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刺耳尖叫，是林晚意识里最后的现代文明之音。
巨大的撞击力将她从驾驶座上抛起，又被安全带狠狠勒回。挡风玻璃碎裂成蛛网状，视野瞬间被一片猩红模糊。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从额角滑落，滴在她纯白色的婚纱裙摆上，像雪地里骤然绽放的残梅。
剧痛潮水般涌来，迅速吞噬着她的感官。她能感觉到生命正随着体温一点点流逝，冰冷从四肢末端向心脏蔓延。
不甘心……
凭什么？
就因为她不愿接受家族安排的联姻，不愿成为父亲巩固商业版图的筹码，不愿嫁给那个只见了三次面、眼神轻浮的纨绔子弟，她就要在二十五岁生日这天，穿着象征幸福的婚纱，孤独地死在逃往自由的路途中？
脑海里闪过母亲泪眼婆娑却无能为力的脸，闪过父亲不容置疑的命令式眼神，闪过未婚夫那张志在必得、仿佛她已是他囊中之物的脸。
“林晚，嫁入赵家是你最好的归宿，也是林家未来几十年的保障。你不要任性！”父亲的话言犹在耳。
任性？她只是想掌控自己的人生，选择所爱，这竟是任性？
意识渐渐涣散，黑暗如同黏稠的墨汁包裹而来。但那股不甘的怨气，却像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在即将沉寂的灵魂深处熊熊燃烧。
如果……如果有来生……
我绝不……再受摆布！
我命由我……不由天！
强烈的执念仿佛一道撕裂虚无的光，牵引着她破碎的灵魂，坠向一个无尽的漩涡。没有传说中的奈何桥，没有孟婆汤，只有无数光影碎片飞速掠过，以及一种不断下坠、永无止境的眩晕感。
再次恢复意识时，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与药草味混杂着冲入鼻腔。
林晚，或者说，现在应该称她为赢无双——大雍王朝权倾朝野的长公主，兼领骠骑大将军衔，刚刚在边关大破匈奴十万铁骑，却因追击残敌中了冷箭，昏迷了三日。
她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玄黑色绣着暗金蟠龙的帐顶，身下是铺着白虎皮的硬木床榻，房间布置简洁而肃杀，充满了军旅气息。这是她在京郊大营的帅帐。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属于赢无双的二十年人生，与林晚二十五年的记忆相互碰撞、融合。一个是金枝玉叶却自幼习武、沙场征战的帝国公主，一个是养在深闺、最终为反抗婚姻而香消玉殒的现代灵魂。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却在“不甘被安排”这一点上，达到了惊人的共鸣。
“殿下！您醒了！”一名身着玄甲、面容坚毅的女亲卫惊喜地扑到床边，眼中含泪，“您昏迷三天了，吓死末将了！”
赢无双以下统称赢无双撑着手臂坐起，肩胛处的箭伤传来一阵钝痛，但她眉头都未皱一下。这具身体久经沙场，对疼痛的忍耐力极强。她感受着体内流淌的力量，以及灵魂深处那份属于林晚的灼热不甘，眼神逐渐变得冰冷而锐利。
“无妨。军中情况如何？”她的声音带着久未饮水的沙哑，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仪。
“回殿下，大军已休整完毕，只等殿下示下，便可班师回朝。陛下……已派来三波使者询问殿下伤势了。”女亲卫恭敬回道，语气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赢无双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丝担忧。她那个一母同胞的皇帝弟弟赢无双，什么时候这么关心过她的死活了？她功高震主，朝中关于她拥兵自重、意图不轨的流言从未停歇。姐弟之情，在皇权面前，薄如蝉翼。
休养了半月，箭伤渐愈。赢无双率领凯旋之师，浩浩荡荡返回帝都雍城。
百姓夹道欢迎，山呼“长公主千岁”。她的军队纪律严明，盔明甲亮，杀气腾腾，是帝国最锋利的刃。高头大马之上，赢无双身着银色铠甲，披着猩红斗篷，面容绝美却冷若冰霜，目光所及，无人敢直视。她享受着这权力与军功带来的荣光，这是她用命搏来的，与那个现代世界里被当作交易品的林晚截然不同。
然而，这份“不同”并未持续多久。
回朝次日，宫中设宴，为长公主接风洗尘。觥筹交错，歌舞升平，一派祥和。但赢无双能感觉到，那些看似恭敬的朝臣目光中，隐藏着忌惮、审视，甚至幸灾乐祸。
酒过三巡，年轻的皇帝赢无双端起金杯，面带温和笑容，看向御阶下的姐姐：“皇姐为国征战，劳苦功高，朕心甚慰。如今四海升平，皇姐也已年过二十，终身大事，不该再耽搁了。”
来了。赢无双心中冷笑，放下酒杯，目光平静地迎向皇帝：“陛下有何高见？”
皇帝笑容不变，语气却带着帝王独有的不容反驳：“朕观镇国公世子谢允，文武双全，品貌端正，与皇姐正是良配。朕已拟好旨意，择吉日为你二人赐婚，成就一段佳话。”
镇国公世子？那个以风流倜傥闻名，实则文不成武不就，只知走马章台的纨绔？更重要的是，镇国公府是皇帝的心腹，此举无非是想用婚姻的枷锁套住她，削弱她对军队的控制，将她圈禁在帝都的富贵牢笼里！
刹那间，现代世界里逃婚车祸的惨痛记忆与此刻被至亲算计的冰冷现实重叠在一起！那股刻骨铭心的不甘与愤怒，如同火山般在她胸中喷涌！
“佳话？”赢无双缓缓站起身，铠甲摩擦发出铿锵之声。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大殿，压过了丝竹之音，“陛下是觉得，本宫这把用来开疆拓土、斩杀敌酋的剑，锈蚀了，该插回镶金嵌玉的鞘里，束之高阁了？”
殿内瞬间鸦雀无声。所有大臣都屏住了呼吸。
皇帝的脸色沉了下来：“皇姐！朕这是为你好！女子终究要嫁人生子，相夫教子才是正理！你难道要一辈子舞刀弄枪，惹人非议吗？”
“非议？”赢无双笑了，笑声中满是讥讽，“本宫在边关浴血奋战，保的是大雍江山，护的是尔等安宁！如今江山稍定，便要鸟尽弓藏了？至于嫁人生子……”
她猛地抽出腰间佩剑，“锃”的一声清鸣，剑尖直指御座之上的皇帝，虽隔数丈，凛冽的杀气却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骤降！
“本宫的命运，何时轮到他人来做主？！便是陛下你，也不行！”
“赢无双！你要造反吗？！”皇帝又惊又怒，拍案而起。
“造反？”赢无双手腕一抖，剑光闪过，面前沉重的紫檀木案几应声而裂，“本宫若想坐那个位置，十年前先帝驾崩时就坐了，轮得到你今天在此对本宫指手画脚，安排婚事？”
她环视四周，看着那些噤若寒蝉的朝臣，一字一句道：“这桩婚事，本宫不答应。谁若再提，便如此案！”
说罢，她还剑入鞘，无视脸色铁青的皇帝，转身大步离去，猩红斗篷在身后猎猎作响。
兵临城下
撕破脸皮的后果立竿见影。皇帝连夜下旨，以“忤逆君上”为由，剥夺了赢无双的骠骑大将军衔，并命其交出兵符，禁足于长公主府。
但赢无双经营多年，军中威望岂是一纸空文所能剥夺？她麾下的将领多是跟随她出生入死的嫡系，只认长公主，不认圣旨。
当皇帝派来接收兵权的钦差被乱棍打出军营后，局势彻底失控。
赢无双深知，一旦妥协，等待她的将是永无天日的软禁，甚至一杯毒酒、一条白绫。既然忍让换不来尊重，那就用实力说话！
三日后，京郊大营旌旗招展。赢无双一身戎装，立于点将台上。台下，是五万誓死效忠她的百战精锐。
“将士们！”她的声音通过内力传遍全场，“陛下听信谗言，鸟尽弓藏！不仅要卸磨杀驴，更要将本宫像货物一样随意许人！你们说，该当如何？”
“杀！杀！杀！”山呼海啸般的回应震彻云霄。
“好！今日，本宫便带你们去问问陛下，这大雍的江山，是谁在守护！这君臣之道，是否就是任人宰割！”
铁蹄铮铮，狼烟再起。只不过，这次兵锋所指，并非外敌，而是帝国的都城——雍城。
五万大军陈兵雍城之下，黑压压一片，肃杀之气弥漫天地。城墙上的守军面对这支刚刚凯旋、杀气正盛的虎狼之师，无不两股战战。
赢无双骑着战马，来到阵前，遥望城楼上那抹明黄色的身影。
“皇弟！”她运足内力，声音清晰地传到城头，“现在，你可还要为本宫赐婚？”
皇帝赢无双脸色苍白，在侍卫重重护卫下，强作镇定：“皇姐，你此举与谋逆何异！速速退兵，朕……朕可既往不咎！”
“谋逆？本宫若要谋逆，你此刻已身首异处！”赢无双冷笑，她抬起手，身后数万将士齐声呐喊，声浪如潮，冲击着古老的城墙，“本宫今日来，只是想告诉你，也想告诉这天下人——”
她顿了顿，声音斩钉截铁，蕴含着无尽的力量与决心：
“我赢无双的命运，只能由我自己掌控！这世上，无人能逼我做我不愿之事，无人能安排我的人生！皇权不能，你——更不能！”
她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这不仅是长公主对皇帝的宣言，更是灵魂深处那个名为林晚的女子，对一切不公命运的抗争！
炫耀了武力，震慑了朝野，达到了目的。赢无双深知，她不可能真的攻城，那将坐实叛贼之名，令天下大乱。见皇帝已吓得说不出话，她调转马头，下令撤军。
目的已经达到，经此一役，短时间内，无人再敢打她的主意。她要用这种方式，捍卫自己选择的权力。
大军有序后撤，赢无双在亲卫的簇拥下，行至距城三十里处的一处狭窄谷地。夕阳西下，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
突然，一阵莫名的寒意袭上心头。久经沙场的直觉让她瞬间警觉。
“戒备！”
话音未落，一道灰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队伍前方十丈之外。
来人穿着一身普通的灰色布衣，面容模糊不清，仿佛笼罩在一层薄雾中，唯有一双眼睛，古井无波，冷漠得不似活人。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却仿佛隔绝了周围的一切声音与气息，整个山谷的空气都为之凝固。
赢无双的亲卫如临大敌，迅速将她护在中心，刀剑出鞘。
灰衣人无视森然的兵锋，目光穿透人墙，落在赢无双身上。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平直，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带着一种宣判般的威严：
“时辰已到。请长公主上路。”
上路？上什么路？
赢无双心中警铃大作，那股熟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不安与恐惧再次涌现！是死亡临近的感觉！
她厉声喝道：“你是何人？！”
灰衣人没有回答。他只是缓缓抬起了手，食指看似随意地向前一点。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没有绚烂的光影效果。
但赢无双却感到一股无法形容、无法抗拒的力量瞬间禁锢了她周围的空间。她调动全身内力，却如同蚍蜉撼树。她引以为傲的武功，在这绝对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可笑。
下一刻，一股毁灭性的力量直接作用于她的心脏。
“噗……”
赢无双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前方那个模糊的灰色身影，身体缓缓从马背上栽落。
意识彻底陷入黑暗前，她只有一个念头：
又是这样……无论怎么反抗……都难逃一死吗？
我……不……甘……心……
山谷中风声依旧，夕阳如血。只剩下惊骇失措的亲卫，和那位悄然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的灰衣人。
长公主赢无双，于凯旋归途，薨。官方说法，旧伤复发，暴毙而亡。
她的第二次生命，以另一种形式的反抗开始，又以同样被强行终结的方式落幕。而那团不甘的灵魂之火，在无尽的轮回漩涡中，燃烧得更加炽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