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入城记商人郑善牵着骆驼,站在至善城的黄金城墙下。城墙高耸,
表面打磨得如同镜面,映照出他风尘仆仆的脸。城门上方,
四个鎏金大字熠熠生辉——“万善同归”。“好一座辉煌的城。”郑善喃喃自语,
伸手摸了摸骆驼的鬃毛。骆驼打了个响鼻,似乎不太赞同。城门口,两名卫兵笔直站立,
脸上挂着完美的微笑——嘴角上扬的弧度像是用尺子量过,不多不少,刚好露出八颗牙齿。
“欢迎光临至善城!”左边的卫兵热情洋溢地喊道,“请出示您的入城微笑!
”郑善一愣:“入城……微笑?”“根据《至善法典》第7条,
所有入城者需在城门处展示至少二十次真诚微笑,否则需缴纳‘快乐税’。
”右边的卫兵解释道,同时从腰间掏出一本小册子,翻到某一页,指着上面的条款。
郑善低头看去,只见密密麻麻的文字间赫然写着:“入城者须于城门处完成微笑定额,
违者按次数差额缴纳快乐税每缺一次微笑,征税铜钱一枚。”他抬头,
试着挤出一个笑容。卫兵摇头:“不够真诚。”他又试了一次。“嘴角再抬高些。”第三次。
“眼睛要弯起来。”……郑善的脸都快僵了,卫兵才终于点头:“共计十四次合格微笑,
差额六次,请缴纳六枚铜钱。”郑善叹了口气,摸出铜钱递过去。“啊!叹气!
”卫兵突然厉声喝道,“《法典》第13条:面容忧愁罪,初犯警告,再犯鞭刑!
”郑善立刻闭上嘴。卫兵满意地点头,递给他一本巴掌大的小册子——《临时善民手册》。
“请熟读并遵守,祝您在至善城度过至善的时光。”郑善翻开第一页,
阳三次晨、午、暮3. 公共场合须保持嘴角上扬最低标准:微笑……他合上册子,
抬头望向城内——街道整洁,行人衣着光鲜,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如出一辙的笑容。
阳光洒在黄金城墙上,反射出刺眼的光。骆驼又打了个响鼻。郑善揉了揉脸,
迈步走进至善城。他的嘴角,终于也挂上了那个标准的微笑。
第一章:法典初窥郑善牵着骆驼穿过城门,踏入至善城的街道。石板路一尘不染,
两侧的房屋漆成柔和的米白色,窗台上摆着整齐的花盆,
里面栽种着鲜艳的“至善花”——据说这种花永不凋谢,因为枯萎的花朵会被连夜替换。
行人步履轻盈,脸上挂着和城门卫兵如出一辙的微笑。他们互相点头致意,
用甜腻的语调说着“至善的晨光祝福您”“愿您今日的快乐如泉水般涌流”。
郑善的嘴角已经发酸,但他不敢放松——街道拐角处,
一名身穿绣金长袍的“善意纠正员”正手持簿册,记录路人的表情是否符合《法典》标准。
“至善客栈”的招牌下,一串铜铃在微风中叮当作响。老板娘是个圆脸妇人,
笑容像是刻在脸上一般牢固。她迎上来,双手交叠在腹前,微微鞠躬:“尊贵的客人,
欢迎入住至善客栈!愿您的每一刻都沐浴在幸福之中!”郑善点头致意,
递上几枚铜钱:“一间房,谢谢。”老板娘的笑容纹丝不动,
声音却压低了几分:“客人是第一次来至善城?”郑善一怔,谨慎地点头。
老板娘的眼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随即又恢复成标准的热情:“那您一定要仔细阅读房内的《至善法典》摘要!
本店连续三年荣获‘最乐善好施客栈’称号,保证让您住得安心、舒心、欢心!
”她递过钥匙时,指尖轻轻碰了碰郑善的手背,极快地低语了一句:“床头柜,第二层。
”房间比郑善想象中宽敞,但墙壁上贴满了手写的标语:“怀疑是幸福之敌!”“感恩的心,
快乐的门!”“今日你微笑了吗?”他放下行囊,坐在床沿,目光落在床头柜上。
第二层抽屉微微凸出,像是被人匆忙推回却未关严。
他轻轻拉开——里面躺着一本薄薄的册子,封面没有字,边缘磨损严重,显然被翻过无数次。
郑善环顾四周,确认门窗紧闭,才小心地翻开第一页。
页首用潦草的字迹写着:“《真言录》——给尚未完全麻木的人。
”下面的内容让他呼吸一滞:“至善城的笑容都是假的。如果你看到有人流泪,
别出声——他们可能正在被监听。这里的每一句‘我爱你’都是监视,
每一句‘我很快乐’都是求救。记住,在这座城里,连叹息都有回声税。
”郑善的指尖微微发抖。他继续往后翻,
发现记录者详细描述了至善城的运作方式:- “善意纠正员” 实际上是思想警察,
他们会记录任何不符合“幸福标准”的言行。- “感恩操” 并非自愿参加,
缺席者会被扣上“反社会倾向”的罪名。
-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一条:“子女举报父母可获得‘忠善勋章’,并分得父母一半的财产。
”最后一页的笔迹格外凌乱,
像是书写者正处于极度恐慌中:“他们给我注射了什么东西……我现在总是想笑,
哪怕我心里怕得要死……救救我……”郑善猛地合上册子,胸口剧烈起伏。突然,
门外传来脚步声。他迅速将《真言录》塞回抽屉,刚站起身,房门就被推开。
老板娘的女儿——一个约莫十岁的小女孩——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一篮水果。“客人,
母亲让我给您送些‘欢乐果’!”她甜甜地笑着,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床头柜,
“愿您品尝后心情愉悦,笑容常驻!”郑善强迫自己露出微笑:“谢谢,
你真是……善良的孩子。”女孩的笑容更深了。她放下果篮,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目光在房间里扫视:“客人需要我帮您整理行李吗?或者……您想聊聊至善城的美好之处?
”郑善的背脊渗出冷汗。他想起《真言录》上的警告——“孩子是最危险的举报者”。
“不用了,”他保持微笑,“我只是有些累,想休息。”女孩歪了歪头,
突然说:“您刚才在看什么?抽屉里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吗?”郑善的喉咙发紧。就在这时,
楼下传来老板娘的尖叫声——接着是一阵混乱的撞击声。女孩的表情终于变了。
她转身冲出门外:“母亲!”郑善跟到走廊,从栏杆向下望去——老板娘跪在大厅中央,
额头抵着地板,身旁是一只打翻的油灯。油渍在地板上蔓延,像是一滩黑色的血。
三名“善意纠正员”围着她,其中一人手持簿册,
冷冰冰地宣读:“《至善法典》第88条:粗心等于谋害他人幸福。按律当众自鞭十下,
以儆效尤。”老板娘颤抖着直起身,脸上仍挂着那个扭曲的微笑:“我……我自愿接受惩罚,
以净化我的灵魂……”她从袖中取出一根细鞭,在满店客人的注视下,开始抽打自己的后背。
啪!第一下,她的笑容抽搐了。啪!第二下,泪水从她眼眶滚落,但她的嘴角仍然上扬。
郑善别过头,却正对上小女孩的视线。她站在楼梯口,面无表情地看着母亲受刑,
手里捏着一枚闪闪发光的铜质徽章——“忠善勋章”。她的嘴唇动了动,
无声地说:“我举报的。”第二章:颂善晨典郑善一夜未眠。
《真言录》上的文字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老板娘自鞭时的抽泣声在耳边回荡。天刚蒙蒙亮,
窗外就响起了清脆的铜铃声,伴随着街道上渐近的脚步声。
“全体居民请注意——”一个洪亮的声音透过喇叭传来,
“今日‘感恩操’仪式将于辰时在至善广场举行,缺席者将扣除当月‘幸福积分’!
”郑善推开窗,看到一队身穿白衣的“善意引导员”正挨家挨户敲门,
确保每个人都起床准备。他们的脸上依旧挂着那种标准的微笑,但眼神却空洞得像玻璃珠子。
至善广场上已经聚集了数千人。郑善被人流裹挟着向前,四周的居民机械地整理着衣领,
调整嘴角的弧度,仿佛即将登台表演的戏子。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座高台,
台上站着一位身穿金色长袍的“至善司仪”,
他的笑容比任何人都要夸张——嘴角几乎咧到耳根,露出两排过分洁白的牙齿。
“亲爱的至善同胞们!”司仪张开双臂,声音甜腻得令人作呕,“让我们用最饱满的热情,
迎接这至善的一天!”音乐响起,五千人同时抬起手臂,开始做一套诡异的体操。
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像被同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
抬臂、转身、弯腰、微笑……每一个节拍都精准无误。郑善试着模仿周围人的动作,
但总觉得格格不入。他的余光瞥见站在队伍末尾的一个麻脸男子——那人没有做操,
只是静静地站着,面无表情。“您动作不规范。”一个温柔的女声在耳边响起。郑善转头,
看到一名“善意纠正员”正对他微笑。她手里拿着一个小本子,上面已经记了几行字。
“第一次参加?”她问,声音甜得像蜜糖,眼神却冷得像冰。郑善点头。“没关系,
我们会帮助您。”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甲却微微陷入他的皮肉,
“《法典》第42条:集体活动是至善的纽带,任何不规范行为都会影响整体幸福指数。
”她的手指向高台两侧的“幸福监察塔”——那里站着几名手持铜镜的监察员,
镜子反射阳光,照在人群身上,像无数只窥探的眼睛。“他们能捕捉到最细微的情绪波动。
”纠正员笑着说,“所以,请尽情享受感恩操吧!”突然,音乐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动作凝固在半空,像被按了暂停键的傀儡。
司仪的声音再次响起:“检测到第1147号参与者动作不协调,幸福指数下降0.5%。
”人群齐刷刷地转头,目光聚焦在一个瘦弱的老人身上。老人脸色惨白,手臂颤抖着,
显然体力不支。两名“善意纠正员”快步走向他。“您需要帮助。”其中一人柔声说,
同时从腰间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乐心剂’能让您立刻恢复活力。”老人惊恐地后退,
却被另一人牢牢按住肩膀。银针扎入他的脖颈,几秒后,老人的表情逐渐松弛,
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眼睛却仍然充满恐惧。“看,他多快乐!”司仪高呼。
人群爆发出一阵掌声,音乐重新响起,感恩操继续。郑善的胃部一阵绞痛。
他强迫自己跟上动作,但目光忍不住瞟向队伍末尾——那个麻脸男子不见了。仪式结束后,
郑善随着人流离开广场。他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脸上的肌肉因长时间假笑而酸痛不已。
转过一条小巷,他突然被人拽进一个阴暗的角落。是那个麻脸男子。他的脸上布满疤痕,
嘴角自然下垂,眼神却异常清醒。“你不是他们的人。”男子低声说,声音沙哑得像磨砂纸。
郑善警惕地盯着他:“你是谁?”“名字不重要。”男子从怀里掏出一块脏兮兮的布,
展开后露出几颗干瘪的浆果,“吃下去,能抵抗‘乐心剂’的药效。”郑善没有动。
男子冷笑:“怎么,怕我下毒?比起他们每天给你灌的‘幸福汤’,这根本不算什么。
”远处传来脚步声,男子迅速将布塞进郑善手中,转身消失在巷子深处。
“记住——”他的声音飘回来,“在这座城里,清醒才是最大的罪。
”郑善低头看着手中的浆果,它们皱巴巴的,像被抽干了生命。而此刻,
广场方向又传来了新一轮的音乐声,伴随着数千人整齐的呼喊:“我们至善!我们快乐!
我们永恒!”第三章:善市见闻浆果在郑善的袖袋里发烫,像一块烧红的炭。他离开小巷,
混入主街道的人流中。至善城的集市刚刚开市,摊贩们排列在街道两侧,
货架上摆满鲜艳的蔬果、光洁的陶器、绣着笑脸的布匹。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所有商品都没有标价。取而代之的,是挂在每件货物下方的小木牌,
缎 = 参加5次夜间巡逻”“一只陶碗 = 举报1名违规者”郑善在一家馒头铺前停下。
蒸笼里飘出甜腻的香气,铺主是个圆肚皮的中年男人,
正用油光发亮的手指点着木牌:“两个馒头,
换一句对《至善法典》的即兴歌颂——现场创作,诚意要足!”排队的人立刻开始苦思冥想。
一个瘦小的老头颤巍巍地开口:“法典如明月,照亮我愚心……”铺主摇头:“太老套,
不值。”一个年轻妇人急忙接上:“法典是慈母的手,抚平我每一道忧愁的褶皱!
”铺主咧嘴一笑,递给她两个馒头。郑善的胃部因饥饿而绞痛,但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
他转身要走,却撞上一个坚硬的东西——是麻脸男子的胸膛。“第一次见‘至善经济’?
”男子低声说,嘴角扯出一个不像笑的笑,“在这里,真诚是货币,奴性是硬通货。
”他拽着郑善的胳膊快步穿过集市,拐进一条隐蔽的小路。路尽头有口枯井,
井沿上刻着一行被风化的字:“旧城遗址”。麻脸男子从井里拽出一个包袱,
里面包着几块发霉的饼。“吃吧,没下毒。”他自己先咬了一口,霉斑粘在开裂的嘴唇上。
郑善接过饼,味同嚼蜡。“为什么帮我?”“因为你还没被他们弄瞎眼睛。
”男子用指甲抠着井壁上的刻痕,“看到这些记号了吗?旧城的人还知道‘钱’是什么东西。
”风声突然紧了。男子猛地按住郑善的头,两人紧贴井壁。一队“善意纠正员”从路口经过,
铜镜反射的刺眼光斑扫过巷子每一个角落。等脚步声远去,
男子才继续道:“现在全城都在用‘幸福指数’交易。你猜为什么?”不等郑善回答,
他自问自答:“因为没有数字,就没人能证明你的‘奉献’被克扣了。
上周我妹妹织了十匹布,按理能换全家一个月的口粮。结果呢?
‘感恩委员会’说她笑容不够灿烂,只给三天的量。”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却像感觉不到疼。“第二天她饿得偷了块饼,
现在在‘幸福反思屋’里——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郑善摇头。
男子突然扯开自己的衣领,露出锁骨下方一个烙铁印的标记:Ψ。
“这是‘乐心剂’的永久注射口。进去的人,要么变成笑着的傀儡,
要么……”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突然,集市方向传来骚动。他们潜回街角,
看到人群围成一个圈。圈中央是那个瘦小的老头——他偷了一个馒头,
现在被绑在“赎罪欢庆架”上,枯瘦的手腕勒出紫痕。“根据《法典》第66条!
”一名纠正员高喊,“盗窃源于心灵的空洞,我们需要用爱填满它!
”群众开始朝老头扔东西——但不是石头,而是五彩缤纷的糖果。
硬糖砸在老头的脸上、身上,留下一道道红痕。孩子们欢笑着加入,
把黏腻的棉花糖糊在他花白的头发上。“这是宽恕的仪式。”麻脸男子冷笑,
“打你骂你多不好听?我们可是至善之城,当然要用甜蜜的方式惩罚。
”郑善的拳头不自觉地攥紧。他摸到袖袋里的浆果,
想起男子说过的话——清醒才是最大的罪。架子上,老头浑浊的眼泪混着糖浆滑下来。
人群的欢呼声浪中,郑善听到纠正员对助手说:“记录一下,
今日‘集体宽恕活动’的幸福指数上升2%,可以抵消昨天那场自杀事件的影响了。
”第四章:夜访黑狱浆果的酸涩在舌尖蔓延,郑善蜷缩在客栈的角落,听着窗外的打更声。
三更天了。他摸出麻脸男子给他的旧布条,
上面歪歪扭扭画着一条路线——从客栈后院的枯井下去,能通往地下排水系统,
那里连接着“悔过圣所”。布条背面还有一行小字:“看看笑声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郑善的指尖微微发抖。他知道自己不该去,
但《真言录》里的求救声和老头被糖浆糊住的眼睛,像两根刺,扎得他无法安睡。
枯井底部潮湿阴冷。郑善点燃偷来的蜡烛,火光在井壁上投下摇晃的鬼影。
前方是半人高的排水道,腐臭味混着某种奇怪的甜香扑面而来。他弯腰前行,
老鼠从脚边窜过,吱吱声在管道里回荡,像无数细小的嘲笑。管道尽头是一排铁栅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