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叫苏意卿,顶着大总统私生女的名头,在法国混了三年洋墨水。轮船靠岸那天,
黄浦江面雾气沉沉,岸上扛大包的苦力来来回回的穿梭。我穿着巴黎最新款的杏色呢子大衣,
戴着缀珍珠的宽檐帽,踩着高跟鞋“嗒嗒”走下渡轮。“小姐,您可算回来了!
总统府派车在外面等着呢。”管家福伯佝偻着腰迎上来,接过我手里镶金边的皮箱,
语气里带着如释重负。我摘了手套,随手递给旁边的侍女,目光扫过攒动的人头,
突然定在不远处一辆黑色别克轿车上。车门打开,先下来的是两个挎枪的卫兵,
然后走下一个男人。他穿着笔挺的深灰呢子军装,没戴军帽,乌发整齐地梳向脑后,
侧脸线条冷硬如刀刻,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着,眼神像浸在冰水里的枪尖。“那是谁?
”我用洋文问福伯,下巴朝那边扬了扬。福伯顺着我目光看去,脸色微变,
压低声音:“那是北伐军的陆砚之首长,刚从前线回来述职的。小姐,这位爷不好惹,
咱们……”陆砚之。这个名字我在报纸上见过,是如今军界炙手可热的人物,
据说打仗不要命,手段狠厉,年纪轻轻就坐上了首长的位置。可我没料到,
真人比报纸上的照片更有威慑力,那股子生人勿近的气场,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
我对福伯点点头,没再说话上了别克轿车。我没想到这么快会再遇见陆砚之,
是在父亲为他举办的接风宴上。他穿着笔挺的军装,肩章上的金星在水晶灯下晃得人眼晕。
面对这位沪上最炙手可热的军阀首长。我端着香槟走过去,
高跟鞋在光洁的地板上敲出清脆的节奏。“陆首长,久仰。”我笑得张扬,
像极了巴黎街头那些敢直视太阳的姑娘。他抬眸,眼神冷得像腊月的黄浦江水。“苏小姐。
”声音没什么温度,甚至带着点疏离。我知道他在顾忌什么。大总统的私生女,
这身份说好听了是金枝玉叶,说难听了就是上不得台面的庶出。可我苏意卿是谁?
在巴黎连街头画家都敢调戏的主儿,岂能被他这点冷淡吓退?“陆首长枪法出神入化,
意卿在国外只玩过左轮,”我故意晃了晃手里的酒杯,眼波流转,“不知可否有幸,
请长官指点一二?”周围的空气似乎凝了凝。几个穿马褂的老先生交换着眼色,
显然觉得我一个姑娘家提这要求太过孟浪。陆砚之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下,
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苏小姐千金之躯,玩枪太危险。”“危险才有趣嘛。
”我往前凑了半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硝烟味混着雪松香,“再说,有陆首长在,
能有什么危险?”他没再说话,只是那眼神像手术刀一样,把我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最后落在我露在手套外的手腕上。我知道,他这是默许了。2.三天后,城郊靶场。
我特意换了身利落的骑马装,长靴马裤,把头发束成马尾,自我感觉英姿飒爽。
陆砚之比我先到,正站在靶位前,手里把玩着一把勃朗宁手枪。阳光透过靶场简陋的顶棚,
落在他肩上,勾勒出硬朗的轮廓。“陆首长,我来了。”我小跑过去,
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他转过身,目光在我身上扫了一圈,没什么表情:“会拿枪吗?
”“在法国打过猎,不过用的是步枪。”我接过他递来的勃朗宁,枪身冰冷,比我想象中沉。
“姿势。”他言简意赅,走到我身后,双手握住我的手腕,调整姿势。他的手指修长有力,
隔着衬衫都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我心里猛地一跳,脸颊有些发烫,
幸好他站在我身后看不到。“三点一线,屏住呼吸,扣扳机。”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带着低沉的磁性,搅得我心神不宁。我深吸一口气,瞄准靶子,手指慢慢扣下扳机。
“砰”的一声枪响,后坐力震得我手腕发麻,子弹脱靶,打在靶子旁边的泥土里。“分心了。
”陆砚之松开手,退开一步,语气平淡,听不出是批评还是别的。我吐了吐舌头,
重新调整姿势。接下来几枪,总算有两发擦着靶子边缘过去。陆砚之没再说什么,
只是站在一旁看着,偶尔在我姿势不对时上前纠正一下。休息时,我靠在靶场的土墙上,
看他单手装弹,动作熟练流畅,像在进行某种仪式。“陆首长,你打枪这么准,杀过人吗?
”我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他装弹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我,
眼神冷得像寒冬的冰:“苏小姐,不该问的别问。”我缩了缩脖子,
却不肯认输:“问问而已嘛,报纸上都说你是常胜将军,肯定杀过不少敌人吧?”“战场上,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把子弹匣拍进枪身,发出“咔哒”一声脆响,“没有敌人,
哪来的和平。”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我突然觉得,
自己那点留洋回来的优越感,在他面前显得格外幼稚。这个男人经历过的血与火,
是我在巴黎咖啡馆里永远无法想象的。“那你……怕吗?”我小声问。他看了我一眼,
没回答,只是举起枪,对着远处的靶子连续射击。“砰砰砰”几声枪响过后,
靶子上出现一个密集的弹孔,几乎都在十环位置。“怕解决不了问题。”他放下枪,
擦了擦手,“只有活着,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那天回去后,我失眠了。
陆砚之的话在我脑子里打转,还有他射击时专注冰冷的眼神,
以及靠近我时身上那股淡淡的、像是硝烟混合着肥皂的味道。
我发现自己对这个男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不仅仅是因为他难搞,
更是因为他身上那股复杂的气质,像一本厚重的书,等着我去翻阅。接下来的日子,
我以学打枪、学开车为借口,三天两头往陆砚之的司令部跑。他起初避之不及,
后来大概是被我磨得没了脾气,加上我时不时抬出大总统的名头,他也就由着我去了。
司令部是个严肃的地方,卫兵林立,到处都是穿着军装的人,
说话做事都带着一股干脆利落的劲儿。我一个穿着洋装的小姐出现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
引来不少异样的目光。但我不在乎,每次看到陆砚之那张冰山脸因为我的出现而微微抽动时,
我就觉得特别有趣。他教我开车,用的是他那辆黑色别克。第一次坐进驾驶座,
我兴奋得手舞足蹈,差点把油门当刹车。他坐在副驾驶,脸色铁青,
双手紧紧抓着车门上的把手,生怕我把车开沟里去。“慢点!踩离合!换挡!
”他在旁边不停地指挥,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我却笑得前仰后合:“陆首长,
你紧张什么?我在法国开得比这快多了!”“这里不是法国!”他低吼一声,“路上有行人,
有马车,出了事怎么办?”看他难得失态的样子,我心里居然有点窃喜。
原来这座冰山也有融化的时候。我放慢车速,偷偷看他,发现他额头上居然渗出了细汗。
我第一次把车开上外滩时,风吹起我的长发,他坐在旁边,难得没有绷着脸。“陆砚之,
”我突然喊他的名字,“你看这黄浦江,像不像巴黎的塞纳河?”他沉默了一会儿,
才说:“不一样。塞纳河载的是浪漫,黄浦江载的是尸骨。”我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我知道他说的是实话。这看似繁华的上海滩,底下暗流汹涌,军阀混战,革命党闹事,
日本人的军舰还在江面上晃悠。他掐灭烟头,看着我:“苏小姐,你不该来这种地方。
”“为什么不该?”我挑眉,“你能来,我就能来。”“我是在刀尖上舔血,
”他的眼神变得深沉,“而你,应该在法租界的洋房里弹钢琴,喝下午茶。
”“我在巴黎学过击剑,也学过开飞机,”我凑近他,几乎能看见他眼中自己的倒影,
“陆砚之,别把我当温室里的花朵。我苏意卿,什么都敢玩,什么都敢要。”他看着我,
许久,才低声说:“你想要什么?”“想要你啊。”我笑得坦荡,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他猛地别过头,喉结滚动了一下。“苏小姐,别胡闹。”“我没胡闹。”我颁正他的身体,
直视着他的眼睛,“从接风宴那天起,我就没胡闹过。”空气里弥漫着尴尬的沉默,最后,
他只是说:“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3.那晚之后,我们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他依旧教我打枪,教我开车,可眼神里多了些我看不懂的东西。有时我靠得近了,
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也能闻到他身上越来越浓的烟味。我知道他在挣扎。
他是手握兵权的军阀,前途未卜,而我是大总统的私生女,身份敏感。这世道太乱,
朝不保夕,他怕给不了我未来,更怕连累我。可我等不了。在巴黎,爱了就去追,
哪有那么多顾虑?那天晚上,我褪下留洋装扮,穿上一身旗袍去了他的住所。
他正在灯下看文件,见我进来,有些意外。“这么晚了,怎么来了?”“来问你要个答案。
”我走到他面前,旗袍的开叉露出纤细的小腿,“陆砚之,你到底要不要我?”他放下笔,
揉了揉眉心:“苏小姐,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什么时候才是时候?”我提高了声音,
“等你打完仗?等这世道太平?可这世道什么时候才能太平?”“我……”他欲言又止,
眼神里满是疲惫和挣扎,“苏小姐,我的命是拴在裤腰带上的,不知道哪天就没了。
我不能娶你,不能让你跟着我担惊受怕。”“我不怕!”我几乎是喊出来的,
“我从巴黎回来,就没怕过!子弹不长眼,可我苏意卿的爱也不是假的!”“你懂什么!
”他突然站起,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你只知道上海滩的风花雪月,
你知道前线每天要死多少人吗?你知道我手下的兄弟昨天还在跟我喝酒,
今天就变成了一具尸体吗?我陆砚之何德何能,能娶你这样的姑娘?我给不了你安稳,
只会给你带来灾祸!”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我所有的热情。
我看着他因激动而泛红的眼眶,突然觉得很委屈。“所以,你就是不想娶我,对吗?
”他别过脸,不再看我。“你走吧。”“陆砚之,”我看着他的背影,声音颤抖,
“你会后悔的。”我转身跑出他的住所,夜风吹在脸上,冰凉刺骨。
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月白色的旗袍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几天后,前线传来急报,
敌军大举进攻,防线告急。陆砚之要亲自上前线。消息传来时,我正在家里弹钢琴。
听到这个消息,手指猛地按在琴键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噪音。我抓起外套就往外跑,
父亲的司机问我去哪儿,我只说去军营。赶到军营时,陆砚之正在部署兵力。
他穿着战时的迷彩服,脸上带着决绝的神色。看到我,他愣了一下,
随即皱起眉:“你来干什么?这里危险。”“我来问你,”我喘着气,看着他,
“你是不是一定要去?”“是。”他回答得干脆利落。“那你之前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我指的是他不愿娶我的那些理由。他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塞进我手里。
“收好。”那是一枚子弹,被打磨得光滑锃亮,上面刻着一个“砚”字。“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