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赵明棠，大梁最尊贵的嫡公主，此刻却像只金丝雀般，受困于一方天地，
这华贵的宫殿便是囚笼。尚衣局刚送来的嫁衣，上面满是用金线绣满的北狄纹样。
我看着心里生起一股无名火，猛地抓住领口一扯，衣服撕裂的声音响彻整个宫殿。
心中的怒火才消下去些。就在这时，有一道声音飘了进来。沉闷的殿宇里飘进一阵微凉的风。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声音清冷凌冽，是我从未听过的曲调，只是纯粹的人声，
不用乐器伴奏也好听。我猛地站起身来，赤脚跑到长窗前向外张望。
目光最终落在墙外高耸的楼阁上。一扇窗半开着，隐约能瞥见一抹素色的衣袖。
歌声还在继续，低回婉转。我就静静听着，呼吸都放浅。从此时不时传来的歌声，
成了我心中的慰藉。只要听到歌声，无论多么沉郁的心绪，都会被安抚。有时是午后，
是傍晚，是更深露重的凌晨。终于，在一个寂静的傍晚，我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
趁着宫人的轮换时，避开所有耳目，溜到宫墙下。墙那边，隐约传来水声，
大约是教坊司后院的井台。确认是有人在的，我轻叩响砖石想引起注意。
墙那边的水声蓦地停了。我的心提到嗓子眼，是不是太冒昧……吓到她了？“谁？
”对面人声音清冷，带了几分戒备。我知道是她，她的嗓音带着江南特有的软调。
“我……”我下意识压低嗓音，伪装成寻常宫娥，“我住在墙这边，你的歌很好听。
” 声音出口，带着一丝慌乱暴露出主人的紧张。墙对面沉默片刻。晚风吹过墙头，
带来几片落叶的簌簌声。对面一声轻笑：“小娘子也喜欢听曲儿？”“嗯，非常喜欢。
” 我用力点头，仿佛她能看到一样，“你唱的很好听。”她又是一阵轻笑，
“谢谢小娘子夸赞。”我鼓起勇气，紧张问道：“我能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吗？
”墙那边安静下来，我以为她不会再回答。许久，她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叫沈锦烟，
锦缎的锦，含烟的烟。”沈锦烟。这三个字落在我的心尖，留下一点湿意。我低声念了一遍，
“我叫……” 话到嘴边又刹住。想了片刻才道：“我叫棠儿。
”我选了个最寻常不过的小字，有点心虚。“棠儿？”她语气带着点揶揄的玩味，
“小娘子这名字听着可金贵得很呐。”我的脸颊有些发烫。“小娘子喜欢听曲儿，
只管来墙根下便是。”沈锦烟语气轻松，“明日此时，我还在这儿打水，唱个新的给你听？
”“好，我一定来！”她应了一声，脚步渐行渐远，已经离开了。我背靠着宫墙，
一种从未有过的期待让我欣喜万分。这宫墙，从此成了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
沈锦烟总能寻到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隔三差五地便从墙头的砖缝里塞过来给我。
有时是油纸裹着的糕点，咬一口甜得发腻，有时是一把晒干的桂花，
藏在袖袋里散发出清幽的香气，要比殿里的龙涎香好闻许多。“尝尝这个，
”沈锦烟献宝似的，“西街口王婆子店里的，说是新出的蜜枣糕，很受喜欢。
”我小声问：“你哪来的钱买这些？”“哎呀，攒的呗。几个铜板的事儿只要你喜欢就好。
”“攒的？” 我的心像是被刺了一下，教坊司的营生……低头看着手中的糕点，
喉咙忽然有些堵。“别问啦。” 沈锦烟声音放柔了些，带着安抚的意味，
“给你的安心吃便是。快说说甜不甜？”“……甜。” 我低声应着，嘴里尝到一丝苦涩。
那点心的滋味，从此便复杂起来。宫外的世界，沈锦烟会时常和我说。
上元节满城的花灯如何亮如白昼，西市胡人摊子上的香料和银器，
酒肆里醉醺醺的文人如何为了半句诗争得面红耳赤……我听着，
就像自己也置身于那繁闹的街市之中。“真想看看。” 一次，
听她描述完大相国寺香火鼎盛的景象，我忍不住喟叹。墙那边沉默片刻。“是啊，
” 沈锦烟声音很轻，像一声叹息，“真想看看墙外的棠儿，是什么模样？”我心脏一沉，
没有说话。过了长久的寂静。才听见沈锦烟声音极轻道：“殿下……若你不是公主，该多好。
”她的话宛如晴天霹雳，她知道了，她一直都知道墙这边的人是谁。那之前做的种种，
是刻意接近还是别有用心？“你、你怎敢……”我身体抖得不成样子，心中非常慌乱。
“殿下恕罪。”沈锦烟声音平静，“那日您在窗边听曲，虽只是惊鸿一瞥，但教坊司的人，
最擅长的就是认人。”她顿了顿，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认出您，不难。”原来如此。
“那既知是本宫，” 我声音冷了下来，想找回属于公主的威仪，“为何还要如此？
”“因为我只从始至终只认识棠儿，那些东西也是给棠儿的。”她声音哽了一下，
“殿下就当是一个卑贱之人痴人说梦吧。”话音落下，她似乎靠在了墙上。
我们都没有再说话。从此，宫墙下的相会变了意味。隔在我们之间的不再是一堵墙，
而是身份无法跨越的阶级。沈锦烟依旧会来。更多的时候，都是沉默不语。
我们背靠着同一堵墙，各自坐在墙的两边，永远无法逾越。有时，
我会偷偷将额头抵在砖石上，闭上眼想象着墙另一边人的样子。寂静中能听到她的呼吸声，
或是偶尔一声压抑的咳嗽。一次，她塞过来一个很小的布包。我打开，
里面是一颗光滑的鹅卵石，通体洁白。“河边捡的，” 她的声音透过墙传来，
带着一点羞赧，“看着好看。”“谢谢。” 我只能说出这两个字。
“殿下……” 她欲言又止，“您终究是要嫁人的吧？”嫁人。
我想起那件撕坏的嫁衣已经被宫人连夜修补好。一时竟无法回答，因为她的问题，
本身就是答案。“对方会是个很好的人吧？” 她又问，语气温柔。“我不知道。
”墙那边陷入死寂，连呼吸都停止了。就在我以为她已离去时，
一声极轻的啜泣传入我的耳朵里。我心疼得蜷缩起来。想回应，想越过这该死的墙抱住她。
可最终，我只能任由眼泪无声地滑落。两人隔着一道宫墙，近在咫尺，又远隔天涯。
宫里的气氛一日紧过一日。尚宫局的嬷嬷来得愈发勤勉，绣架上的嫁衣已近完成。“殿下，
这嫁衣上的金线是顶好的赤金捻的，阳光下耀眼得很呢。” 老嬷嬷在一旁絮叨着，
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我冷笑一声，没去看。窗外暮色四合，一片沉寂。
已经好几日没有歌声传来了，一种强烈的不安在心底升起，如野草般疯长。当夜，
这不安便得到了证实。后半夜，我被一阵喧嚣惊醒。听声音并非来自寝殿，
而是宫外教坊司的方向。我急忙跑到窗边，冷冽的夜风灌入，带着初冬的寒意。
墙外的混乱听得更加清晰。有男人的厉喝，像是在搜查什么。“都给我仔细搜，
一个角落也别放过！”“大人、大人饶命啊，我们这里都是清清白白的……”“清白？哼，
宫里丢了御赐的金簪，有人看见形迹可疑的人往你们这方向来了，给我搜。”我脑子一空。
我曾赠予过沈锦烟一支赤金凤簪，那是我及笄时母后所赐，后来在她生辰那日，
又从墙缝里塞给她。巨大的恐慌刹那间袭来。如果被搜出来……还是御赐之物，
在教坊司这样的地方，足够她死一百次。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是最无能的旁观者。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喧嚣才平息下去。我瘫坐在地上，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这一夜，
无法安睡。次日傍晚，宫墙下一片死寂。直到第三天黄昏，我才听到墙那边传来脚步声。
是她来了！“锦烟是你吗？你、你怎么样？那夜……”“殿下。”她声音嘶哑得厉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