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十二年春，御花园的桃花开得正盛。微风拂过，粉白的花瓣簌簌飘落，铺了一地柔软。
十岁的萧景琰站在桃树下，仰头望着那个攀在枝头的鹅黄色身影，眉头紧锁，
声音里带着几分焦急：“昭昭，快下来！那树枝太细了，撑不住你！”沈昭骑在树杈上，
一手扶着树干，另一只手伸向高处那朵开得最艳的桃花。她今日穿了件鹅黄色的衫子，
衣袂随风轻扬，在满树粉白中格外显眼，像只骄傲的小黄莺。“怕什么？”她头也不回，
声音清脆，“我爹说我们沈家的女儿，连马背都骑得，何况这小小桃树？”萧景琰抿了抿唇，
目光紧紧盯着她脚下那根微微颤动的树枝，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他自幼习武，眼力极好，
那树枝分明已经有些不堪重负，再往上爬，怕是要断。“昭昭！”他又喊了一声，
声音比方才更急。沈昭却充耳不闻，仍旧踮着脚尖去够那朵花。
就在她指尖即将触到花瓣的刹那——“咔嚓！”树枝断裂的声音清脆刺耳。萧景琰瞳孔骤缩，
几乎是本能地冲上前去，张开双臂。下一刻，沈昭连人带花一起摔了下来，正正砸在他身上。
“哎哟！”两人滚作一团，萧景琰的胳膊被粗糙的地面擦出一道血痕，火辣辣的疼。
他顾不得查看自己的伤势，先低头去看怀里的人：“昭昭，你没事吧？”沈昭趴在他胸口，
愣了一瞬才回过神来，慌忙爬起。她低头一看，萧景琰的衣袖已经被磨破，
露出的皮肤上渗出一道血痕。“景琰哥哥，你流血了……”她的眼圈瞬间红了，
声音也带了哭腔。萧景琰见她没事，这才松了口气，龇牙咧嘴地坐起身，
却还惦记着那朵花：“花呢？”沈昭摊开手掌，那朵桃花已经被压得不成样子，花瓣零落，
只剩几片残瓣可怜兮兮地贴在她掌心。她撇撇嘴，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萧景琰见她这副模样，顿时慌了神：“别哭别哭！”他手忙脚乱地掏出手帕，
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掉掌心的花瓣碎屑，“一朵花而已，明年春天我再陪你摘，
摘一篮子好不好？”沈昭抽抽搭搭地问：“真的？”“真的。”萧景琰认真点头，
眼神清澈而坚定，“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春风拂过，吹落一地花瓣，也吹散了孩童的烦恼。
谁也没想到，这句简单的承诺，会成为贯穿他们一生的执念。“殿下，您又受伤了？
”回宫的路上，萧景琰的贴身太监福安眼尖地发现他袖口的血迹，顿时大惊失色。
萧景琰低头瞥了一眼，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小伤，不碍事。
”福安却急得直跺脚：“这怎么能是小伤？若是让贵妃娘娘瞧见，奴才们可怎么交代？
”萧景琰皱了皱眉，没说话。他生母早逝，自幼养在陈贵妃膝下。陈贵妃待他虽不算苛待，
但也谈不上亲近，不过是碍于父皇的旨意，不得不照看他罢了。若是知道他因爬树受伤，
怕是又要训斥他“不成体统”。福安见他沉默，也不敢再多嘴，
只小心翼翼地替他拢了拢衣袖，试图遮掩那道伤痕。萧景琰任由他动作，
思绪却飘回了方才御花园里的一幕。沈昭趴在他怀里时，发间淡淡的茉莉香气，
还有她那双因惊吓而睁大的眼睛，湿漉漉的，像是受惊的小鹿……他的耳根忽然有些发热。
“殿下？”福安见他出神，小声唤道。萧景琰回过神来，轻咳一声：“今日的事，
不必告诉贵妃。”福安苦着脸应了。另一边，沈昭回到将军府时，
正撞上刚从校场回来的父亲。沈老将军一身戎装还未换下，见女儿裙摆沾了泥土，
发髻也有些松散，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又去哪儿野了？”沈昭吐了吐舌头，
不敢隐瞒：“御花园。”“爬树了？”“……嗯。”沈老将军冷哼一声：“摔了？
”沈昭低下头，声音细如蚊蚋：“……嗯。”“活该！”沈老将军嘴上骂着，
却还是伸手替她拍了拍裙摆上的尘土，“伤着没？”沈昭摇摇头，犹豫了一下，
又道：“是七殿下接住了我，他自己反倒擦伤了胳膊……”沈老将军动作一顿，
神色复杂地看了女儿一眼：“七殿下待你倒是真心。”沈昭没听懂父亲话中的深意，
只老老实实道：“景琰哥哥一直对我很好。”沈老将军叹了口气，没再多言，
只揉了揉她的发顶：“去换身衣裳，一会儿该用膳了。”晚膳时分，沈昭坐在桌前，
心不在焉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沈夫人见她魂不守舍，关切地问：“昭儿，怎么了？
饭菜不合胃口？”沈昭摇摇头，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娘，景琰哥哥为了接住我，
胳膊擦伤了……我想给他送点药。”沈夫人与丈夫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咱们府里的金疮药是军中特制的，效果极好。”沈夫人温声道，
“明日让你爹带你去趟太医院，再配些活血化瘀的膏药，一并送去。
”沈昭眼睛一亮：“谢谢娘！”沈老将军轻哼一声：“七殿下身份尊贵，什么好药没有？
用得着你巴巴地送？”沈昭不服气地嘟囔：“那怎么能一样？这是我送的！
”沈老将军看着女儿倔强的模样，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第二日一早，
沈昭便缠着父亲去了太医院，配好了药，又亲自挑了个精致的锦盒装好。午后，
她带着丫鬟小桃，直奔萧景琰所居的景阳宫。景阳宫外，侍卫见是沈家小姐，并未阻拦，
只恭敬地行礼：“沈小姐，殿下正在书房。”沈昭点点头，轻车熟路地穿过回廊，
来到书房外。她刚要抬手敲门，却听里面传来陈贵妃冷淡的声音——“景琰，你年纪不小了，
该懂得分寸。沈家虽是将门，但终究是臣子，你堂堂皇子，整日与臣女厮混，成何体统？
”沈昭的手僵在半空。书房内，萧景琰的声音平静而坚定：“母妃，昭昭只是儿臣的玩伴。
”“玩伴？”陈贵妃冷笑，“你当本宫是瞎子？你看她的眼神，可不像只是‘玩伴’！
”沈昭的心跳忽然加快，耳根不自觉地烧了起来。景琰哥哥……看她是什么眼神？
她正胡思乱想，忽听陈贵妃又道：“别忘了你的身份！沈家女再如何，也配不上天家血脉！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沈昭咬住下唇，手中的锦盒忽然变得沉重无比。是啊，
他是皇子，将来要娶的必是门当户对的贵女，哪轮得到她这个武将之女？她悄悄后退两步，
转身欲走，却听书房门“吱呀”一声打开——萧景琰站在门口，怔怔地望着她。“昭昭……？
”沈昭慌乱地低下头，将锦盒塞到他手里：“我、我是来送药的！
昨日谢谢你接住我……这是我家特制的金疮药，还有太医院的膏药……”她的语速极快，
像是生怕被人打断。萧景琰接过锦盒，指尖不经意触到她的掌心，两人皆是一颤。“谢谢。
”他轻声道。沈昭不敢抬头，只胡乱点了点头：“我、我先走了！”说完，她转身就跑，
像是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萧景琰望着她仓皇逃离的背影，眸色渐深。陈贵妃走到他身侧，
冷冷道：“看见了吗？她自己也知道配不上你。”萧景琰握紧手中的锦盒，
声音低沉而坚定：“母妃，儿臣的事，不劳您费心。”回到将军府，
沈昭一头扎进自己的闺房，扑到床上，将脸埋进被褥里。小桃跟进来，担忧地问：“小姐，
您怎么了？药没送出去吗？”沈昭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送出去了。
”“那您怎么不高兴？”沈昭不说话了。她想起陈贵妃那句“沈家女配不上天家血脉”，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疼。她一直知道萧景琰是皇子，自己是臣女，
可从前年纪小，从未深思过这其中的差距。如今被陈贵妃直白地点破，
她才猛然意识到——他们之间，隔着的何止是一道宫墙？那是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夜深人静，萧景琰独自坐在书房里，手中摩挲着沈昭送来的锦盒。
盒中的药膏散发着淡淡的草药香，他打开闻了闻，想起白日里她慌乱的模样，
唇角不自觉地上扬。福安轻手轻脚地进来，低声道：“殿下，贵妃娘娘派人来问，
您明日是否去给她请安。”萧景琰的笑意淡去，声音冷淡：“告诉母妃，儿臣功课繁忙，
改日再去。”福安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退了出去。萧景琰取出药膏，
轻轻涂抹在手臂的擦伤上。药膏清凉，疼痛顿时缓解不少。他望着窗外的月色，
想起沈昭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心中暗暗发誓——总有一天，他会光明正大地站在她身边。
不让任何人，再敢说她一句“不配”。永和十七年冬，京城落了第一场雪。校场上，
寒风凛冽，沈昭一身红衣如火，手中长枪如龙，招招凌厉，逼得对面的侍卫连连后退。
她身形灵巧，枪尖在空中划出一道银弧，直指对方咽喉，却在最后一寸处稳稳停住。“承让。
”她收枪而立，唇角微扬，额上沁着细密的汗珠，脸颊因运动而泛着健康的红晕。
侍卫抱拳苦笑：“沈小姐枪法精妙，属下甘拜下风。”观战台上，萧景琰负手而立，
眼中满是骄傲。他今日穿了件墨蓝色锦袍，外罩银狐大氅，衬得身形修长挺拔。自十五岁起，
他便褪去了少年的青涩，眉目间多了几分沉稳内敛，唯独看向沈昭时，
眼底仍会不自觉地流露出温柔。“沈将军，令爱这枪法，颇有您当年的风范啊。
”兵部尚书捋着胡须赞叹。沈老将军哈哈大笑：“这丫头，性子野得很，
将来怕是不好找婆家。”萧景琰闻言，唇角微勾，目光落在校场中央那道红色身影上，
声音不轻不重，却恰好能让周围人听清：“沈伯父多虑了，昭昭这样的女子，
自有懂得欣赏的人。”沈昭收枪走来，随手将长枪扔给一旁的侍卫，
冲萧景琰挑眉：“七殿下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练武？”“路过。”萧景琰面不改色地撒谎，
递上自己的帕子，“擦擦汗，小心着凉。”沈昭接过帕子，上面绣着小小的“琰”字，
还带着淡淡的龙涎香。她心头微动，却故作嫌弃：“你们皇子就是讲究，连帕子都熏香。
”萧景琰但笑不语。回府路上，沈昭的贴身丫鬟小桃凑过来，神神秘秘地说：“小姐，
七殿下看您的眼神，跟抹了蜜似的。”“胡说什么！”沈昭作势要打，耳根却悄悄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