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从伤寒病榻上挣扎起身，他便在家中设了家宴。美其名曰为我“压惊祛晦”，
却纵容他那位青梅竹马的故交在我面前耀武扬威。这位故交闺秀明知我病愈不久，
所服汤药禁忌与烈酒相冲，却执意将满杯洋酒推到我面前。“琬琰妹妹，
这点薄面都不肯赏吗？沈郎兄专程为你设宴，好歹尝一口吧。” 秦婉卿笑语盈盈，
眼底却是一片寒冰。沈沛霖默然不语，只顾低头把玩手中的酒杯，指节用力得泛白。
我接过秦婉卿递来的酒杯，猛地摔在光洁的金砖地上，酒液飞溅，碎瓷四散。
“你自诩略通药理，难道不知甘草反甘遂，烈酒更是催命符？！” 我声音发颤。
秦婉卿瞬间泪如雨下，蹲下身去捡拾碎片，任凭尖利的瓷器划破她保养得宜的手掌，
殷红的血珠滴落。“对不住，琬琰妹妹，千错万错都是我……我保证往后绝不出现在你眼前，
碍你的眼……” 她哭得梨花带雨。周遭来客立时炸开了锅，
矛头纷纷指向我：“婉卿小姐不过是一番好意，想替你驱邪迎新，你竟如此不识抬举！
”“啧啧，瞧瞧这做派，真不知沛霖兄当年看上你什么？要家世没家世，
要仪态没仪态……”“若非你当初……婉卿才是我们心中当之无愧的沈家少奶奶！
”屈辱如冰冷的藤蔓缠住心脏，我下意识看向沈沛霖，哪怕他肯为我说一个字！
可他依旧充耳不闻，面无表情地啜了一口杯中酒。
秦婉卿任由手上的鲜血一滴一滴晕染开昂贵的波斯地毯，愈发显得楚楚可怜。
“都别怪琬琰妹妹了，是我思虑不周……只求沛霖哥哥和妹妹别因此生了嫌隙，
那我真是……万死莫辞了……” 说完掩面奔出。沈沛霖这才放下酒杯，
目光追随着那抹翩然离去的倩影。几个同来的纨绔子弟慌忙追了出去。沈沛霖最终没有追出，
我以为他要对我发作，他却只强作温和地拍拍我的肩：“罢了，此事是婉卿鲁莽，
我替她给你赔个不是。”替她？他是她何人？我又算他的什么？
他眼底压抑的怒火几乎喷薄而出，偏偏对我还要装出顺从体贴。夜半，我从不安的梦中惊醒，
身侧冰凉——沈沛霖不知何时去了书房。悄行至门口，隔着花梨木门扉，
头的老友赵杰、李扬等改名为徐少康、李慕白愤恨低语：沈沛霖：“婉卿从小金枝玉叶，
何曾受过这等折辱？今日血染厅堂，皆拜林琬琰所赐！此仇不报，我沈沛霖枉为男儿！
”徐少康赵杰改：“怪不得你白日里如此能忍！原是等着秋后算账！你对婉卿的心思，
咱们几个谁看不出来？”李慕白李扬改：“快说说，预备如何替你心头肉讨回公道？
那林氏今日所作所为，我等亦为婉卿抱不平！你是没瞧见，婉卿去诊所包扎时，
哭得肝肠寸断！”沈沛霖：“等着吧，林琬琰会为她的跋扈付出百倍代价。
我要让全申城的人都知道，得罪我沈沛霖的女人是什么下场！”如坠冰窟，彻骨生寒。
白日的隐忍，竟是酝酿更深的毒计！秦婉卿三番两次挑衅，我念在沈家面子才忍气吞声，
今日若非她存心加害，何至于此？原来在他心中，我与秦婉卿，云泥之别！翌日清晨，
趁沈沛霖未醒，我步入露台，拨通了越洋电话。父母早逝，
唯有兄长林修远原哥哥是我仅存的依靠。当年执意留在国内嫁与沈沛霖，
与兄长远走异国经商彻底闹翻。如今方知，兄长的苦心。“哥……我后悔了。
现在……还能去找你吗？” 声音哽咽，强抑着巨大的悲恸与委屈。不知何时，
沈沛霖如幽灵般出现在身后，假意从背后拥住我，下巴搁在我肩头，温热的气息拂过颈侧。
昨夜听闻的一切仍在脑中轰鸣，只觉恶心欲呕，猛地推开他。沈沛霖踉跄一步，
眼底掠过阴鸷，目光扫向我攥紧的电话：“一清早，与谁通话这般‘要紧’？”我不语，
只将电话护在胸前。他见我神色冰冷，转而堆起虚伪笑容：“今日父亲召我们回老宅用膳。
你好生拾掇一番，莫失了礼数，毕竟……难得回去一趟。” 他竟转身入内室，
翻出几件旧式旗袍，随意抛在床上。最终，我仍被他带回沈家那座压抑的朱门深院。抵时，
沈沛霖那位八面玲珑的继母陈氏正在庭院修剪她那几盆名贵西府海棠。
他那同父异母的弟弟沈泽，半躺在藤椅上，眼神黏腻地从我脸上滑至周身，令人遍体生寒。
席间，沈家诸人目光如针。继母陈氏端着茶盏，慢悠悠开口：陈氏：“沛霖啊，
你这媳妇当初究竟是从哪块地方‘请’回来的？进门之前，也没好好打听打听过往‘履历’？
”沈父面色铁青，鼻中冷哼。我僵在席间，手足无措。沈沛霖似笑非笑：“琬琰素来清白，
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母亲不必多虑。”其弟沈泽嗤笑一声，
竟拿起手边遥控器时代保留小部分架空科技，如老式无线电，
打开了厅中那座崭新的“宝韵牌”无线电收音机。一阵嘈杂后，
一个刻意捏着嗓子、语调暧昧的男声从喇叭里传出，
绘声绘色地“诵读”着昨日新鲜出炉的小报头条：“……惊爆！申城名门新媳‘艳’惊四座，
百乐门昔日头牌‘白玉兰’疑重操旧业？沈家娶进不干不净之人，祖上颜面何存？
详情且看今晨《申城花边》独家揭秘，更有私密‘留影’作证……”沈父怒拍案几，
拂袖而去！陈氏嘴角噙着一丝得逞的笑：“还说不是？沛霖啊沛霖，你可睁大眼睛瞧瞧！
这等女人，如何配进沈家门楣？就不怕辱没门庭，让祖宗蒙羞？”我紧紧攥住桌沿，
指甲深陷红木。冷冷瞥向身侧的沈沛霖——这便是他的报复！如此下作肮脏的手段！
沈沛霖作势愠怒，对继母斥道：“我信琬琰！如今世道，剪裁照片、污人清白的把戏还少吗？
单凭一张不知从哪弄来的相片和小报几句胡吣，就能断定琬琰不贞？！” 他又转向沈泽，
喝道：“关掉！尊长在此，放这些污言秽语成何体统！”沈泽却一脸轻佻，
目光更加放肆地在我身上逡巡：“嫂嫂，真是人不可貌相，玩得够开啊。
不过嘛……小弟我倒是极欣赏你这款。”他舔了舔嘴角，压低声音：“若与我大哥过不下去，
小弟不介意……收留嫂嫂。”刹那，压抑的火山终喷发！制造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在身边，
竟还装出这副道貌岸然的嘴脸！我猛地从沈泽手中夺过那小小的无线电旋钮遥控，
狠狠掼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够了！凭几张不知真假的相片和一张烂嘴污蔑，
就想定我的罪？！真当我林家无人，任你们泼脏水不成？！再敢胡言，我立刻报官！
”沈泽反而拍案大笑：“砸个遥控器顶甚用？如今全申城的报童都在吆喝你的‘艳事’，
摊头的小报印都印不及！你要抓尽全城人不成？哈哈哈哈……”沈沛霖见我摇摇欲坠，
连忙将我搂入怀中，假意抚慰：“琬琰莫怕！此事我早已知晓，瞒着你，是怕你受不住。
信我，无论如何，我都信你护你！”我奋力推开他，浑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干，跌坐在地。
“沈沛霖！你实话说，这腌臜事，到底与你有没有干系？！” 我死死盯住他。他眼神闪烁，
随即强作镇定：“说什么胡话！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沈沛霖纵有天大的胆，
岂会将这等脏水往自己内人头泼？疼你还来不及！”他终究，没珍惜我给的最后一丝余地。
此时方明，什么发妻，敌不过他的心头痣、明月光。陈氏见我失魂落魄，
愈发刻薄：“因为你，沈家在这申城已是笑柄！若是我，
早已一根绳吊死在祖宗牌位前以谢罪了！哪还有脸面苟活于世？”“若非沛霖一力护着你，
你早被老爷扫地出门，流落街头当野鸡去了！”我无言以对。这或许，
正是沈沛霖想要的结果。不多时，秦婉卿便如嗅着血腥的蝴蝶，翩然飞入沈家老宅。
陈氏自是欢喜，亲热地拉她入座。秦婉卿扫过厅堂，目光落在我身上，
故作讶异惋惜：“琬琰妹妹，小报上的那些……竟是真的么？沈郎待你情深义重，
你怎能……怎能做出这等自甘堕落之事？”她夸张地睁大眼，
纤纤玉指指向并未摊开却人人皆知内容的小报插图。沈沛霖清了清嗓子，沉默不语。
这无声便是最大的纵容。知晓她专为落井下石而来，我咬紧牙关。见我无言，
秦婉卿更是得意，竟自顾自从精致手袋中抽出一份《申城花边》，用那把甜腻嗓子，
念起下面不堪入目的“读者评论”来：“‘这娘们儿看着端庄，料不到床笫之间如此放荡，
看那身段，啧啧……’”“‘都说戴眼镜的女学生假清高，实则闷骚至极，果不其然！
’”“‘嗨！这女的我知道，百乐门前头牌‘白玉兰’！老子点过她的台！骚得很呐！
’”“够了！！！” 我胸腔翻涌，厉声喝止。秦婉卿被我一吼，似受了天大委屈，
眼泪说来就来，泫然欲泣：“妹妹……我只是替你难过，
替你分辨几句……你怎么能如此凶我？” 她抬起裹着崭新纱布的手，
“你瞧……”沈沛霖似也忍无可忍，上前一步，
居高临下地俯视瘫坐的我：“这些时日我一直替你担待，信你护你！可你呢？林琬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