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儿,浓得能腌咸菜,死死糊在苏晚的鼻腔里,甩都甩不掉。医院走廊惨白的灯光,把她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照得更像一张揉皱了的旧报纸。手里那张薄薄的纸——病危通知单,却沉得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指尖都在抖。
“姐…姐…”病房里,小弟苏明微弱的声音跟小猫似的,挠得她心口生疼。隔着门上的玻璃,能看见他小小的身子陷在惨白的被子里,插着管子,瘦得脱了形。尿毒症晚期,像个贪婪的吸血鬼,快把他最后一点生气都吸干了。
天价手术费?匹配肾源?这两个词像两座大山,轰隆隆压下来,碾碎了苏晚最后一点侥幸。她爸蹲在墙角,头埋进膝盖,肩膀一抽一抽,不是哭,是绝望的干嚎。她妈呢?那双平时对儿子宠溺、对她刻薄的眼睛,此刻像淬了毒的钩子,死死剜着她:“晚晚!那是你亲弟弟!你就眼睁睁看着他死?!想办法!你去想办法!卖血卖肾你也得把钱给我弄来!”
卖血?卖肾?苏晚扯了扯嘴角,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她倒是想,可她那点血,她那颗肾,值几个钱?够填那手术费后面跟着的多少个零?
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被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溺毙的时候,一个穿着剪裁精良、一丝不苟黑西装的男人,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走廊尽头。皮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笃、笃、笃的轻响,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瞬间划破了走廊里压抑的哭嚎和叹息。
他径直走到苏晚面前,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得像手术刀,精准地在她脸上扫过,带着评估一件物品价值的冷静,或者说,冷酷。
“苏晚小姐?”声音不高,平板无波,像在念一份商业报告。
苏晚下意识地点头,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男人——南宫烨的特助,陈锋——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动作利落得像在完成一项日常任务。他抽出的不是几张纸,而是一把悬在苏晚头顶的、明晃晃的铡刀。
“南宫先生可以解决你弟弟所有的问题。”陈锋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手术费,最好的医疗团队,以及,”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病房门,“匹配的肾源。”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随即又被那浮木上冰冷的寒意冻僵。她知道,天底下没有白掉的馅饼,尤其不会掉在像她这样一无所有的人头上。
“条件?”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抖,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陈锋推了推眼镜,递过那份文件:“五年婚姻契约。扮演好‘沈清漪’小姐的角色。做南宫先生需要你成为的那个人。”
沈清漪?这个名字像根细针,猝不及防地扎进苏晚的耳朵里。她隐约听说过,南宫烨那个据说已经香消玉殒的白月光。
“扮演?”苏晚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卖身她想过,但没想到是这种卖法。
“对。”陈锋的语气毫无波澜,仿佛在谈论天气,“五年,你的时间,你的身份,你的…整个人。南宫先生会提供你需要的一切物质保障,确保你弟弟得到最好的治疗。契约期满,互不相欠,你可以带着一笔可观的补偿离开。”他顿了顿,补充道,带着一种残酷的清醒,“当然,这五年里,你需要完全按照南宫先生的指示生活。模仿沈小姐的穿着、言行、喜好。成为他眼中的‘她’。”
文件被塞进苏晚冰凉的手里。纸页冰冷光滑,上面的条款密密麻麻,像一张巨大的蛛网。她低头,视线落在签名栏旁边那个打印的名字上——南宫烨。三个字,力透纸背,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傲慢。
“签了它,钱立刻到账,肾源二十四小时内启动配型流程。”陈锋的声音像最后的通牒,敲在她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病房里又传来苏明一声痛苦的呻吟,夹杂着母亲尖利的哭骂:“苏晚!你还在磨蹭什么!那是你弟弟的命!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那哭骂声像鞭子,狠狠抽在苏晚背上。她闭上眼,弟弟苍白的小脸,父母绝望的眼神,还有那冰冷的天文数字,在她脑子里疯狂旋转、挤压。空气稀薄得让人窒息。自由?尊严?在一条鲜活的生命面前,轻飘飘的,像羽毛一样被吹散了。
她猛地睁开眼,眼底一片赤红,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死寂。抓起陈锋递来的笔,那昂贵的金属笔身硌得她掌心生疼。笔尖悬在签名栏上方,微微颤抖。
然后,她用力地、几乎是带着一种自毁般的狠劲,在那张卖身契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苏晚。
最后一笔落下,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笔从她无力的指尖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在死寂的走廊里发出清脆又刺耳的声响。
陈锋面无表情地收好文件,留下一句“稍后有人联系你办理手续”,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走廊尽头。
苏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一点点滑下去,蜷缩在墙角。签了。她把自己卖了,卖了五年。卖给了一个陌生的、冷酷的男人,去扮演一个死去的影子。
弟弟有救了。她心里有个微弱的声音在说。
可为什么,她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有一种彻骨的寒冷,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把她整个人都冻在了原地,像一座即将被拖入深渊的冰雕。那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似乎也变了质,隐隐约约,透着一股…焚尽一切的火葬场的灰烬气息。
她把自己,亲手推进了一个名为“南宫烨”的冰窟窿。而窟窿的尽头,是燃着烈火的炼狱。