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瓶空了。我把它倒过来甩了甩。最后一滴奶滑进小葡萄嘴里。他咂咂嘴，眼睛还闭着。
“妈妈……还要……”“没了。”我拍拍他的背，“明天买。”奶粉罐子见底了。我晃了晃。
空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一条陌生短信。“喻晚女士您好！
诚挚邀请您与孩子参与亲子真人秀《家有小宝贝》录制……”诈骗短信吧。我划掉。
手机又震。“通告费一期二十万。预付十万。签合同就打款。”数字跳进眼睛里。
我盯着看了很久。二十万。够买多少罐奶粉？够付多久房租？
够让小葡萄去那家据说很好的私立幼儿园试试吗？手指有点抖。我回：“真的？
”对方秒回：“千真万确！我们是橘子台官方节目组！资料发您邮箱！
确认后我们立刻安排签约打款！”邮箱里果然躺着一封邮件。橘子台的logo。
红彤彤的印章盖在合同扫描件上。甲方：橘子卫视。乙方：喻晚。心砰砰跳。
像要从嗓子眼蹦出来。小葡萄醒了。揉着眼睛坐起来。“妈妈？”我把他抱进怀里，
下巴蹭着他软软的头发。“葡萄，想不想……和妈妈一起上电视玩？”合同签了。
十万块到账了。节目组效率高得吓人。出发前夜，我蹲在地上整理行李箱。小衣服，小袜子，
奶粉，奶瓶，他离不开的小熊玩偶……塞得满满当当。“葡萄，”我拉好箱子拉链，
把他抱到腿上，“上了电视，会有很多人看我们。他们会问问题。问什么，你就说什么，
不用怕。但是……”我斟酌着词，“关于爸爸……如果有人问，
你就说……”“爸爸在电视里！”小葡萄抢答，大眼睛亮晶晶的。我喉咙一哽。对。
他只知道，爸爸在电视里。是我告诉他的。指着电视里某个模糊的身影。
一个不会带来麻烦的、遥远的“爸爸”。“嗯。”我抱紧他，声音闷闷的，
“爸爸……在电视里工作。很忙。”录制地点在一个风景很好的海边小镇。阳光，沙滩，
彩色的小房子。摄像机像沉默的黑洞，无处不在。其他三组家庭陆续到了。
明星夫妻带着他们的孩子。漂亮得像橱窗里的娃娃。空气里飘着香水味和客套的笑声。
我们母子俩缩在角落，格格不入。主持人热情洋溢地介绍：“欢迎我们最后一组神秘嘉宾！
单亲妈妈喻晚，和她可爱的儿子——小葡萄！”镜头猛地怼过来。强光灯烤着脸。
我下意识把小葡萄往身后藏了藏。“葡萄，跟大家打个招呼？”主持人蹲下来，
话筒递到小葡萄嘴边。小葡萄眨巴着大眼睛，有点害羞，但还是奶声奶气地说：“大家好，
我叫小葡萄！我三岁半啦！”他伸出三根胖乎乎的手指，想了想，又努力掰出半根。
现场一片善意的哄笑。主持人也笑：“葡萄真可爱！那你告诉阿姨，
平时最喜欢和妈妈做什么呀？”“玩积木！看动画片！”小葡萄声音大了点。“哦？
看什么动画片呢？”“《超级飞侠》！还有……”小葡萄歪着头，忽然眼睛一亮，
“还有看爸爸！”我的心猛地一沉。糟了。主持人显然捕捉到了爆点，话筒又凑近一点，
声音带着诱哄：“看爸爸？爸爸也陪葡萄看动画片吗？”小葡萄用力点头，
小手指着不远处挂在录制棚里、正在播放节目预告的大屏幕：“看！爸爸在那里！
在电视里工作！爸爸是大明星！”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顺着小葡萄肉乎乎的手指，
聚焦在那块巨大的屏幕上。屏幕上，正在播放的，是橘子台另一档王牌综艺的宣传片花。
画面中央，一个穿着黑色丝绒西装的男人，正对着镜头微笑。眉眼深邃，鼻梁高挺，
下颌线利落得像刀锋。顶流中的顶流。陆沉。演播厅里死一般的寂静。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主持人的笑容僵在脸上，职业素养让她勉强维持着表情，但眼神里的震惊藏不住。
其他明星嘉宾的表情更是精彩纷呈，有愕然，有探究，有看好戏的玩味。我全身的血，
轰地一下，全冲到了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有一千只蜜蜂在飞。大脑一片空白，
手脚冰凉。完了。一切都完了。小葡萄完全没察觉到这诡异的气氛，
还在兴奋地指着屏幕：“妈妈你看！是爸爸！爸爸在电视里！”巨大的屏幕，
陆沉那张极具辨识度、被无数粉丝称为“神颜”的脸，在镁光灯下清晰得毫发毕现。“咔哒。
”一声轻响。是导演那边，有人惊得碰掉了耳机。这死寂像一块沉重的石头，
压得人喘不过气。摄像机的红点，像嗜血的眼睛，死死锁定在我和小葡萄身上。
主持人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颤抖，试图圆场：“啊……哈哈，
我们小葡萄真会开玩笑，陆沉老师可是……”“我没开玩笑！”小葡萄不高兴了，
小嘴撅起来，大声反驳，“他就是我爸爸！妈妈说的！爸爸在电视里工作！很忙！
”他扭过头，寻求我的确认，“妈妈，对不对？”所有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
瞬间打在我惨白如纸的脸上。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滚烫的棉花，
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不是怕丢脸，是怕……陆沉。怕他震怒，
怕他报复，怕他夺走我的小葡萄。他那样的人，碾死我们母子，比碾死蚂蚁还容易。
就在这时——演播厅侧面的通道门，毫无预兆地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光走了进来。
黑色休闲裤包裹着笔直的长腿，简单的白T恤，外面松松垮垮地套了件浅灰色开司米开衫。
没有化妆，头发有些凌乱，像是匆忙赶来。但即便如此，那张脸一出现，
整个空间的气场瞬间被改变。是陆沉。他竟然……来了？而且，
是以这种毫无防备的居家模样？整个演播厅，彻底炸了。
导演手里的对讲机“啪嗒”掉在地上。工作人员全都石化了。几个明星嘉宾直接捂住了嘴，
眼睛瞪得像铜铃。空气里只剩下机器运转的低鸣和此起彼伏倒抽冷气的声音。
陆沉像是完全没看到那些惊掉的下巴和疯狂闪烁的镜头。他的目光，越过了所有人，
精准地、牢牢地锁定了……我怀里的小葡萄。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震惊，有茫然，
有某种难以置信的狂喜，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近乎卑微的探寻。他一步一步走过来，
脚步很稳，但细看，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在微微发颤。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陆沉走到我们面前，停下。距离很近，
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清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一丝风尘仆仆的味道。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将目光从小葡萄那张天真无邪、酷似他的小脸上移开，转向我。
四目相对。我看到了他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那里面没有预想中的暴怒和鄙夷，
反而是一种……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近乎破碎的恳求。他开口了，声音低哑得厉害，
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极力压抑的颤抖。“喻晚……”他念着我的名字，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他……是我的？”不是质问。不是指责。
是确认。是带着巨大希冀和恐惧的确认。我的脑子彻底懵了。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
他怎么会是这个反应？他不该暴跳如雷，立刻否认，然后让保安把我们轰出去吗？
小葡萄突然在我怀里挣扎起来，小身子使劲往前探，朝陆沉伸出短短的小胳膊，带着哭腔，
委屈又响亮地喊了一声：“爸爸！抱！”这一声“爸爸”，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凝固的空气。
陆沉的身体，猛地一震。他死死地看着小葡萄那双和自己如出一辙的、湿漉漉的大眼睛。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包括我，都惊得魂飞魄散的动作。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手，
动作甚至带着点急迫和笨拙，一把将小葡萄从我怀里抱了过去！
小葡萄立刻像找到了归宿的小树袋熊，两只小胳膊紧紧搂住陆沉的脖子，
小脸蛋亲昵地、依赖地贴在他颈窝里，还蹭了蹭，
带着浓浓的鼻音：“爸爸……葡萄好想你……”陆沉的身体，瞬间僵直了。
他抱着怀里这团温软的小生命，手臂收得很紧，像是怕一松手就会消失。
他的下巴轻轻抵着小葡萄毛茸茸的头顶，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
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次。再睁开眼时，他的眼眶是红的。他抱着小葡萄，
转向那些黑洞洞的镜头和无数震惊到呆滞的面孔，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
清晰地穿透了整个演播厅：“他是我儿子。亲生的。”轰——！世界彻底疯了。
闪光灯瞬间连成一片白色的海洋，几乎要把整个棚顶掀翻。快门声咔嚓咔嚓响得像爆豆子。
导演激动得语无伦次，对着对讲机狂吼：“拍！所有机位！对准！特写！给我怼脸拍！
”主持人彻底失语，话筒都忘了举。陆沉却像没看见这混乱的一切。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怀里的小人儿身上。他用指腹，
极其轻柔地擦掉小葡萄脸蛋上刚才蹭上的、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滑下的一滴泪痕。然后，
他抱着小葡萄，转过身，面对着我。他的眼神，不再是刚才的震惊和脆弱，沉淀下来，
变得无比深邃，像望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我完全看不懂的情绪。有愧疚，有痛楚，
还有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心。“喻晚，”他叫我的名字，声音低沉而郑重，“我们谈谈。
”不是商量。是通知。节目录制被迫中断。整个橘子台像被投入了一颗核弹。
陆沉抱着小葡萄，身边瞬间围上来几个黑西装、戴着耳麦、面无表情的安保人员，
像一堵移动的墙，隔开了所有疯狂涌上来的镜头和话筒。他护着小葡萄的头，
侧身替我挡开那些几乎要戳到脸上的设备。“让开！”他的声音不大，
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冰冷威压。那些疯狂的记者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我们被严密地护送到台里最高级别的保密休息室。厚重的门关上，
隔绝了外面山呼海啸般的喧嚣。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我们三个人。小葡萄在陆沉怀里，
好奇地东张西望，似乎还没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这个新找到的“爸爸”怀抱很舒服，
很安全。他玩着陆沉开衫上的纽扣。陆沉小心翼翼地把小葡萄放在宽大的沙发上。
小葡萄立刻拿起茶几上果盘里的一颗草莓，塞进嘴里，吃得腮帮子鼓鼓的。陆沉站在沙发边，
没有坐。他看着我，眼神复杂得像一团解不开的乱麻。“什么时候的事？”他开口，
声音有些干涩。我知道他问什么。“三年前。八月。”他闭了闭眼，
脸上掠过一丝极深的痛楚。“那晚……在云顶酒店？”他问得很艰难。“嗯。”我低下头，
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那晚的混乱和不堪，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一个刚毕业、涉世未深的小助理，一场觥筹交错的庆功宴，一杯被人动过手脚递来的酒，
一个走错房间的顶流……然后是天崩地裂。“为什么不告诉我？”他追问，
声音里压抑着某种即将喷薄的情绪。我抬起头，看着他，
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告诉你？陆老师，第二天早上，你醒来看见我，
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还记得吗？”陆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当然记得。——“滚出去。
别让我再看见你。否则，后果你承担不起。”冰冷，厌恶，像在看一堆肮脏的垃圾。
那是他留给我的最后印象。一个想靠爬床上位的、不知廉耻的女人。“我走了。
发现怀孕的时候，已经过去两个多月。”我语气平静地陈述，像在说别人的事，
“我没想用孩子要挟你什么。我只是……想自己把他养大。
”“所以你就让他……”陆沉的声音哽住了，他看向沙发上懵懂吃着草莓的小葡萄，
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心疼和自责，“……让他以为，爸爸在电视里？”“不然呢？”我反问，
喉咙发紧，“告诉他，他爸爸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甚至可能根本不想认他？告诉他，
他的出生是个意外，是个错误？”“他不是错误！”陆沉猛地打断我，声音陡然拔高，
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坚决。沙发上的小葡萄被吓了一跳，草莓停在嘴边，茫然地看着我们。
陆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他走到小葡萄面前，蹲下身，
平视着那双清澈懵懂的眼睛，声音放得极其轻柔：“葡萄，不怕。爸爸和妈妈……在说话。
”小葡萄看看他，又看看我，似乎感觉到气氛不对，
小声说：“爸爸不要和妈妈吵架……”陆沉的心，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攥了一把。他伸出手，
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小葡萄的脸蛋，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不吵架。
爸爸……永远不会再和妈妈吵架。”他像是在对小葡萄保证，又像是在对我承诺。
他重新站起来，看向我，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激烈，
只剩下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人压垮的痛悔。“喻晚，我知道，无论我说什么，
都无法弥补这三年。”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那晚的事……我被人下了药，神志不清。
第二天醒来，看到你在……我以为是圈里常见的仙人跳。
我说了那些混账话……我……”他哽住，似乎难以启齿，
“我甚至……让人去‘处理’过后续，
确保你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以为你拿了钱走了……”原来如此。
难怪我后来找工作处处碰壁，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阻挠。原来是他。
为了彻底清除我这个“污点”。心口一阵尖锐的刺痛，但更多的是麻木。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我听见自己说，声音飘忽得不像自己的。“过不去！”陆沉斩钉截铁，
他上前一步，距离近得我能看清他眼底密布的红血丝，“喻晚，这三年，
你一个人带着孩子……你是怎么过来的？他生病的时候，害怕的时候，
叫爸爸的时候……我……”他痛苦地闭上眼，喉结剧烈滚动，“我他妈就是个混蛋！
彻头彻尾的混蛋！”他的自责像汹涌的海浪，拍打过来。我没有动。只是觉得累。很累。
“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了。”我疲惫地说，“节目……录不下去了。
违约金我会想办法……”“什么违约金！”陆沉猛地睁开眼，眼神锐利，“不需要你赔！
这件事，我会处理干净！”他走到窗边，拿出手机，快速拨了个号码。
语气是我从未听过的冰冷和强势。“是我。立刻启动一级舆情预案。
所有关于《家有小宝贝》今天录制现场的偷拍、爆料、消息，全部压下去。对，全网删除。
联系橘子台高层，今天的事，一个字都不许外泄。跟他们说，后续合作，
我陆沉记他们一个人情。”“查！给我查清楚，是谁把喻晚母子的信息递到节目组的！
我要知道背后是谁在搞鬼！”“准备一份声明……不，先等等。”他顿了一下，
回头看了一眼沙发上安静玩着草莓蒂的小葡萄，眼神瞬间柔和下来，语气也变了，
“先……准备一份亲子鉴定流程，要最快最权威的。还有……联系林律师，我要修改遗嘱，
把我名下所有动产、不动产、基金、股权……全部加上喻晚和我儿子陆承宇的名字。
”陆承宇？他连名字都想好了？我震惊地看着他。陆沉挂了电话，走回来。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和……恳求。“喻晚，”他叫我的名字，
声音低沉而清晰，“我知道，让你立刻原谅我，接受我，是天方夜谭。过去的伤害，我认。
我会用我余下的所有时间，去弥补，去偿还。”“我不求你别的。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
”他的目光转向小葡萄，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温柔和渴望，“给我一个……做他爸爸的机会。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也给我一个……重新认识你，
追求你，照顾你们母子的机会。”休息室里一片死寂。
只有小葡萄摆弄草莓蒂发出的细微声响。我看着陆沉。
这个曾经在我心中如神祇般遥不可及、又如同噩梦般冰冷的男人。此刻，
他卸下了所有光环和防备，站在我面前，像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他的骄傲，他的地位，
在他儿子懵懂的目光和我疲惫的沉默前，碎了一地。“追求？”我重复了一遍，
觉得这个词荒谬又可笑，“陆沉，你觉得我们之间，还可能吗？”“为什么不可能？
”他反问，眼神执拗，“我们有一个共同的孩子，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喻晚，
我知道你恨我，怨我。你该恨！该怨！但这不代表我们之间就彻底完了！给我时间，
我会让你看到我的改变！”“改变？”我扯了扯嘴角，“陆老师，你现在做这些，
是因为突然发现有了个儿子，觉得亏欠，想弥补？还是因为……被曝光了，
怕影响你顶流的地位和形象，不得不站出来认下？”我的话像刀子一样尖锐。
陆沉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下颌线绷紧，眼神里翻涌着受伤和愤怒，但最终，
被他强行压了下去。“喻晚，”他声音沙哑，一字一顿，“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不堪？
”我没有回答。沉默就是默认。陆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