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上滚下来个人。
这是本月第七个。
走火入魔的。
我蹲在自家刚搭好的茅草棚子门口，手里削着竹子，眼皮都没抬。那人一身青灰色道袍，滚得像个沾满泥的土豆，最后“咚”一声撞在我刚埋好的界石上，不动了。
灰扑扑的靴子尖就在我眼前。
“啧。”我放下竹子，伸手探了探他脖子。还行，有气儿。就是灵力乱窜，跟炸了毛的猫似的。
拖死狗一样把他拽进我那四面漏风的草棚子，丢在唯一一块还算干燥的草席上。棚子小得可怜，除了这张破席子，就剩我那张歪歪扭扭的竹床，外加一个泥巴糊的灶台。
我舀了半瓢凉水，泼他脸上。
“咳！咳咳咳！”那人猛地弹起来，眼睛瞪得像铜铃，胸口剧烈起伏，喉咙里嗬嗬作响，眼看又要闭过气去。
“闭嘴。”我拍了下他后背，力道不轻。“气沉丹田，不会？顺着那口淤血吐出来，憋着等死？”
他大概是被我拍懵了，也可能是求生欲占了上风，真的一低头，“哇”地吐出一大口暗红的血块。喘气声总算顺了点，只是脸色白得像鬼，看我的眼神带着惊惧和茫然。
“这……这是何处？”他声音嘶哑，环顾四周，大概被这“家徒四壁”的景象震撼到了。
“平安栈。”我指了指门口那块刚削好、墨迹还没干的木牌子。牌子挂得有点歪。
他显然没听过这名号，一脸“你在逗我”的表情。“栈？客栈？”
“嗯。”我点头，继续削我的竹片。“刚开张，你是第一个活客。”
他挣扎着想坐直：“在下……剑宗外门弟子，黎昼。多谢姑娘……搭救。”话说得断断续续，中气不足。
“晏澄。”我报了名字，没抬头。“救你的是那界石，硬，拦得准。跟我关系不大。”
黎昼：“……”
他大概从没见过说话这么“实在”的。缓了好一会儿，他才虚弱地问：“晏姑娘，此地……灵气稀薄，离宗门坊市又远，为何在此开设……客栈？”他实在不好意思说出“草棚子”三个字。
我削好一根细竹签，拿在手里比划了一下长度，满意了。“图清净。”
黎昼显然不信。这鸟不拉屎的山坳，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有一条被无数修士踩得快秃了的、通往附近几个小秘境的山道。清净是真清净，可也穷得叮当响。他打量着我身上同样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眼神里充满同情，大概觉得我是穷疯了。
“剑宗外门，”我忽然开口，打断他的怜悯凝视，“是不是又要大比了？”
黎昼脸色瞬间更灰败了，透着一股绝望。“是……下月初五。外门弟子，若连续三年大比垫底……”他咽了口唾沫，没再说下去。后果大家都知道，卷铺盖滚蛋，或者被发配去挖矿、种灵田，从此仙路断绝。
“所以你玩命冲关？”我瞥了眼他腰间那个瘪得可怜的劣质储物袋，“把最后几块下品灵石都砸进去买聚气丹，结果把自己搞成这样？”
黎昼猛地抬头，震惊地看着我，像被戳穿了所有秘密，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点可怜的尊严，碎得拼都拼不起来。
“蠢。”我评价道，言简意赅。“卷死自己，便宜了谁？”
黎昼的脸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羞愤交加，却又无力反驳。最终，他颓然地垮下肩膀，像个漏了气的皮球。“我能……怎么办？不拼，就是死路一条。”声音低得像蚊子哼。
“死路旁边，就不能开条新路？”我把削好的几根竹签拢在一起，发出哗啦的轻响。“我这平安栈，缺个打下手的。”
黎昼猛地抬头，眼里的光像风中残烛，摇摇欲坠。“什……什么？”
“管吃管住，”我指了指灶台旁边一小堆蔫了吧唧的野菜和糙米，“没工钱。干不干？”
他看看那堆寒碜的食物，又看看我，再看看这破草棚，最后目光落回自己那双沾满泥泞、微微颤抖的手上。剑宗外门弟子的骄傲？那玩意儿在他滚下山道、被一个陌生姑娘用凉水泼醒、像拖死狗一样拖进来的时候，就已经碎成渣了。
“……干。”声音干涩，但带着孤注一掷的狠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