体也因为频繁的移动而感到疼痛,
但我心里,却是充满期待的。主治医生王主任,是本市最好的骨科专家。他告诉我,
我的手术方案已经制定好了,只要资金到位,马上就可以安排手术。手术的成功率,
在百分之八十以上。“小伙子,别担心。”王主任拍了拍我的肩膀,鼓励道,“你还年轻,
身体底子好,恢复能力强。只要手术成功,再配合系统的康复训练,恢复正常行走,
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医生的话,像一剂强心针,让我对未来,充满了信心。
我甚至已经开始和林月,规划起了康复之后的生活。“等我好了,我们去旅游吧。
”我躺在病床上,拉着她的手,“去西藏,去看珠穆朗玛峰,去纳木错。我们之前一直想去,
都没时间。”“好啊。”林月笑着,眼角却有些湿润,“等你好了,你想去哪,我都陪你去。
不过,你可得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许开那么快车了。”“我发誓!”我举起三根手指,
信誓旦旦。我们聊着天,畅想着未来,病房里的空气,都似乎变得甜蜜起来。
母亲这两天也依旧每天都来,只是不再像之前那样,整天以泪洗面。
她的情绪看起来好了很多,甚至会笑着,跟我讲一些舅舅小时候的趣事。她说:“你舅舅啊,
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前两天被我骂了一顿,现在老实多了。还打电话跟我道歉,
说他当时是昏了头了。让我好好照顾你,说等你出院了,他要亲自给你接风洗尘呢。
”我听着,心里也感到一丝欣慰。觉得舅舅虽然平时不着调,但关键时刻,
还是分得清轻重的。一家人和和睦睦,比什么都重要。赔偿款和保险金,也在律师的帮助下,
顺利地,全部到账了。我收到了银行发来的短信提醒,总计四十万零三百二十五元,
一分不少地,存入了我的那张工资卡里。“妈,钱到账了。”我把短信给我妈看。“哎,好,
好!”我妈看到短信,脸上笑开了花,“太好了!儿子,这下你的手术费,就彻底有着落了!
我明天……不,我现在就去银行,把钱转到医院的账户上!你等着好消息!
”她显得比我还激动,拿着那张银行卡,风风火-火地就出了病房。我看着她那急切的样子,
心中充满了感动。看,这就是我的母亲。为了儿子的事,永远都是这么上心。林月在一旁,
看着这一切,虽然没说什么,但紧锁的眉头,也终于,舒展开了一些。或许,她也觉得,
是自己多心了。我们所有的人,都沉浸在一种“大局已定”的喜悦和轻松之中。
我们天真地以为,只要钱到位了,所有的苦难,都将结束。我们都忘了,末世里,最可怕的,
从来都不是丧尸和怪物,而是……人心。而在一个被亲情绑架的家庭里,最可怕的,
也从来都不是贫穷和疾病,而是……那个永远填不满的,名为“扶弟”的无底洞。这个洞,
足以吞噬掉一个家庭所有的希望,足以……将一个儿子,活生生地,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四十万,这唯一的希望,这能让我重新站起来的救命钱,从进入我母亲口袋的那一刻起,
它的用途,就已经被悄然改变了。它不再是手术费。而是,我那不成器的舅舅,
通往他“人生巅峰”的,一块崭新的、用我的骨头和血肉铺就的……垫脚石。
第四章:迟来的手术母亲信誓旦-旦地说要去交钱,但一连两天过去,医院那边,
却迟迟没有传来可以安排手术的消息。我的心,开始有些不安。“月月,
你……你去缴费处问问,是不是我妈把钱交上了?”我终于还是忍不住,
对正在为我削苹果的林月说。“好,你别急,我这就去。”林月放下水果刀,擦了擦手,
给了我一个安抚的眼神,便快步走出了病房。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我躺在病床上,
胡思乱想着。或许是银行转账有延迟?或许是医院的系统出了问题?
又或许……是母亲临时有什么急事,耽搁了?我不断地为她找着理由,
试图压下心中那股越来越强烈的不安。过了大概半个小时,林月回来了。她的脸色,
异常难看。“怎么了?”我心里“咯噔”一下。林月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我身边,
先是帮我掖了掖被角,然后才缓缓地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我问了。
缴费处说……我们账户上,一分钱都还没交。”一分钱都没交?我愣住了。“怎么会?
我妈前天就说去交钱了啊。”“我……我刚才给她打电话了。”林月看着我,
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她说……她说她托了个熟人,想找北京的专家过来给你做手术,
说这边的医生她信不过。钱……钱她先存起来了,等联系好专家再说。”找北京的专家?
这个理由,听起来似乎无懈可击,充满了对我的关爱。但我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对劲。
我的主治医生王主任,已经是国内顶级的骨科专家了,根本没有必要再去舍近求远。而且,
这种事,为什么不提前和我们商量一下?“你信吗?”我看着林月,问道。林月沉默了。
她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我再给她打个电话。”我拿起手机,
直接拨通了我妈的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喂?江生啊,怎么了?
是不是腿又疼了?”电话那头,传来我妈一如既往的、关切的声音。“妈。
”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我问您个事。我的手术费,您交了吗?”“哎呀,
这事啊,我正想跟你说呢。”我妈的语气很轻松,“我跟你王叔叔打听了,
他说咱们市医院这水平,还是差点意思。他帮我联系了个北京的大专家,
人家是专门做这种高难度手术的,技术可好了!我寻思着,反正是做手术,咱就做个最好的!
一步到位!钱我都准备好了,你放心吧!”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充满了慈母的关怀。
如果是在平时,我可能就信了。但此刻,听着她那过于轻松的语气,我心中的不安,
却越来越大。“妈,王主任就是本省最好的专家了。而且我的腿不能再拖了,必须尽快手术。
您别折腾了,赶紧把钱交了吧。”我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恳求。“你这孩子,怎么不听劝呢?
!”电话那头,我妈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不耐烦,“我是你妈,我还能害你吗?!
我这不都是为了你好吗?!让你别管你就别管!安心养你的伤!钱的事,我心里有数!
”说完,她不由分说地,就挂断了电话。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忙音,我的心,
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不对劲,太不对劲了。这不是一个正常母亲该有的反应。
如果她真的是在为我联系专家,她应该是积极地、详细地跟我沟通,而不是现在这样,
含糊其辞,甚至……有些恼羞成-怒。一个可怕的、我甚至不敢去想的念头,像一颗毒草,
开始在我心里疯狂地滋长。“江生,你别多想,
可能……可能阿姨真的是好心……”林月在一旁,笨拙地安慰着我。我没有说话,
只是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我点开了微信,找到了我舅舅刘伟的头像。我盯着那个头像,
看了很久很久。最终,我还是没有勇气,点开他的朋友圈。我怕。我怕看到,
我最不愿意看到的,那个足以将我彻底推入地狱的真相。我只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
祈祷着。祈祷着,是我想多了。祈祷着,我的母亲,终究还是爱我的。然而,现实,
很快就用最残忍的方式,给了我一个响亮的耳光。它告诉我,我不仅想多了。
我还……想得太美了。第五章:朋友圈里的新车我的祈祷,并没有换来奇迹。接下来的两天,
母亲依旧没有来医院。她只是在电话里,用各种理由搪塞我。一会说北京的专家号太难挂,
一会又说她在托人找关系,让我耐心等待。而我的右腿,却因为手术的拖延,
开始出现了一些不好的征兆。伤口处,持续性的钝痛,变成了阵发性的、针扎般的锐痛。
我的脚趾,也开始有些麻木,失去了知觉。王主任每天来查房,脸色都非常凝重。“江生,
不能再拖了。”他严肃地对我说,“你腿部的软组织已经开始出现水肿和粘连,再不做手术,
神经功能会受到不可逆的损伤!到时候,就算做了手术,恢复效果也会大打折扣!”他的话,
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我心急如焚,一遍又一遍地给我妈打电话,可她后来,
干脆就不接了。一种巨大的、无边的恐惧,攫住了我。我感觉,自己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
就在我快要被绝望吞噬的时候,林月,像一道光,冲破了我的黑暗。那天下午,
她风风火-火地跑进病房,脸上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混杂着愤怒和心疼的复杂表情。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她的手机,递到了我的面前。手机屏幕上,
是微信朋友圈的界面。发朋友圈的人,是我的舅舅,刘伟。他发了九张图,
配上了一段充满了炫耀和得意的文字。“奋斗半生,喜提爱车!感谢我姐倾情赞助!以后,
我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了!晚上兜风走起!”那九张图,拍得极其高调。
有他站在一辆崭新的、黑色的奥迪A6L旁边的自拍,他挺着啤酒肚,笑得见牙不见眼。
有他坐在驾驶座上,手握方向盘的特写,手腕上那块假的劳力士,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
有新车的内饰,有闪亮的轮毂,甚至,还有一张……车辆销售合同的特写。合同上,
购车人的名字,写的是“刘伟”。而车辆的价格,白纸黑字,
清清楚楚——四十八万六千八百元。付款方式:全款。在合同的右下角,
有一个红色的日期戳。那日期,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正是我那四十万赔偿款,
到账的第二天。轰——!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有一颗原子弹,在我的世界里,
轰然爆炸。所有的侥-幸,所有的祈祷,所有的自我安慰,在这一刻,都被炸得粉碎,
连一丝灰烬,都不剩下。我终于明白,我妈为什么不接电话了。我终于明白,
她那些漏洞百出的谎言,是为了掩盖什么。我终于明白,她拿到那张银行卡时,
眼中那奇怪的光芒,到底意味着什么。她不是在为我联系专家。她是在……用我的腿,
用我下半辈子的幸福,用我的命,去给她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圆一个所谓的“豪车梦”!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看着手机屏幕,突然,低声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
眼泪,就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我像个疯子一样,又哭又笑,
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而不住地颤抖,牵动了腿上的伤口,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但这种痛,却远远比不上我心里的痛。那是被自己最亲、最信任的人,从背后,
狠狠捅了一刀的痛。那是被她亲手,从希望的云端,推向绝望地狱的痛。“江生!
江生你别这样!你冷静点!”林月吓坏了,她紧紧地抱住我,哭着说,“别怕,有我呢,
有我呢……钱没了我们再想办法,你的腿要紧……”我抓住她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
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
是真的……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我的幻觉……”林月看着我那充满了血丝的、绝望的眼睛,
再也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她只是抱着我,哭得比我还伤心。我知道,这不是幻觉。
这是现实。是比任何噩梦,都更加残酷、更加荒诞的……现实。我的母亲,我的亲生母亲,
真的,偷走了我的救命钱。去给她那个宝贝弟弟,买了一辆,用我的血和骨头换来的,新车。
第六章:摊牌在巨大的震惊和悲痛之后,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愤怒。
我没有再哭,也没有再笑。我的心,像被那零下九十度的严寒,彻底冰封了。一片死寂。
我用一种近乎于冷酷的平静,从林月手里,拿过了我的手机。我找到我母亲的号码,
拨了过去。这一次,电话几乎是立刻就被接通了。“喂?江生啊,儿子,你怎么样了?
妈这两天有点事,没顾上去看你……”电话那头,依旧是我妈那充满了关切的声音,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妈。”我打断了她,我的声音,沙哑,平静,
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我只问您一件事。”“我的钱呢?”电话那头,沉默了。
长达十几秒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什么钱啊?”她开始装傻,“哦,
你说那笔赔偿款啊,妈给你存着呢!好好的!你放心,一分都没少!”“是吗?
”我冷笑一声,“是全部存着,还是……全部拿去,给我舅舅,买了一辆黑色的奥迪A6L?
”我此话一出,电话那头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你……你听谁胡说八道的?!
没有的事!”她还在狡辩。“我亲眼看到的。”我的声音,依旧平静得可怕,
“在舅舅的朋友圈里。他还特意发了条朋友圈,感谢您这位‘中国好姐姐’的倾情赞助。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了死寂。这一次,她无从狡辩了。过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以为她已经挂断了电话,她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只是,那声音里,
没有了之前的关切和心虚,反而,多了一丝……理直气壮和不耐烦。“……行了,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也就不瞒你了。”“是,车,是妈给你舅舅买的。”“但妈这么做,
也是有苦衷的啊!”我静静地听着,我想听听,她到底能说出什么样惊世骇俗的“苦衷”。
“你想想,你舅舅,都快五十岁的人了,一辈子,没个正经工作,让人瞧不起。前两天,
他好不容易谈了个对象,那女的条件不错,就是嫌他没车没房,没面子。
”“他是我唯一的弟弟啊!我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连个家都成不了吗?”“他跟我说,
只要有了这辆车,他就有面子了,就能把婚事定下来。等他结了婚,收了彩礼,
就能把钱还给你了!这不也是为了我们家好吗?!”“至于你的腿,”她的声音,
变得轻描淡写起来,“你还年轻,身体好,恢复能力强。手术的事,不急于这一时。
我们可以先做保守治疗,慢慢养着。等你舅舅那边周转过来了,妈保证,第一时间,
就把钱拿给你做手术!妈还能骗你吗?”听着她这番荒唐至极的、颠倒黑白的言论。我感觉,
我不是在和我的母亲对话。我是在和……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一个魔鬼对话。
在她的逻辑里,我舅舅的面子,比我的腿重要。我舅舅的婚事,比我的命重要。我的痛苦,
我的未来,我下半辈子的人生,都可以为了她那个不成器的弟弟,被无限期地,搁置,
甚至……牺牲。“所以,”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不至于颤抖得太厉害,
“在您心里,我的腿,我下半辈子的人生,还比不上……一辆车,
比不上舅舅那点可笑的‘面子’,是吗?”“你怎么能这么说你舅舅呢?!”电话那头,
她像是被踩到了痛处,声音陡然拔高,“他是我弟弟!是我们刘家的根!我不帮他谁帮他?!
你是我儿子,你就不能体谅体谅你妈的难处吗?!你就不能为你舅舅,为这个家,
做一点牺牲吗?!”牺牲?我牺牲的,是一条腿!是我未来几十年的人生!而换来的,
只是他妈的一辆破车!“我明白了。”我没有再和她争辩。因为我知道,和一个疯子,
是讲不通道理的。我的心,在那一刻,彻底死了。我对她,对这个家,
最后的一丝亲情和幻想,也彻底,化为了灰烬。“我最后说一遍,”我的声音,
冷得像冰原上的寒风,“把钱,还给我。”“这是我的救命钱。”“如果明天中午之前,
我看不到钱,那我们就,法庭上见。”说完,我没有再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直接,
挂断了电话。我将手机,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屏幕,瞬间碎裂。就像我那颗,
早已支离破碎的,心。第七章:家庭的审判我的最后通牒,并没有换来母亲的悔悟。换来的,
是整个家庭的,“围攻”和“审判”。挂断电话不到半小时,我爸江国栋的电话,
就打了过来。“江生!你怎么跟你妈说话的?!她是你妈!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好!
”电话一接通,我那老实巴交了一辈子的父亲,就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厉的语气,
对我劈头盖脸地一顿训斥。“为了这个家好?”我气得笑出了声,“爸,你告诉我,
什么是家?是把我这个儿子的救命钱,拿去给小舅子买车,这就叫为了家好吗?
”“你……你舅舅他……他也不容易……”我爸在电话那头,支支吾吾,言语间充满了维护,
“你妈也是一时糊涂,你就不能多担待一点吗?非要闹得这么僵,让所有人都下不来台吗?
”“我下不来台?”我反问他,“爸,现在躺在病床上,腿快要废了,
下半辈子可能都下不了床的人,是我!不是你们!你们有谁,替我考虑过一秒钟吗?!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我爸的语气,也带上了火气,“我们怎么没替你考虑了?
你妈不是说了吗?等过阵子,就给你治!你着什么急?!为了点钱,你就要告你妈,
告你舅舅?你这是不孝!是要天打雷劈的!”不孝。天打雷劈。我听着电话那头,
我父亲那“义正言辞”的控诉,只觉得无比的荒谬和悲凉。在这个家里,我妈是主犯,
我舅舅是受益人,而我的父亲,就是那个沉默的、懦弱的,甚至在关键时刻,
会助纣为虐的……帮凶。他们,才是一家人。而我,不过是一个可以随时被牺牲的,外人。
“我明白了。”我没有再和他争吵,只是平静地,说出了我心中早已下定的决心,
“既然你们都觉得我‘不孝’,那我就,不孝到底吧。”“你们的‘家’,我高攀不起。
我的腿,我自己救。”说完,我挂断了电话,并将他的号码,也拉进了黑名单。紧接着,
各种亲戚的电话,开始轮番轰炸。大姨,二姑,三舅……他们仿佛约好了-样,
每个人都说着同样的说辞。“江生啊,听你妈的话,别犯糊涂。
” “你舅舅是你唯一的亲舅舅,帮他一把,不是应该的吗?” “一家人,
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要闹到法庭上?传出去,多丢人啊!” “你还年轻,有的是机会。
可你舅舅,就指望这辆车,娶媳-妇传宗接代了!”他们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