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甲掐进掌心的刺痛如此清晰,林婉兮猛地睁开眼,喉间还残留着毒酒灼烧的剧痛。眼前不是寒潭底那片死寂的黑暗,而是熟悉的雕花梳妆镜,镜中映出张尚未褪去婴儿肥的脸庞 —— 眉梢还带着少女的青涩,下颌线却已隐隐透着倔强。
“姑娘,您醒了?” 贴身丫鬟挽月捧着件水红色襦裙走进来,见她直勾勾盯着镜中自己,笑着将裙子搭在臂弯,“明儿就是您的及笄礼了,夫人特意让人赶制了这件礼服,您瞧瞧合不合身?”
及笄礼?
林婉兮指尖抚上镜中自己的脸颊,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她记得自己明明死了,死在永安二十三年的腊月,被萧逸亲手灌下鸩酒,沉入结了薄冰的寒潭。那潭水有多冷,毒酒有多烈,萧逸说 “林家挡路” 时的眼神有多冷漠,她到死都记得清清楚楚。
可现在…… 镜台上的青铜烛台刻着 “永安二十年” 的字样,挽月鬓边插着去年春日里流行的珠花,一切都昭示着,她回到了三年前。
“姑娘?” 挽月见她半天不动,伸手想碰她的额头,“您今儿个怎么了?从午时小憩醒来就魂不守舍的,莫不是魇着了?”
林婉兮猛地抓住挽月的手腕,力道大得让丫鬟惊呼一声。她记得挽月,这个陪了自己十年的姑娘,前世为了护她,被慕容嫣的人打断了腿,扔在乱葬岗活活冻死。
“挽月,” 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刚从地狱爬回来的寒意,“定王府的人,是不是来过?”
挽月愣了愣,随即点头:“是啊,下午定王身边的周管事来了,说…… 说定王听闻姑娘明日及笄,特意让送来些贺礼,还问姑娘平日里喜欢什么样的纹样,想……”
“把东西扔出去。” 林婉兮打断她,眼神冷得像淬了冰,“告诉门房,往后定王府的人,无论是谁,一概不准进府。”
挽月吓得脸色发白:“姑娘!那可是定王啊!听说陛下有意为您和定王赐婚,这要是得罪了他……”
“赐婚?” 林婉兮低低笑出声,笑声里满是悲凉与嘲讽。前世她就是被这桩 “天作之合” 的婚事迷了心窍,以为萧逸是真心待她,掏心掏肺地帮他拉拢父亲的漕运势力,最后却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父亲被冠以 “通敌” 的罪名斩于闹市,母亲不堪受辱自缢身亡,而她这个正牌王妃,连口像样的棺材都没有。
“去做。” 林婉兮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出了事,我担着。”
挽月虽满心不解,却还是不敢违逆,匆匆退了出去。林婉兮站起身,走到妆台最底层的抽屉前,摸索着打开暗格。里面静静躺着一块通体黝黑的玉佩,上面刻着繁复奇异的纹路,边角处有个小小的 “殇” 字。
这是三年前父亲从一艘沉没的漕运官船上捞上来的,当时只当是普通的陪葬品,随手给了她玩。前世她从未在意,直到沉入寒潭的那一刻,她的指尖触到潭底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刺骨的寒意顺着玉佩蔓延全身,再睁眼,已是此刻。
“楚殇……” 她摩挲着玉佩上的纹路,低声念出这个名字。九千岁楚殇,那个权倾朝野,却无人见过真容的宦官。前世她只远远见过他的轿子,听萧逸说他阴狠歹毒,是个祸国殃民的奸佞。可她临死前却在萧逸的书房看到密信,楚殇查了林家的案子整整一年,收集的证据足以翻案,只是还没来得及呈上去,她就已经死了。
“叩叩叩 ——” 敲门声响起,是母亲身边的张嬷嬷,“姑娘,夫人让您过去一趟,说是有要事商量。”
林婉兮将玉佩贴身藏好,理了理衣襟,推门出去。穿过抄手游廊时,正好撞见挽月端着个锦盒回来,脸色有些难看:“姑娘,定王府的人不肯把东西拿走,还说…… 还说这是定王亲手挑的,让您务必收下。”
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支赤金点翠步摇,凤凰嘴里衔着的明珠足有拇指大,在廊下的阴影里泛着冷光。林婉兮认得这步摇,前世及笄礼时萧逸也送了一支一模一样的,她当时视若珍宝,日夜佩戴,直到后来才知道,这支步摇是慕容嫣的母亲旧物,萧逸不过是拿来敷衍她。
“扔了。” 林婉兮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挽月惊呼:“姑娘!这太贵重了……”
“要么扔了,要么送到账房,折现捐给城外的慈幼局。” 林婉兮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你选一个。”
挽月被她眼中的寒意吓得一哆嗦,连忙点头:“奴婢这就去。”
来到正厅,母亲李氏正坐在榻上抹眼泪,父亲林正鸿背着手站在窗前,眉头紧锁。看到林婉兮进来,李氏连忙擦干眼泪,拉着她的手坐下:“兮儿,你可算来了,你父亲有话跟你说。”
林正鸿转过身,脸色凝重:“兮儿,刚才宫里来了人,说…… 说陛下有意为你和定王赐婚。”
林婉兮心中冷笑,果然来了。前世也是及笄礼前一日,宫里透了消息,父亲虽有疑虑,但架不住她软磨硬泡,最终还是应了下来。
“父亲怎么看?” 她没有像前世那样激动,反而平静地反问。
林正鸿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女儿会是这个反应:“为父觉得不妥。定王虽得圣宠,但野心太大,我们林家世代掌管漕运,本就招人忌惮,若是再与他联姻,怕是会引火烧身。”
“女儿也是这么想的。” 林婉兮点头,“定王并非良人,这门婚事,不能应。”
李氏急了:“可那是陛下的意思,咱们能抗旨吗?”
“抗旨自然不行,但可以拖延。” 林婉兮站起身,走到父亲身边,“父亲明日及笄礼后,可称病闭门谢客。女儿则以守孝为名,为祖父祈福三年,陛下总不能强逼一个在孝期的女子嫁人。”
林正鸿眼睛一亮:“这倒是个法子!只是…… 用你祖父的名义,会不会不太好?”
“祖父一生清廉,若知能护林家周全,定会应允的。” 林婉兮语气坚定。她知道,拖延只是权宜之计,要想彻底摆脱萧逸,必须找到一个能与他抗衡的势力,而楚殇,就是最好的选择。
正说着,门外传来管家慌张的声音:“老爷,夫人,宫里来人了!说是九千岁亲临!”
林正鸿夫妇都是一惊,李氏连忙拉着林婉兮往后堂走:“快,兮儿,你先回避一下,九千岁身份特殊,未婚女子不便见客。”
林婉兮却站着没动,心脏因这个消息剧烈跳动起来。楚殇怎么会突然来林家?是为了漕运的事,还是……
“母亲,不必回避。” 她定了定神,“九千岁是奉旨查案,咱们避着反而显得心虚。女儿是林家嫡女,见一见也无妨。”
林正鸿犹豫了一下,点头道:“也好,你就站在为父身后,不要多言。”
很快,楚殇在一众黑衣侍卫的簇拥下走进正厅。他穿着一身玄色蟒纹袍,腰间系着玉带,脸上戴着一张银色面具,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一双深邃的眼睛。那双眼看过来时,没有任何焦点,仿佛只是随意扫过,却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压迫感。
“林大人,别来无恙。” 楚殇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个字都透着疏离。
“九千岁驾临,林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林正鸿拱手行礼,姿态恭敬却不谄媚。
楚殇没有回礼,径直走到主位坐下,目光 “落” 在林正鸿身上:“听闻林大人明日要为千金举办及笄礼?”
“是,不知九千岁有何吩咐?”
“没什么吩咐。” 楚殇端起侍卫递过来的茶,却没有喝,“只是顺路,过来看看。毕竟,林家掌管的漕运,可是关系着天下百姓的吃饭问题。”
这话看似平常,却让林正鸿额头冒出冷汗。谁都知道,楚殇最近正在严查漕运贪腐案,不少官员都被他拉下马,他此刻来林家,显然没那么简单。
林婉兮站在父亲身后,注意到楚殇端着茶杯的手指修长有力,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齐。他喝茶时,总是先用指尖轻轻敲三下杯沿,像是在确认杯子的位置。
“九千岁日理万机,还特意关心小女的及笄礼,林某实在惶恐。” 林正鸿小心翼翼地回答。
楚殇 “嗯” 了一声,忽然话锋一转:“听说定王近日频繁出入林府?”
林正鸿心中一紧,刚要回答,林婉兮却抢先开口:“回九千岁,定王府的人确实来过,但家父并未见他们。我林家世代忠良,只知有陛下,不知有王爷。”
她的声音清脆,带着少女特有的清甜,却又透着一股不容小觑的坚定。楚殇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那双没有焦点的眼睛似乎转向了她的方向:“你就是林家大小姐?”
“是。”
“多大了?”
“明日及笄。”
楚殇沉默了片刻,忽然站起身:“既然林大人身体不适,本千岁就不多打扰了。这是陛下赏赐的贺礼,祝林大小姐及笄快乐。”
侍卫递上一个锦盒,林正鸿连忙接过谢恩。楚殇转身往外走,经过林婉兮身边时,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大步离去。
直到楚殇的轿子消失在街角,林正鸿才长舒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吓死为父了,这位九千岁的气场也太强了。”
林婉兮却盯着楚殇留下的锦盒,若有所思。刚才楚殇经过她身边时,她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龙涎香,和前世在萧逸书房找到的那封密信上的味道一模一样。而且,他的眼神虽然没有焦点,但在她说话时,明显朝着她的方向偏了偏。
“父亲,打开看看吧。” 她轻声说。
锦盒打开,里面并非什么贵重之物,而是一本线装书,封面上写着《漕运考》三个字。林正鸿翻看了几页,惊讶道:“这是…… 前几朝的漕运旧案!里面记载的河道图,比咱们府里藏的还要详细!”
林婉兮的心跳得更快了。楚殇送这份礼物,绝不是偶然。他是在暗示,他知道林家在漕运上的实力,也在向他们示好。
“父亲,女儿想去书房查些东西。” 她合上书,眼神亮了起来。
回到书房,林婉兮找出所有关于楚殇的记载。正史里对他的描述寥寥无几,只说他是孤儿,十岁入宫,凭借过人的智谋得到先帝赏识,一步步爬到九千岁的位置。野史里则众说纷纭,有人说他是前朝遗孤,有人说他武功高强,还有人说他…… 眼盲。
眼盲?林婉兮想起楚殇那双没有焦点的眼睛,和他敲茶杯的动作,心中一动。如果楚殇真的眼盲,那他是怎么处理政务,怎么在朝堂上立足的?
她拿起那本《漕运考》,翻到最后一页,发现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墨点,形状和她贴身藏着的玉佩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原来如此……” 林婉兮喃喃自语,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她心中逐渐成形。
第二天及笄礼如期举行,林婉兮没有穿那件水红色的襦裙,而是选了一身素色衣裙,头上只簪了一支白玉簪。前来观礼的宾客都有些惊讶,挽月在她耳边小声说:“姑娘,好多人都在说您呢,说您穿得太素净了。”
林婉兮微微一笑:“素净点好,免得招人眼。”
仪式进行到一半,忽然有侍卫匆匆来报,说定王萧逸在府外求见。林正鸿按照事先商量好的,立刻捂住胸口咳嗽起来,由管家出面婉拒:“实在抱歉,我家老爷突然旧疾复发,怕是不能见客了。”
萧逸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在府外站了许久,才带着人离开。林婉兮站在门后,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中没有丝毫留恋。
及笄礼结束后,林婉兮回到房中,刚坐下,挽月就拿着一封信跑进来:“姑娘,刚才有人把这个塞给我,说是给您的。”
信封上没有署名,拆开一看,里面只有一张字条,上面用苍劲有力的字迹写着:“三日后,城西茶楼,巳时。”
林婉兮握紧字条,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她知道,这是楚殇的邀约。一场改变命运的棋局,从这一刻,正式开始了。而她不知道的是,此刻的楚殇正在轿中摩挲着指尖,那里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茉莉香 —— 那是林婉兮身上的味道。他摘下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俊美却毫无表情的脸,对着空气低声道:“查一下林家大小姐的声音,还有…… 她身边是不是总带着茉莉花。”
站在一旁的侍卫头领恭敬地应道:“是,千岁。”
楚殇的目光望向窗外,虽然什么也看不清,但他脑海中却清晰地浮现出那个清脆坚定的声音。这个林家大小姐,似乎和传闻中的不太一样。而他不知道,这只是他们纠缠的开始,一场跨越生死的权谋博弈,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