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的南华县,司徒家的发迹,好似一场突如其来的骤雨,
毫无征兆地落在平静的小城里。没人说得清那笔横财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要知道在那个连自行车都算稀罕物的清贫年间,
寻常人家若是能摆上一台滋滋作响的黑白电视,就足够街坊邻里羡慕半个月了。
可司徒家不一样,照着洋屋的样子,青砖瓦房连片盖起,
锃亮的 “永久” 自行车一口气买了三辆,当家的司徒也迅出门时,一身的行头倍儿耀眼,
手腕上时不时的总晃着块闪眼的梅花表,那股子突然鼓起来的土财主派头,像根细刺儿,
扎在全县人的心里,还真不是个滋味儿。羡慕归羡慕,背地里的揣测却从没断过,
有人说司徒也迅早年间在外跑船,
捞过南洋富商的沉船;也有人说他跟着外乡人进过秦岭深山,从老林子里的坟墓堆里,
挖出了什么见不得光的宝贝。但最让人脊背发凉的,则是县城东头老槐树底下,
那群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老头闲话。他们说司徒也迅年轻的时候,
背着个黑布包总在深更半夜里往乱葬岗跑,回来时,包上偶尔还沾着些黄黑色的泥点子,
老远就能闻着有股子陈年老土的腥臭味。卖了一辈子黄纸钱的王瞎子,总在人堆里唉声叹气。
“那哪是发财啊,那是拿命换的阴财,早晚是要还的。”这些闲言碎语的话传了好几年,
司徒家倒是越发兴旺,日子就这么风风光光地过着。司徒也迅托媒婆牵红线,费了好些钱财,
娶得了邻镇有名的美人王红葵。那女子生得是柳叶眉杏核眼,身段婀娜多姿,
站在青砖黛瓦的豪宅门前,像幅活生生的仕女图。没过两年,这女子就给他添了个大胖小子,
满月酒那天,乡里乡亲全都请了去,摆了足足五十桌流水席,红绸子从门楼一直挂到巷口,
鞭炮响得能震落檐角的厚厚积雪。在南华县人的眼里,司徒也迅,这可是实打实的光宗耀祖,
连祠堂里的祖宗牌位,似乎都因这香火的旺盛,而亮堂了几分。后来啊,
司徒也迅的脾气也变得越发古怪,每逢初一十五就把自己关在房子里,谁也不许靠近。
窗缝里偶尔漏出点烧纸的烟味,混着些含糊不清的念叨,听得墙外路过的人心里头直发毛。
那个年代的世道,对 “土夫子” 的管束远没有如今这般严苛惩处。
官家的眼睛只盯着盗匪和粮仓,哪有功夫细查谁家的钱财来得干净不干净?
县城里那些戴着金戒指名表的富人,谁背后没点 “不能细问” 的隐晦故事?
或是走南闯北坑过同乡,或是乱世里吞过不义之财,比起杀人越货的凶徒,
司徒也逊这点 “挖泥巴” 的营生,在旁人看来反倒不算什么大恶之徒。
况且盗墓这个行当,连曹老贼都是祖师爷,本就是桩跟着厚葬之风走的古老营生。
打从春秋年间礼崩乐坏后,达官贵人总爱把金银珠玉往坟堆里埋,只要你敢埋,
就有不怕鬼的汉子拎着洛阳铲,在月黑风高的夜里刨开黄土,弄出来变成一笔笔不义之财。
千百年来,这地下的勾当与地上的繁华,就像一枚铜钱的正反面,从未真正分开过。
司徒也迅盖那座三进三出的豪宅时,选的地皮是在县城西郊,早年间那地方还是片乱葬岗,
荒草长得比人高,夜里常能听见哭腔似的风声。有人劝他换个 “干净地”,
他却咧着嘴邪笑:“死人的地,才养活人呢。” 揣着沉甸甸的票子找到管事的地保,
三言两语就把这块没人敢碰的地皮划到了自己名下。说来也奇怪,动土那天出了桩怪事,
地基挖到一丈深时,铁锹 “当啷” 一声撞上了硬物,接着就见土里滚出条大黑蛇来 ,
那蛇足有手腕粗,浑身鳞片油亮,蜷起来像堆黑铁焦炭,估摸着得有十多斤重。
南华县范围内向来蛇少,这么粗壮的大黑蛇,连最老的猎户都摇头说没见过。
工人们吓得手里的家伙都掉了,往后缩成一团不敢靠近。那蛇却没扑人,只是昂着头吐信子,
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司徒也迅。谁也没料到,司徒也迅抄起脚边的铁锹,
二话不说就朝蛇头拍了下去。“啪” 的一声闷响,黑血溅在黄土上,像泼了摊墨般。
后来有胆子大的工人说,当时看得真真的,那蛇被拍第一下时,根本没反抗,也没想着逃,
反而像被钉在了原地。蛇眼猛地收缩,瞳孔里竟像是映出了几分惊恐,
倒像是见了什么比它更可怕的东西。这事儿传的挺邪乎儿,两三天就传遍了全县。
茶馆里说书老先生也是添油加醋,说司徒也迅是得了 “地下神仙” 的真传,
连山里的精怪见了他都得服软;也有老人捻着胡须叹气,说那蛇是坟地的 “守山灵”,
杀了它,怕不是要坏了风水,这家人恐怕是要遭报复哦。但更多人信的,
还是那句老话“能镇住邪物的,多半自己就带着邪性”。司徒也迅这两下子,
怕是真在死人堆里练出来的硬功夫。可日子越久,
乡亲们越觉得司徒也迅身上裹着一层层化不开的寒气。之后,没人愿意跟他多搭句话,
哪怕迎面遇上,也只敢低着头匆匆躲开,这忌惮,全因他那张像被寒霜冻住的脸。
赚了金山银山,他没笑过;娶了王红葵那样的美人,
拜堂时嘴角都没动过一下;儿子满月那天宾客满堂,他端着酒杯挨桌敬酒,
眼里依旧是片化不开的死寂。最让人发怵的是他的眼睛,瞳仁大得吓人,
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任你怎么跟他说话,那目光都散着,落不到实处。
眼圈总蒙着层乌青,像是几十年没合过眼,配上他青黑的面色,
活脱脱刚从坟墓堆里爬出来的模样。有回街上卖菜的老李头不小心撞了他一下,
只觉一股寒气顺着胳膊就爬了上来,当天晚上就发起了好久都不退的高烧,
胡话里全是 “黑蛇”“棺材” 之类的晦气字眼。司徒也迅的儿子落地时更邪门,
王红葵疼得撕心裂肺,生下来的小子却一声不吭,小脸憋得发紫,
接生婆倒提着脚丫子拍了半天,他还是闭着眼没动静,直到王红葵哭着把他抱在怀里,
那孩子才总算喘了口气,可自始至终都没哭过一声。后来才发现,他后背肩胛骨的正中心,
长着块铜钱大小的黑色胎记,有一圈一圈的纹路。王红葵给孩子取名 “骏峰”,
盼着他能像骏马踏峰般顺遂,可这名字喊得越响,那胎记的颜色就越深,
到了夜里还泛着点青幽幽的光。“这孩子,怕不是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巷口纳鞋底的老太太们凑在一起嘀咕着,“你看他那个胎记,哪像活人该有的?
”这话说的没错,司徒家的厄运,来得比谁都快。先是司徒也迅的老爹入夜时去井边纳凉,
第二天被发现浮在井里,井水黑得像墨,捞上来时人都泡得发胀,手里还死死攥着根头发,
那头发足有三尺长,黑得发亮,根本不像县里人的发质。接着是司徒也迅的远房表弟,
赶车去邻县送货,连人带车翻进山沟里,尸身被野狗啃得不成样子,只剩只戴着银镯子的手,
那镯子还是司徒也迅发迹回来时送的礼。最邪门的是个搭伙盖房的泥瓦匠,
大白天的从房梁上摔下来,脑袋磕在石阶上,当场没了气,这人当初是去给司徒家干过活的。
旁人去给他收尸,发现他手里攥着半张黄纸,上面用朱砂画着歪歪扭扭的符号,
像是道士画的护身符,可那纸已经被血浸透,符号早就看不清了。接二连三的死人,
让南华县的人彻底怕了。原本还羡慕司徒家富贵的,如今见了那朱漆大门就绕道走,
连门口的石狮子都觉得面目狰狞。有人说,是司徒也迅挖人祖坟太多,
那些冤死的鬼魂找上门来了;也有人说,是当年被他拍死的黑蛇报仇来了,那些死去的人,
都是被蛇灵缠上的。王红葵的日子更是难熬,夜里总能听到某些动静,像是有人用指甲刮墙,
又像是有女人在哭,她壮着胆子去看,里面却只有司徒也迅坐在桌边,
对着地上堆着地铜器发呆,锈迹斑斑散发着股土腥味儿。她劝过司徒也迅别再干那营生,
可他只是瞪着那双空洞的眼睛看她,看得她后背发毛。直到有天早上,
她发现婆婆死在了卫生间里,脖子上有两个细细的牙印,像是被什么东西咬过。那一刻,
王红葵浑身都感到发凉,她终于明白,这个大宅子不是家,是个随时会吞人的坟墓。
当天夜里,她抱着熟睡的司徒骏峰,趁着月色逃出了南华县。除了几件换洗衣物和攒下闲钱,
还有块司徒也迅从不离身的玉佩,那玉是血红色的,红得像刚凝的血,
上面刻着个看不清的物种,有点像个狮子。之后,没有人知道王红葵去了哪里,
有人说她回了邻镇娘家,可娘家人早就搬空了,也有人说她带着孩子去了南方,
隐姓埋名过活。只是从那以后,司徒骏峰再也没见过自己的父亲,
也没听过任何人提起南华县的司徒家,王红葵还特地给他改了姓。至于那块血红的玉佩,
她用红绳系在儿子脖子上,藏在衣服里,叮嘱他就算饿死,也不能摘下来。
多年后司徒骏峰才从母亲偶尔的呓语里拼凑出真相,老妈当年心里有人,
是个会唱山歌的货郎,俩人偷偷好了三年,就等货郎攒够彩礼上门提亲。可她爹嫌货郎穷,
收了司徒也迅不少的彩礼,硬把她嫁给了司徒也迅。那些年在司徒家,
她夜里总梦见货郎站在坟堆里看她,眼睛里淌着血。可这世上,贪财的人从来难有善终,
也不会有什么好结局。王红葵的爹娘当年拿了司徒也迅的彩礼,在镇上盖了瓦房,
日子过得比谁都滋润,却没料到报应会来得如此之快。过了几年,老两口先是得了怪病,
浑身长出青黑色的斑块,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求医问药都没用,不到半年就相继断了气。
就这,王红葵都没回去,只是给了钱,让亲人代劳。街坊们都说,那是拿了不该拿的钱,
被司徒家的晦气缠上了。在这之后,但凡跟司徒家沾点血缘关系的,不是走夜路掉进河里,
就是在自家床上没了声息,到最后死的死、逃的逃,竟没剩下几个活口。就算侥幸活着的,
见了司徒也迅的影子都得绕着墙根走,仿佛他身上带着会传染的瘟疫。
二十多年就这么弹指而过。当年被王红葵抱在怀里逃离的司徒骏峰,
已经长成了二十四岁的青年,刚好是本命年,大学毕业证还揣在兜里没捂热。
他跟着母亲改了姓,对外只叫林骏峰,在南方的小城过着紧巴巴的日子,
母亲和继父打零工供他读完大学,家里最值钱的就是那台用了十多年的旧冰箱。这天下午,
他正窝在出租屋里投简历,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跳动着 “南华县公安局” 的字样。
“请问是司徒骏峰先生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点沙哑,“你的父亲司徒也迅,
于本月十五日去世,我们需要你回南华县配合调查,同时也可办理遗产继承手续。
”司徒骏峰捏着手机愣了半晌才说:“您是不是打错了?我姓林,我妈说我爸早就不在了。
”“我们核对过以往的户籍信息,司徒也迅确实是你的生父,你以往就叫司徒骏峰,
之后到外地才改了姓。他在南华县留下了一些房产及其他遗物,你是唯一的继承人,
需要你亲自回来处理。”挂了电话,司徒骏峰的脑子好似发了一场高烧。生父?遗产?
南华县?这些词他从来没从母亲嘴里听过。他揣着颗怦怦直跳的心赶回家,
刚推开门就喊:“妈,刚才警局打电话说……”王红葵正在择菜,听了儿子说的后,
手里的菠菜 “啪嗒” 掉在地上。她的脸瞬间白了,嘴唇哆嗦着,
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别听他们胡说…… 那是骗子……”“可他们说我是唯一继承人,
还知道我原来的名字。”司徒骏峰盯着母亲的眼睛“妈,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我爸到底是谁?南华县又怎么了?”王红葵背过身子抹了把脸,
声音低得像蚊子哼:“早年间感情不和,分开了…… 我跟你继父过挺好的,提那些干啥”,
这话显然站不住脚。司徒骏峰追问了半晌,见母亲始终咬着牙不松口,
终于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妈!他们说有遗产!而我是唯一的继承人,有了那笔钱,
我们可以做很多想做的事情,不是吗?我们现在过得是什么日子,你不知道吗?
我毕业找工作处处碰壁,连房租都快交不起了!”儿子的话像根针,
刺破了王红葵强装的镇定。她猛地转过身,眼里满是惊恐:“钱钱钱!你就知道钱!
那钱是有那么好拿的吗?”她的声音有些发颤“那地方邪门得很,去了就回不来了!
咱们惹不起啊!”母亲的反应越是激烈,司徒骏峰心里的疑团就越大。
他看着母亲有些鬓角的白发,想起这些年她起早贪黑的辛苦,一股执拗劲便涌了上来:“妈,
那是我爸的遗产,我是合法继承人。就算再难,也该去送他最后一程。
”司徒骏峰跟老妈软磨硬泡了整整一夜,从哀求到保证,说只去办完事就走,绝不逗留。
王红葵也是被缠得没办法,最后终于松了口,只是脸色比纸还白:“去可以,但得答应我,
祭拜完就把东西都换成现金,当天就回来,一刻都不能多待。”等母子俩赶到南华县,
已经是司徒也迅死后的第二天晚上。车子刚进县城地界,原本好好的天突然暗了下来,
乌云像被墨染过似的压在头顶,接着就响起了炸雷,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车窗上。
王红葵扒着窗户往外看,脸色凝重得吓人,
嘴里念念有词:“来了…… 还是来了……”第三天一早,他们去警局做了笔录,
警察说司徒也迅是在房子院子里发现的,死状很是平静,像是睡着了,却又蹊跷得很,
法医在他身上没找到任何外伤,也没检测出常见毒物,但脏器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噬过似的,
布满了细碎的孔洞,“像是种没见过的怪病,劝你们还是火花的好”。
还发现他的瞳孔异常放大,跟当年那些离奇死去的人有些异曲同工,死因重重又没什么线索。
至于遗产,除了那座大宅子,还有些放在银行保险柜里的东西,具体是什么,
需要继承人亲自去取。负责记录的年轻警员挠着头说道:“排除他杀,家属要是没意见,
就按正常死亡处理吧。”从警局出来,他们便去了医院的太平间。隔着冰冷的玻璃,
司徒骏峰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生父,那张脸跟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青灰色的皮肤紧绷着,
眼窝深陷,嘴角却带着丝诡异的笑意。他突然觉得后背发凉,想起母亲之前说过的那些话,
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办理丧事的过程简单得近乎冷清,殡葬公司的人说,这宅子邪门得很,
附近的人都不敢靠近,连抬棺的师傅都要多加三倍工钱才肯来,王红葵全程低着头,
双手紧紧攥着,像是在跟什么东西较劲。她比谁都清楚,这不是病,是报应!
当年那些死去的人,哪个跟司徒家没点关系,哪个不是这样不明不白地没了?
她拉着司徒骏峰走出警局时,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南华县的土葬习俗根深蒂固,
老辈人说只有埋进自家祖坟,魂魄才能安稳。王红葵咬咬牙,还是决定把司徒也迅的尸体,
运回那栋阴森的大房子办理丧事。车子开到别墅门口时,那扇雕花铁门像是张着嘴的巨兽,
门环上的铜兽头在阴雨天里泛着冷光,看得人心里发紧。当天夜里,天色越发阴沉,
风卷着落叶在院里打旋,像是有无数只手在拍打着窗棂。快十点时,豆大的雨点突然砸下来,
砸在玻璃上噼啪作响,紧接着就是炸雷,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开夜空,
把别墅的影子钉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像幅狰狞的水墨画。灵堂设在庭院中央,
黑布搭的棚子在狂风里摇摇欲坠。三个请来的道士正敲着锣鼓唱悼词,
唱到 “驾鹤西去” 时,一股邪风突然卷过,把火盆里的黄纸卷得漫天飞,
有的粘在道士的道袍上,有的贴在灵棚的黑布上,烧得半焦的纸片像一只只黑色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