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名动京城的叶小侯爷公开举办女子诗会。
获胜者可嫁入侯府,享尽荣华富贵。
所有人都说,小侯爷此举是为一箭双雕,既能坐实我的才女身份,也能当众向我求婚,缔结两姓婚约。
只因为我是太傅之女,且已赢得无数诗会头筹。
但我却只在纸上留下一处墨点,主动认输。
上一世,我顺利赢得诗会,如愿嫁给叶修然。
而他的继妹因写不出诗句被嘲笑,伤心之余留下一封离别书,离开侯府。
当日她在路上遇到流寇,被欺辱惨死。
叶修然看完离别书时表情不变,却在我的回门宴上将我一家老小拿下,逼我亲眼看着他砍去我父母的手脚,扔下水井。
“许佳年,你为了嫁给我,竟故意偷取锦儿写的诗,害她郁郁寡欢,落得离府惨死的下场。”
“你们许家惯会欺世盗名,我今天就要替皇上除害,为锦儿报仇!”
我被他连轧数十刀,最后一刀正中心脏。
再睁眼,我回到了诗会这天。
这一次,我决定放弃年少时的情谊。
成全他与继妹的旷世爱情!
1
当我把笔放回原处时,围在诗会瞧热闹的人忍不住诧异出声。
“许小姐竟然一个字都写不出来,她可是许太傅一手教出的才女啊!”
“这并非难题,她却只留一个墨点,是写不出还是故意认输?”
他们看向叶修然,却见他双眼如神,目光正紧盯着挥洒笔墨的叶锦。
在我落下墨点之前,其他参加诗会的千金小姐都没能得到叶修然的青睐。
那时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在等我,可整场看下来,他所有的注意力却都在自己的继妹叶锦身上。
“兄长,这是锦儿作的诗,你可欢喜?”
“风裁细柳分青霭,雨种新荷落碎银。”
叶修然激动到打翻酒杯,大步跑下来将香囊塞到她手中,嘴里呢喃:
“这就是我想要的春日,锦儿,果然只有你最懂我!”
侯府管家见象征着侯府少奶奶的香囊送出,微微蹙眉。
但叶修然一个警告的眼神看过来,他只好敲响铜锣:
“今日诗会胜者,叶锦小姐!”
看热闹的人却议论纷纷。
“小侯爷娶自己的继妹,这不合规矩更不合人伦啊!”
“我还以为许小姐获胜是板上钉钉的事,谁知道......”
无数双戏谑的眼睛望过来,我却充耳不闻,只死死盯着叶锦写在纸上的两句诗句。
这分明是上一世我写的获胜诗,怎么会从她笔下写出来?
正疑惑时,叶修然也听到议论,竟光明正大将叶锦搂进怀中,对着在场所有人坚定地说:“锦儿只是我继妹,并非父亲亲生,她又是胜者,嫁给我理所应当。”
“我们的婚事定于下月初七,在此之前谁敢生事扰乱大婚,我定不轻饶!”
此言一出,我的心中涌出苦涩。
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下月初七是我生辰。
侯爷离京前宴请我与父母,他带着叶修然向我保证,会在我生辰那日风风光光迎我进侯府。
可现在他如愿娶了他爱的叶锦,却还是选在下月初七。
有人嘟囔:
“我看啊,许小姐是故意落墨点成全他们,否则就凭叶锦连诗经都读不全的乡下女子,怎么会赢过太傅之女?”
叶锦闻言正对着我,出口时嗓音干脆:
“什么故意成全,许佳年原本就是百无一用之人。”
“过去她获胜的诗句都是从我这抄来的,她为的就是给自己安上才女称号,好嫁给兄长!”
廊下一片哗然,叶修然也敛了神色:“佳年,锦儿所说可是真的?”
我望着叶锦义愤填膺指向我的神色,再联想那两句诗,这才意识到她也重生了。
重来一世,我想的是远离叶修然,成全他们。
她想的是利用我作的诗,嫁给他。
虽然目的一致,但我不能损害父亲的名声。
“小侯爷,你我一起师从我父亲,我是不是真才实学,你不清楚吗?”
叶修然想起之前我们在父亲门下读书的日子,有些迟疑。
可一低头,叶锦眼眶里的泪水如珠子般坠落。
“兄长,你不信我?”
他顿时心软地拥住她,当众说:“我当然信你,你说什么我都信。”
接着他看向我,眼神瞬间冷却下去。
“许佳年,过去你总欺负锦儿,我念在你是太傅之女的份上不与你计较。”
“但你偷梁换柱,以锦儿的诗词参与京城诗会,坐享其成!”
“我命你将过去所有诗会赢来的银两、彩头全部还给锦儿,并向她磕头谢罪。”
“否则我就上奏皇上,治你个欺世盗名之罪!”
2
叶锦缩在他怀里,面上娇弱委屈,瞧我时眼里却闪着精光。
我端坐桌前,桌下的手指紧紧握在一起。
治我的罪,相当于毁了父亲的一世英名。
我绝不能拖许家下水。
“我许佳年行得正坐得直,不会为没做过的事下跪。”
叶锦的眼泪落得更急促,叶修然立刻冷了脸,一脚踹到我的膝盖窝,逼我匍匐在了他们面前。
“在诗会上大字都写不出一个的人,你当谁会信你?”
“给你三日,把东西送到侯府,若是晚一个时辰,那你们太傅府的所有东西,都要归锦儿所有。”
说完他便搂着叶锦大步离开了。
我从地上爬起磕磕绊绊地回府时,父母正在书房里给我筹备嫁妆。
熟悉的场面另我心中不免一酸。
“父亲,今日诗会我输了。”
我轻轻说完,母亲手里的账本掉到地上,惊讶地捂住嘴。
父亲则怔住,良久才叹息一声:“你不想嫁他?”
我点头:“我不想,更不愿。”
今年皇上有意让新科状元顶替父亲的太傅之位,从那之后我们太傅府就逐渐没落。
而嫁给权倾朝野的承平侯独子叶修然,是扭转许家局势的唯一办法。
我这一举动在他们眼中难免任性。
一室寂静。
又过了片刻,父亲弯腰捡起账本,起身时身子佝偻了半分。
“只要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不做这个太傅也无妨。”
“明日我就去辞官,我们回乡下自给自足,倒也落个清闲。”
母亲握住我的手:“不想嫁就不嫁,我们养得起你。”
我红了眼眶,忍不住扑进母亲怀里嚎啕大哭。
前世我如愿嫁给叶修然的当日,叶锦就留书离开,信里指责我偷取她的诗句,害她蒙羞。
叶修然怪罪到我头上,不仅在拜天地时愤然离席,让我父母丢脸。
还在我回门宴上,亲自砍去他们手脚扔下水井。
我直到现在都无法忘记他们四分五裂的凄惨。
重活一世,我不想做叶修然的夫人,更不想要什么荣华富贵,只想守着父母,安稳度日。
将一切都商议好后,父亲当即写辞官奏折。
刚写了两个字,门外忽然传来仓皇喊叫。
丫鬟跑进来:“老爷夫人,叶小侯爷带人闯进来,从小姐房里搬出好多东西!”
我们忙赶过去,发现侯府的府兵已经把太傅府团团围住。
叶修然搂着叶锦站在房外,里面的人鱼贯而出,举着我的东西给叶锦看。
“这么廉价的脂粉,许小姐也敢用?扔了。”
“金首饰勉强能用,留了。”
“这镯子更俗气,赏给丫鬟。”
她颐指气使,叶修然却只宠溺地看着她:
“把她的东西带回府你慢慢挑就是,何必要亲自跑一趟。”
叶锦红着脸:“我只是想让兄长多陪陪我。”
“那个不行!”
眼看琉璃步摇也被翻出来,我急切地夺回来。
“这是我们许家祖上传下来的,和诗会无关,你不能带走。”
“兄长,这步摇好美!”
叶锦欣喜地扬起笑容,两眼晶亮。
叶修然也跟着笑起来,看我时带着不屑:“既然锦儿喜欢,我花钱买。”
他从怀里找出一两银子扔到我脚下,旁边府兵马上来抢。
我拼死护住,父母见状连忙过来,俯首向他行礼。
“小侯爷,这步摇确实是许家祖传,实在不能拱手相让,不如......”
“兄长,既然许小姐不想给,那便算了。”
叶锦打断父亲,噙着泪水埋在叶修然胸膛。
“锦儿只是小时候在乡下,饭都吃不饱,更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一时间看直了眼,不要也罢。”
叶修然最听不得她说小时候的苦日子,当即安慰几句。
然后他松开她,抽出护卫的长剑,竟直截了当抵到我脖颈上!
“许佳年,跪着爬过去,把步摇给锦儿。”
“不然我新账老账一起算,你们整个许家都别想活!”
3
父母毫不犹豫跪了下去。
“小侯爷,求您别伤了我女儿,这步摇给叶小姐,太傅府所有东西都可以给你们!”
刀锋在我脖上划出血痕,我抓住步摇的手心也沁出冷汗。
“父亲,老祖宗的东西不能给!”
“佳年,钱财乃身外之物,这步摇再珍贵也比不上你!”
父亲强硬地从我手里拿走步摇,递给叶修然。
可他却没收,而是直勾勾盯着我猩红的双眼,嗓音冰冷:
“不,我说的是,许佳年跪着爬过去,双手给锦儿。”
母亲下意识要说她替我,叶修然却一个眼神,就有府兵上前把父母捆住,抹布塞进嘴里。
我惊呼一声要去制止,那把剑却猛地在我脖子上划了一道。
之前的血痕化为血流,我疼地浑身发抖。
“叶修然,我成全你娶你爱的人,你想要的东西我们也都给了。”
“你为什么还要如此待我!”
他似是咬了牙,从牙缝里挤出两句:
“我前脚带锦儿回府,你后脚就快马加鞭给我父亲告密。”
“父亲现在要把锦儿母女送回乡下,这都是拜你所赐!”
我瞪大眼睛,越过他看到叶锦仍在流泪。
可我出了诗会就回府,哪有时间去告密!
“我没有......”
“别想狡辩,只有你许佳年这种欺世盗名之人,才会做这么龌龊的事!”
他的话无疑是给我定了罪。
我们过去十八年青梅竹马,我以为他是最了解我的人,现在才明白那都是虚影。
他爱的是叶锦,我对他来说只是个小偷。
僵持之下,叶锦走过来叹息着拿起步摇。
“兄长,许小姐只是太爱你才一时做了糊涂事,算了。”
他面露心疼:“锦儿,你又心软。”
叶锦柔和笑笑,低头看了两眼,忽然惊讶出声:“这步摇不是贵妃做诗会时的彩头吗,怎么变成许家祖传?”
叶修然立刻变了脸色,手腕转动,长剑直直刺进我的肩膀!
“许佳年,你又骗我!”
剧痛让我失声尖叫,可还没等我喘息,那把剑就用力抽出去,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叶锦的衣裙。
“啊,我的新衣裳,这是兄长送我的获胜礼物!”
叶修然忙回头安抚她:“无妨,我再送你一件。”
而我被这冲击力甩到地上,身子抖得厉害,鲜血怎么都止不住。
余光里,被绑着跪在地上的父母都急了,他们想过来却被按住,双双挨了两巴掌。
我想去救他们,手指刚伸出去,阴沉的天际忽然劈下一道雷。
叶锦吓得扑到叶修然怀里,步摇掉到地上摔成碎片。
他忙护住她,沉声说:“锦儿别怕,兄长保护你。”
下一瞬大雨倾盆,我感觉伤口处像是被撒了粗盐,痛到忘了呼吸。
叶修然撑开管家递来的伞,和叶锦一起站在伞下,居高临下的看着我。
“锦儿体弱不能淋雨,许佳年,你该感谢老天救了你。”
说完他护着叶锦往外走。
我躺在血泊里,挣扎着去找父母。
临出门前,叶修然侧头望了我一眼。
大概是我肩膀处的鲜血让他迟疑,但还没等他开口,叶锦就柔弱地往他怀里倒。
“兄长,我头好晕......”
叶修然大惊失色,连忙把伞递给旁人,把她横抱起来跑出去。
再也顾不上看我。
侯府的人逐渐走光,太傅府仅剩的几个丫鬟下人跑来。
我无力地仰倒在地。
雨水砸在我脸上时,我想起我与叶修然刚满五岁那年,他在雨天喊我出门玩耍,我却染了风寒,高烧不退。
我在屋内躺了三日,他就在屋外跪了三日,倔强地握着拳,说要向我道歉。
我醒来时,叶修然说他再也不会让我淋雨。
可十年后我们十五岁那年,他母亲去世,承平侯在外遇到一对穷苦母女将其带回家,他便多了个继妹。
自那以后,他的眼里就不再有我。
是我固执己见,以为他心里或许还有我的一寸之地,才导致上一世和父母都死在他手里。
这一世,又何必再为了他伤心难过?
我闭上双眼,在父母喊我时,虚弱地开了口。
“这里容不下我们,我们现在就走。”
4
这场雨下的又大又急。
母亲匆忙给我的伤口敷了草药,绷带绑了数层才看不出血迹。
父亲带人简单收拾包袱,遣散下人,只留两个不肯走的丫鬟。
我们从太傅府后门离开时,像是老天爷跟我们开玩笑一样,雨停了。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为首的是承平侯的人。
“许太傅,侯爷请您携夫人小姐到侯府一叙。”
除了皇上没人能忤逆承平侯的命令。
我们一路沉默不语,到侯府时叶修然跪在湿漉漉的院子里,承平侯的鞭子甩在他后背。
叶锦站在廊下,抹着眼泪哭个不停。
“逆子!我离京前千叮咛万嘱咐,你竟还是要娶你妹妹!”
“你这是违背人伦,是要让我们叶家被人钉在耻辱柱上!”
叶修然咬牙承受着:“锦儿非你亲生,有何不妥!”
见我们过来,承平侯皱着眉叹气。
“是我教子无方,许太傅切勿责怪,我既已答应让佳年做我儿媳,绝不会食言。”
父亲佝偻着身子,摇头:“多谢侯爷抬爱,但小侯爷与叶小姐情投意合,小女不愿棒打鸳鸯,还请侯爷成全。”
承平侯看向身后垂首的我。
“佳年,你当真不想嫁给我儿?”
我没抬头,只忍着伤口的痛楚点头:“侯爷,我不想嫁。”
原本僵着身子不肯就范的叶修然怔了怔,猛地看过来,眼里似乎多了些不可置信。
承平侯凝神片刻,再开口时明显带着愉悦。
“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强求。”
“但太傅的门生......”
父亲淡淡点头:“我可修书一封,往后我的学生,都会为你所用。”
承平侯喜笑颜开,立刻让人拿来笔墨纸砚。
这就是他逼着叶修然娶我的原因。
父亲虽然没落,他的学生却个个有出息,其中也不乏有治国谋略之人。
原本父亲是想靠这个为我在婆家谋个出路,却不想突发变故,白白拱手相让。
半个时辰后,承平侯带着书信迫不及待去招募谋士。
叶修然被叶锦扶起,我这才发现他后背的血痕很浅。
但承平侯常年习武,只用三成功力就能让人皮开肉绽。
我心下苦笑,拉着父母想要离开,一根鞭子突然间甩过来,正中我的右腿。
“啊......”
“佳年!”
我踉跄两下扑倒在地,肩膀处的鲜血登时染红绷带,父母忙来扶我。
叶修然走过来,握住鞭子的手指青筋暴起:
“许佳年,你倒是说得好听,你要真的不想嫁我,就不会连写十封急信,催着父亲回来为你主持公道!”
“现在父亲要把锦儿送走,你可满意了!”
我奋力站起来:“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什么都没做。”
叶锦心疼地摸着他的后背,哭着质问我:“许小姐,我知道你生气我拿了你的东西,可那本来就是我赢来的啊!”
“你讨厌我那就冲我来,别为难兄长,大不了......我把这条命赔给你!”
说完她直直冲向墙壁,叶修然疯了般追上去拉住。
“你什么都没做错,死的不应该是你,而是欺世盗名,心肠狠毒之辈。”
他回头死死瞪着我们:“来人,把许太傅三人拿下,待我明日回禀皇上,再来治你们的罪!”
府兵将我们带走,我最后望了眼叶修然的背影,然后决绝收回视线。
这次离开太傅府前,父亲将府内所有银两都带在身上。
九成给了押我们的府兵,一成给了船工。
船刚开走不久,天气放晴,温度上升。
船工一刻不停,载着我们向南方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