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四的清晨,我在出租屋的衣柜前已经站了整整半小时。
镜子里的自己穿着一件略显局促的灰色羽绒服,领口处还沾着上周不小心蹭到的咖啡渍。
手机屏幕亮着,母亲发来的微信消息像一块滚烫的烙铁:“今年再不带对象回来,
就别进这个家门。” 后面跟着三个鲜红的感叹号,仿佛能透过屏幕闻到火药味。
衣柜最底层压着去年带回家的相亲照片,七八个陌生女孩的笑脸在灰尘下显得格外讽刺。
我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向沙发。苏晚正蜷缩在那里,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是三个月前我在城郊墓园采风时遇见的,当时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式旗袍,
正蹲在一棵老槐树下数蚂蚁。那天我带着速写本去收集素材,远远看见她的背影,
以为是哪个拍复古写真的姑娘,走近了才发现她脖颈处隐约露出的缝合线,
像一条淡紫色的项链。现在想来,她那双泛着淡青色的指甲和总是冰凉的手,
早该暴露她的身份。可当时我被她独特的气质吸引,她说话时眼神清澈得像山涧清泉,
只是语速慢得有些异常,仿佛每个字都要在喉咙里酝酿许久。我们聊了整整一下午,
她告诉我她喜欢观察蚂蚁搬家,说它们永远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分别时她送我一片干枯的槐树叶,叶脉清晰得像人类的血管,至今还夹在我的速写本里。
“准备好了吗?” 我轻声问。苏晚缓缓抬起头,黑色的长发滑落肩头,
露出脖颈上淡紫色的淤青 —— 那是她上个月被一辆闯红灯的电动车撞倒后留下的痕迹,
普通人类早就该痊愈了。那天我吓得魂飞魄散,拉着她要去医院,她却只是摇摇头,
说过几天就好。结果淤青非但没消,反而颜色越来越深,像一朵诡异的花在皮肤下绽放。
我后来才知道,僵尸的身体无法像人类一样自我修复,任何伤口都会永久留存。
“你妈妈会喜欢我吗?”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旗袍上盘扣的线头。这件旗袍还是我上周带她去古着店挑的,
店主一个劲夸她气质独特,说这身旗袍穿在她身上简直像活过来的老时光,
却没注意到她手腕处若隐若现的缝合线。我当时捏着一把汗,生怕店主看出端倪,
结账时手都在抖,连找回的零钱都忘了拿。我走过去握住她的手,
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脏:“放心,我妈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话虽如此,
我口袋里的速效救心丸已经被体温焐得发烫。
出发前我特意查了老年人突发心脏病的急救措施,手机里存着镇上卫生院的号码,
连拨号界面都提前设置好了快捷方式。我甚至预想了无数种应对方案,
包括告诉家人苏晚有罕见的血液病,需要常年服用特殊药物。高铁票是早就订好的,
靠窗的位置。苏晚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象,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她生前大概从没坐过高铁,我猜想她生活的年代,出行还主要靠绿皮火车。
她忽然指着远处的火葬场问:“那里为什么总是冒着烟?” 我正想找个借口糊弄过去,
邻座的大妈已经搭话:“小姑娘第一次坐高铁吧?那是烧暖气的烟囱。
” 苏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微笑,
我却在她眼底看到了一闪而过的落寞。她一定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就像她清楚自己与这个世界的隔阂。列车穿过隧道时,车厢里瞬间陷入黑暗。
苏晚下意识抓住我的手,冰凉的指尖微微颤抖。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只听见她轻声说:“我以前最怕黑。” 我握紧她的手,轻声讲起我小时候怕黑的糗事,
说自己总把衣柜里的衣服看成鬼怪,每晚都要开着台灯睡觉。她安静地听着,
黑暗里传来轻轻的笑声,像风铃在风中摇晃。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她笑,清脆得像山涧流水,
让我心头一阵悸动。列车到站时,父亲已经等在出站口。他穿着我去年买的军绿色棉大衣,
两鬓的白发又添了不少,眼角的皱纹也深了许多。看到苏晚的瞬间,
他手里的接站牌 “啪嗒” 一声掉在地上,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巴张了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我知道他准是被苏晚那身复古旗袍和苍白肤色惊到了,在我们这个小地方,
穿成这样确实有些扎眼。镇上的姑娘们都穿着时髦的羽绒服和运动鞋,
苏晚的存在像一幅错位的老照片。“爸,这是苏晚。” 我赶紧打圆场,
偷偷掐了掐苏晚的手心示意她打招呼。出发前我特意教过她见面礼仪,反复演练了好几遍,
就怕她在长辈面前失礼。我甚至让她对着镜子练习微笑,告诉她眼睛要弯起来才好看。
“叔叔好。” 苏晚微微鞠躬,露出标准的微笑。
可父亲的目光死死盯着她裸露在外的脚踝 —— 那里有一圈不太明显的缝合痕迹,
是上次她为了救一只卡在排水沟里的流浪猫时被钢筋划破的。当时伤口深可见骨,
我吓得差点晕过去,她却面不改色地自己找针线缝好了伤口,看得我毛骨悚然。
后来她告诉我,僵尸不会感到疼痛,只会感知到身体部件的损坏。回家的路上,
车里的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父亲几次想开口问什么,都被我用话题岔开。
我说起城里的趣事,讲公司的老板有多抠门,同事小王又闹了什么笑话,
可这些平时能逗得父亲哈哈大笑的话题,今天却像石子投入深潭,连个涟漪都没激起。
苏晚安静地坐在后座,手指在车窗上画着圈,留下淡淡的白雾,
那些雾气很快又被她呵出的冷气覆盖。我从后视镜里看到她望着窗外掠过的田野,
眼神里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陌生与好奇。路过镇上的超市时,我让父亲停车:“买点水果吧。
” 我想趁机打破尴尬,也想给苏晚买点她能吃的东西。她虽然不需要人类的食物维持生命,
但偶尔会对某些食物表现出兴趣,上次在便利店就盯着草莓大福看了很久。
我后来问她为什么,她说喜欢那种粉粉嫩嫩的颜色,像春天的桃花。
超市里正播放着《恭喜发财》,红色的灯笼挂满货架,年味扑面而来。苏晚拿起一盒草莓,
鲜红的果实衬得她的手指更加苍白。她忽然问:“这个季节为什么会有草莓?
” 我正解释着温室种植和反季节栽培,
就听见身后传来尖叫 —— 一个小孩不小心撞到苏晚,她下意识伸手扶住对方,
小孩的母亲却看到了她袖口露出的缝合线。“怪物!” 女人尖叫着把孩子护在身后,
声音尖锐得像指甲划过玻璃。超市里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们身上,
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惊恐、有鄙夷。苏晚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下意识往我身后躲,
肩膀微微颤抖。我正想解释,父亲已经拽着我们匆匆离开,
他的手劲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胳膊。我能感觉到周围的议论声像针一样扎在背上,
那些窃窃私语比任何恶言恶语都让人难受。走出超市很远,还能听见身后议论的声音。
父亲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一路无话。快到家时,他才低声说:“小默,
这姑娘…… 到底是什么人?”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总不能告诉他,
他儿子带回来的女朋友,其实是具僵尸。这个认知让我喉咙发紧,
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我们之间那条无法逾越的鸿沟。回到家时,母亲已经在门口张望。
她穿着枣红色的棉袄,围巾把脸裹得只剩一双眼睛。看到苏晚的瞬间眼睛一亮,
拉着她的手就往里走:“这姑娘真俊!快进屋暖和暖和,外面冻坏了吧?
” 可当她的手触碰到苏晚冰凉的皮肤时,笑容僵在了脸上,拉着苏晚的手也下意识松开了。
母亲的手指在围裙上蹭了蹭,像是摸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阿姨好。
” 苏晚乖巧地问好,努力挤出一个温暖的笑容,可她的体温实在太不正常,
任谁摸了都会起疑。我赶紧解释:“苏晚体寒,从小就这样。” 母亲 “哦” 了一声,
眼神里却充满了怀疑。母亲愣了几秒,很快又恢复笑容,只是那笑容有些勉强:“好好好,
快进屋坐。” 她转身进厨房端水果时,我看到她偷偷给父亲使了个眼色,父亲摇摇头,
叹了口气。客厅里的挂钟滴答作响,每一秒都像在煎熬。晚饭前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母亲在厨房忙碌,父亲坐在沙发上抽着烟,时不时偷瞄苏晚。苏晚坐在我旁边,
手指紧张地绞着旗袍下摆,眼睛盯着电视里播放的春晚预热节目,却明显心不在焉。
我能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的低气压,连空气都仿佛变得冰凉。
母亲在厨房切菜的声音格外响亮,每一刀都像是切在我的心上。年夜饭的餐桌堪称修罗场。
母亲做了满满一桌子菜,红烧肉的香气弥漫整个房间,油光锃亮的肘子躺在盘子里,
清蒸鱼翘着尾巴,象征着年年有余。苏晚面前的碗里堆得像小山,可她几乎没动筷子。
母亲不停给她夹菜:“多吃点,看你瘦的,是不是在外面没好好吃饭?”“阿姨,我不太饿。
” 苏晚的筷子悬在半空,脸色有些为难。我知道她对人类的食物没什么兴趣,
那些油腻的饭菜只会让她反胃。
昨晚我特意在她包里塞了几袋血浆果冻 —— 那是我托做医生的同学弄到的,草莓味的,
她上次尝过说味道不错。我当时费了好大劲才解释清楚这不是真正的血液,
只是合成的营养剂。“怎么能不饿呢?” 母亲不依不饶,又夹了一块排骨放到她碗里,
“年轻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是不是不合胃口?阿姨再给你做个鸡蛋羹?”就在这时,
苏晚的鼻子忽然流出黑色的液体。她慌忙用纸巾去擦,却越擦越多,
黑色的液体很快浸透了纸巾,滴落在白色的桌布上,像一朵朵诡异的墨花。
母亲吓得手里的汤勺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父亲的脸色铁青,筷子在碗里戳着米饭,
却一口没吃。窗外的烟花正好在此时炸开,绚烂的光芒照亮了屋里尴尬的场景。
我赶紧拉着苏晚去洗手间,关上门的瞬间,她靠在墙上滑坐下去,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对不起,”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黑色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地上晕开小小的墨渍,
“我搞砸了,我就不该来的。”我蹲下来抱住她冰冷的身体,
能感觉到她身体里金属支架的轮廓。这些支撑她行动的金属部件,是她作为僵尸的证明,
也是她与世界隔绝的屏障。窗外的烟花正好炸开,绚烂的光芒透过窗户照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