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灾三年，柳树村饿殍遍野。
三岁的小云宝趴在父母坟前，用冻红的小手扒拉出几颗山药蛋。
“哥哥吃。”她将最大的那颗塞进少年嘴里。
十三岁的韩钰嚼着带泥的根茎，把哭闹的妹妹裹进破袄。
当全村举着火把指控他偷钱时，小云宝突然扑向管家：“坏蛋口袋亮晶晶！”
钱袋坠地的瞬间，她仰头对韩钰笑：“云宝是哥哥的福星呀。”
十年后金銮殿上，新帝将明珠簪别在小云宝发间：“首辅大人，你妹妹可是朕的救命恩人。”
韩钰垂眸轻笑，指尖拂过少女发梢的雨滴——那年乱葬岗边缘，也是这个傻丫头把仅有的野果分给了落难太子。
“臣此生，”他望向啃桂花糕的妹妹，“唯愿守护这缕云彩。”
寒风像淬了冰的刀子，刮过柳树村光秃秃的土坡。
天是昏黄的，地是龟裂的，空气里一丝水汽也无，吸进肺里，只余下尘土和一种绝望的干涸气味。
几棵枯死的槐树伸展着扭曲的枝桠，如同向苍天索命的鬼爪。
村子死寂，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有气无力的狗吠，或是孩童饿极了、却又哭不出声的微弱抽噎。
村子最西头，紧挨着臭水沟的窝棚，此刻连那点微弱的生气也彻底断绝了。
窝棚里弥漫着死亡和污秽混合的气息。
韩钰跪在两张用破木板和干草勉强搭成的“床”前，背脊挺得笔直，僵硬得像块石头。
他只有十三岁，身量还未完全长开，裹在一件看不出原色、补丁摞补丁的破袄里，更显得单薄。
那张过早褪去稚气的脸，瘦得颧骨高高凸起，嘴唇干裂起皮，唯有一双眼睛，深陷在眼窝里，像两口枯井，里面盛满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死寂，和一种近乎实质的冰冷恨意。
那恨意并非针对某人，而是对着这该死的旱灾，对着这吃人的世道，对着他们被流放至此的厄运，也对着眼前这无法挽回的结局。
他粗糙、布满细小裂口和冻疮的手，死死地、死死地攥着一个更小、更冰冷的手。
那是他的妹妹，小云宝。
才三岁的小人儿，裹在一件几乎拖到地上的、同样破旧不堪的成人袄子里，只露出一张冻得发青的小脸，眼睛肿得像核桃，无声地淌着泪。
她似乎还不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本能地感受到巨大的悲伤和哥哥身上散发出的、让她害怕的冰冷气息。
她的小手在哥哥冰冷僵硬的大手里徒劳地挣了挣，想寻求一点熟悉的暖意，却只换来更紧的禁锢。
“钰…儿…”
韩父的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嗬嗬的声响，浑浊的眼珠艰难地转动，最后一丝微弱的光，死死钉在韩钰紧握着妹妹的那只手上。
“护…护好…妹妹…活…活下去…”
每一个字都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
话音未落，那点微光彻底熄灭了。
旁边韩母的身体，早已僵硬冰冷。
窝棚里死一样的寂静。
小云宝似乎被那戛然而止的嗬嗬声吓住了，连抽噎都停了，只剩下眼泪大颗大颗无声地滚落。
韩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轰然倒塌。
他攥着小云宝的手猛地一紧，紧得指节惨白，几乎要把那细小的骨头捏碎。
小云宝吃痛，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那哭声撕心裂肺，带着孩童最纯粹的恐惧和依赖。
“哥哥…不哭…”
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气，她挣脱开哥哥的手，扑上去，用两条细细的胳膊死死抱住韩钰的一条胳膊，冰凉的小脸紧紧贴着他同样冰冷的破袄。
“云宝在…云宝在…”
奶声奶气，含糊不清，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坚定。
这哭声，这拥抱，这带着体温的触碰，像一根烧红的针，猛地刺进韩钰冰封死寂的心湖最深处。
他浑身剧震，深井般的眼睛里，那层厚厚的冰壳“咔嚓”裂开一道缝隙，一丝火气挣扎着透了出来。
他僵硬地低下头，对上妹妹那双哭得通红、却依旧澄澈得像山泉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恐惧他的阴冷，只有全然的信任和依赖，像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浮木。
“云…宝…”
韩钰的喉咙干涩得厉害，像砂纸摩擦，艰难地挤出两个破碎的音节。
他下意识地抬起另一只同样冰冷僵硬的手，动作笨拙而生疏，轻轻碰了碰妹妹冻得发紫的小脸蛋。
指尖传来的那点微弱的温热，让他死寂的心跳，似乎重重地、迟缓地搏动了一下。
活下去。
为了爹娘的托付，更为了保护妹妹不被这吃人的世道吞噬。
窝棚外，寒风呜咽，卷起地上的浮土。
埋葬父母的地方，在村后一处荒僻的土坡下，那里已经零星散落着几个小小的土包。
韩钰用一把豁了口的破铁锹，沉默地挖着坑。
泥土干硬得像石头，每一锹下去都震得他虎口发麻。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混着尘土，顺着瘦削的脸颊流下，留下几道泥痕。
小云宝裹在那件过大的破袄里，像一只笨拙的小熊，蹲在不远处。
寒风刮过，她冻得瑟瑟发抖，小脸埋进破袄的领口，只露出一双红肿的眼睛，紧紧盯着哥哥挖坑的背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