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终前，苏鹤川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奄奄一息的我。“顾晚熙，这是你的命。
”他连一丝怜悯的眼神都懒得施舍。“呵，命？苏鹤川……如有来生，就是做鸡做狗，
也绝不做你的妻！”最后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带着满心的怨恨，脑袋钝钝一沉，
世界陷入无边的黑暗。……再睁眼时只见屋内满目刺眼的红，红色的喜帐，红色的流苏，
窗户上贴着大红的“囍”字剪纸。这是……我缓缓抬起自己的手。那双手白皙、纤长，
指甲修剪得整齐，没有一道因常年劳作而生出的厚茧。
很明显这不是那双死前已经不成人形的手，我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
跌跌撞撞地扑到梳妆台前。黄铜镜里映出一张脸。是十八岁的我。真好，
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竟真的让我重活一回，回到了一切悲剧开始的这一天。苏鹤川，
你没想到吧，那个被你踩在脚下，死前连你一丝怜悯都得不到的顾晚熙，又活过来了。
这时“吱呀——”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落入眼帘。是苏鹤川。
看到苏鹤川的那一刻，我的恨意已经控制不住从心脏最深处疯狂蔓延，
瞬间填满了我的整副躯壳。苏鹤川见我脸色煞白地瞪着他，那眼神不像新娘的娇羞，
倒像是看着不共戴天的仇人。他眉头微蹙，朝我走近一步。“怎么了？”他的声音低沉磁性，
如今却只让我觉得恶心。我没说话，就这样直直地盯着他。见我不语，
苏鹤川又耐心地问着：“圣上赐婚，你是同意的，怎么到了今天大婚的日子又不高兴了。
”“况且两日前你还说我们命中注定是一家人”命中注定？前世，他就是用这四个字，
给我那惨淡屈辱的一生下了定论。想到这我笑了，掩饰道：“我不是不高兴和你成婚，
我……我是饿了气色有点不好。”苏鹤川怔住了。的确是他疏忽了。只想着大婚的繁文缛节，
却忘了我还在房中滴水未进。“是我的不是，你等着，
我这就去叫人给你送些糕点来垫垫肚子。”他说完，便转身朝门口走去。看着他的背影，
顾晚熙的指甲在瞬间深深陷进了掌心的软肉里，刺骨的疼痛让我无比清醒。多熟悉的一幕啊，
在那个叫沈晓禾的女人出现之前，苏鹤川对我确实是顶好的。可那又如何？
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些零星的、曾经让我心动不已的温暖，
此刻却成了最尖锐的讽刺。再多的好，也抵不过他最后说出的那句“这是你的命”来得伤人。
此时复仇的计划在脑海中构造。可要复仇，就得先活下去，演好眼前这场戏。不多时，
与苏鹤川一同回来的还有一位嬷嬷。他亲手端着一碟精致的桂花糕，
身后还跟着位掌管礼教的李嬷嬷，以及两名垂首的侍女。“夫人，时辰到了，
该行合卺之礼了。”苏鹤川将桂花糕放在桌上，歉然一笑：“先让夫人垫垫肚子，
礼仪的事缓缓再来。”他的温柔，让我有些愣神。“要不是经历过前世的洗礼，
还真以为遇到可白头偕老之人”我小口吃着桂花糕心想着。李嬷嬷看着我吃完一块，
这才挥手让侍女呈上早已备好的酒具。“苏将军，良辰已到，
该喝合卺酒了”李嬷嬷在一旁躬身催促道。“好，那就有劳李嬷嬷了”饮合卺酒，结同心发。
李嬷嬷将系着两人发丝的同心结放入锦盒，郑重地交给苏鹤川。“礼成。
望苏将军与苏夫人琴瑟和鸣，早生贵子。”说完，她带着侍女躬身退下，
一丝不苟地合上了房门。门扉闭合的闷响，屋内，只剩下我和苏鹤川两人。“晚熙。
”他低声唤我。“我终于，娶到你了。”顾晚熙心头一阵刺痛：“是啊，你终于娶到我了。
”苏鹤川见我不语，只当我是害羞，握着我的手又紧了几分。“熙熙。
”他换了那个只有两人独处时才会叫的昵称，语气缱绻。“你放心。”“以后，
我定只喜欢熙熙一个人。”就在他将另一个女人领进门前，他也是这样握着我的手，
许下同样的诺言。现在听起来是那么地荒唐可笑。1 将军府殇那一年，
顾家还是显赫的镇国将军府。顾家世代忠良，一门将才，为大隋镇守北境，立下赫赫战功。
可功勋，是用血肉换来的。父亲顾骁，长兄顾昀，在那一场惨烈的北境血战中，双双战死。
两口冰冷的棺椁被抬回京城那日，天都下着淅淅沥沥的冷雨。偌大的将军府，一夜之间，
梁塌柱倒，只剩下满门孤寡，和一个7岁的弟弟。隋炎帝龙心大恸，亲临吊唁，
赏赐了无数金银珠宝。只要顾家开口，只要他能给，绝无二话。当问到想要什么赏赐时，
顾母什么赏赐都没要，一心想为女儿求取一桩婚事。
“小女晚熙与当今圣上最器重的少将军苏鹤川相好，望陛下赐下一段姻缘。
”顾母以为这是为她的女儿寻一个最坚实的依靠，保全顾家最后的血脉，
让新崛起的将星护住忠烈之后。却不知。她亲手将自己的女儿，推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2 深渊初现深渊是什么样子？我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更清楚。前世，
我与苏鹤川成婚第三年，随军出征大半年的苏鹤川终于归来。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回房看我，
而是直接领着一个女人，踏进了将军府的正厅。那女人叫沈晓禾，
是苏鹤川从战场上带回来的女人。他当着满府下人的面，握住沈晓禾的手，看向主位上的我。
“晚熙，这是晓禾，我心悦之人。”“从今往后，她便是这府里的平妻，与你地位等同，
你要待她如亲妹。”顾晚熙只记得自己当时气得浑身都在抖，
恨不能当场撕碎眼前这对狗男女。“苏鹤川！你我乃圣上亲赐的婚，你怎敢如此辱我！
”他终于正眼看我了，只是眼神里却再没了新婚时的半分柔情蜜意。“晚熙，我们是家人。
”他这么说。“我年少时不懂情爱，只知肩上责任。陛下将你赐给我，我便要护你顾家周全，
敬你为我苏鹤川的妻。这是我对你和顾家的承诺，也是家人之间的本分。”“可晓禾不同。
”他转头看向沈晓禾，那冰冷的眼神瞬间化为一汪春水，柔情万种。“是她，
让我第一次尝到了什么叫情爱，什么叫心动。”“你放心，你依然是苏夫人，
是我苏鹤川明媒正娶的妻，是我最重要的家人。”家人。哈。好一个家人！
他要我顶着苏夫人的名头，日日看着他和沈晓禾情深似海，琴瑟和鸣。前世的我，哭过，
闹过，甚至不顾一切地冲进宫里去求太后做主。可换来的，不过是苏鹤川愈发深重的厌恶，
和整个京城的嘲笑。如今，带着满身的怨恨与血泪从地狱爬回来，才终于看清，
真正让我万劫不复的全在后头呢。我的视线就这么直直地落在了苏鹤川和沈晓禾的身上。
正厅里，所有下人都屏住了呼吸，连一丝多余的声音都不敢发出。所有人都低着头，
等着我雷霆震怒，苏鹤川也一样。他紧紧握着沈晓禾的手，显然做好了安抚，
或者说是镇压我的万全准备。可我没随他的意，没怒反笑了。我就那么端坐在主位上，
在满堂死寂中，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又恰到好处的弧度。“夫君，说完了？
”苏鹤川整个人都愣住了。这反应，和他预想中的任何一种都对不上。他下意识地看向我，
只见我面色平静，眼神里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依旧是那个端庄得体的将军夫人。“晚熙，
我……”“夫君征战沙场，辛苦了。”“想必这位沈姑娘，一路跟着夫君，
也受了不少苦楚吧。”我的视线重新落回苏鹤川脸上。“夫君方才说，待她要如亲妹，
我们是一家人，对吗？”苏鹤川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一问，问得有些发懵，只能下意识地点头。
“是。”“那不就是了。”我慢条斯理地抚平了自己衣袖上的一丝褶皱，
动作从容得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家事。“既然是夫君的心悦之人，
便也是我苏家的‘家人’。”我顿了顿，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正厅。
“我这个做妻子的，自然要为夫君分忧。”“从今往后，沈姑娘便是我顾晚熙的亲妹妹，
我会好好‘照顾’她的。”“你……”苏鹤川不敢置信地看着我，眼底写满了震惊。
他以为我会哭，会闹，甚至连如何应对我撒泼的措辞，都已经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可我没有。
我非但没有，还如此轻易，如此“大度”地接纳了沈晓禾。我不再看他，
转而对着一旁早就吓傻了的管家淡声吩咐。“还愣着做什么？”管家一个激灵，连忙躬身，
“夫……夫人……”“去，把东边采光最好的揽月轩收拾出来，给二夫人住下。
”“府里的用度，一应都比照着我的份例来，万不可怠慢了。”可越是这样，
她就越是名不正言不顺。一个半路带回来的女人，凭什么享受和镇国将军府嫡女一样的待遇？
苏鹤川本就不愿意把沈晓禾带回来，他知道，我出身将门性子急，只要把她带回来，
我必定会一哭二闹三上吊，把整个将军府闹得天翻地覆，
可沈晓禾还是执意要跟着回苏府跟我硬碰硬。沈晓禾可不是什么善茬，
来之前她就想好了怎么把我踹下位。要是我正如苏鹤川说的那样，岂不正中沈晓禾下怀，
男人的耐心是有限的，等苏鹤川对我彻底厌烦，她沈晓禾再表现出自己的懂事、体贴与深情，
这将军夫人的位置，迟早是她的。这才是她沈晓禾想要的。她跟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
不是为了当一个平妻！3 重生之痛我出生在将门世家，母亲教我的是为将者妻的从一而终，
却从未教过我如何与人勾心斗角，如何耍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阴招。可眼前的沈晓禾不一样，
她是从泥潭里挣扎出来的藤蔓，为了活下去，可以不择手段。关于沈晓禾的家境，
我从前世的记忆中回想起。她父亲是个烂赌鬼，母亲常年瘫痪在床，
下面还有嗷嗷待哺的弟妹。她若不靠着自己那点狐媚心思，在吃人的战场上为自己挣条活路，
一家子早就饿死街头了。忠贞？道义？在活命面前，一文不值。重活一世，我总算懂了。
我倒要看看，一个靠算计爬上来的女人，没有了正妻的刁难做筏子，
没有了宅斗的由头当阶梯，她这身“懂事、体贴”的戏，还怎么唱下去。“姐姐，
这万万不可！”“晓禾身份卑贱，能得将军庇护，有幸入府已是天大的福分，
怎敢……怎敢与姐姐平起平坐，住那般好的院子。”“妹妹这是做什么？
”“你可是夫君亲口承认的‘心悦之人’，我身为将军府主母，若连这点都安排不好，
岂不是让夫君难做，让外人看了我们苏府的笑话？”“这事就这么定了。”管家躬身应是，
走到沈晓禾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二夫人，请吧。”管家那张恭敬的脸上，
没有半分多余的表情，却让沈晓禾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她算什么东西？
一个跟着男人回府的女人，如今却要被这正牌夫人像打发下人一样打发掉。可眼下无计可施。
在满屋子下人探究的目光中，沈晓禾只能咬着牙，跟着管家去了揽月轩。名字倒是风雅。
院子也确实是整个苏府里采光最好，景致最别致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
一草一木都透着金钱堆砌出来的精致。可沈晓禾看着这一切，眼里没有半分欢喜，她看上的，
从来就不是苏鹤川这个男人。战场上的男人，哪个不是一身的血腥和煞气？她见得多了，
早就腻了。她看上的，是苏府泼天的富贵。不，更确切地说，是顾晚熙那富可敌国的钱财。
苏鹤川不过是她踏进这座金山银山的垫脚石罢了。当年顾晚熙嫁进苏府，那阵仗，
几乎轰动了整个京城。一百二十八抬嫁妆，从镇国将军府的门口，一直排到了苏府大门，
红色的绸缎绵延了整整十里路。
箱子里装的是金条、是银锭、是前朝的古玩字画、是南海的珍珠、是西域的宝石，
还有京城里最繁华地段的十几间铺子，城外上千亩的良田。
那都是镇国将军府几代人攒下的家底，是顾骁将军留给他这唯一女儿的傍身之物。
苏鹤川的爹虽然也是将军，但苏家家底子薄，跟镇国将军府一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太后心疼顾母孤女一个，又怕我嫁进苏府被人看轻了去，于是大笔一挥，
又亲自给我添了三十二抬嫁妆。那里面，装的可不仅仅是金银珠宝，更是皇家的脸面，
是太后亲赐的荣耀。这些事，沈晓禾在军中就听人当奇闻异事一样说起过。她当时就在想，
凭什么，凭什么她顾晚熙生来就是金枝玉叶，能拥有这一切，而我沈晓禾，
就要在死人堆里挣扎求生，为了一个馒头跟野狗抢食。她不服，她就是要抢，
把属于顾晚熙的一切，地位，还有那座金山，全都抢过来。可今天，她才真正意识到，
顾晚熙手里握着的，不仅仅是钱。更是这苏府当家主母的绝对权柄，和太后亲赐的无上体面。
想动她？比她想象中，要难得多。4 心机较量不过怎么可能没有破局的方法？
沈晓禾觉得顾晚熙不过是在硬撑罢了。她不信，天底下有哪个女人，
能亲眼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别的女人卿卿我我而无动于衷。装得了一时，装不了一世。
不过是宅斗，还能比得上战场上的刀光剑影？她有的是耐心。……翌日清晨。
我正坐在正厅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一盆新送来的兰花。这是前世我最爱的消遣。
就在这时，一阵刻意压低的、柔媚入骨的说话声，伴随着脚步声传了进来。“鹤川哥哥，
昨夜听见你咳嗽，心里记挂了一晚，天不亮就起来给你炖了这碗川贝雪梨汤，你快趁热喝了，
润润喉。”他接过汤盅，低沉地“嗯”了一声。“有心了。”他甚至没有看一眼不远处的我。
或者说，在他的眼里只有沈晓禾的“体贴入微”，根本就容不下旁人。他低头喝汤。
沈晓禾脱下盔甲仿佛就是个普通的妇人，掏出手帕无比自然地替他擦去嘴角的一滴汤渍。
一模一样。和上一世，一模一样！那时，我就是在这里看着这刺眼的一幕，气得浑身发抖，
打翻了手边的茶盏。我失态了，我给了沈晓禾看笑话的机会，
让苏鹤川觉得我“骄纵、善妒、不明事理”。我成了那个恶人。我放下手中的花剪，
缓缓站起身：“夫君自战场归来，身上总带着些旧伤，我正愁府里的厨子粗笨，
不懂得如何食补调养。”“如今有妹妹在，我总算能放心了。”“这样吧。
”我的声音里带上了当家主母不容置喙的命令：“从今天起，夫君的一日三餐、四时调养，
便全权交由妹妹负责。”“这可是天大的担子，妹妹一定要尽心才好，
千万别辜负了夫君对你的这一片‘心悦’之情。”她想做的，是能取代顾晚熙的女人，
可顾晚熙三言两语，就将她的情深意重变成了下人伺候主子的分内之事。”“妹妹，
意下如何？”我这话显然没给沈晓禾退路，要是拒绝，那岂不是当着苏鹤川的面，
承认自己方才的嘘寒问暖全是装模作样，承认自己根本不愿为他分忧。她不能，
她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是，谨遵夫人吩咐。”5 腹中计谋揽月轩。
沈晓禾“砰”地一声关上房门，她气恼得不行。精心策划的一场示威，
想让顾晚熙看看谁才是苏鹤川心尖上的人，结果却被对方三言两语贬成了伺候人的丫鬟。
这个女人，油盐不进。沈晓禾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既然恩宠不能让我失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